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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純釀 第3章(2)

「淨雪,既然今日是你闖入書房,又是你失禮了,那麼你向姬姑娘道個歉。」

宣青塵轉向姬秀月,目光若有深意地道︰「姬姑娘,既然不是什麼大事,在下希望這件事就此揭過,你被弄髒的衣服,我會賠一件給你。」

「既然青塵大哥都這麼說了,秀月也不是小家子氣的人,自然不會再計較。」

姬秀月溫順地回答,也收到了此事到此為止的暗示。

她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她若堅持要辦南淨雪,那麼接下來不肯罷休的就會是宣青塵了,所以她放軟身段,只在暗地里給了南淨雪一記凌厲又囂張的眼神。

南淨雪心頭一涼,她知道這黑鍋自己是背定了,只要未經許可進入書房就是犯了家規,就算姬秀月先啟釁,也不會有人相信她。

而姬秀月那記眼神,更是擺明了告訴南淨雪,她就是故意的,但南淨雪卻悲哀的發現,自己一點反擊的能力都沒有,因為她的相公這一次沒有站在她這邊。她明白他想息事寧人的心情,可是今日之事不僅僅是表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事實上更是兩個女人的角力,而她顯然落了下風。

南淨雪低著頭,雙手握拳,但那聲道歉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淨雪!」宣青塵微慍地提醒著她。

終于,她緩緩地抬起頭,眼眶里是不甘的淚水,可是她沒有讓它流下來。

她寧可受鞭刑,也不想在這件事上屈服!

一個轉身,她跑離了書房,再也不管身後面露陰沉的姬秀月及臉色微變的宣青塵。這是她第一次違抗他的意思,會有什麼後果,她已管不了了!

南淨雪一直以為她很快就會被拖出房去,受到家規的責罰,想不到書房里的事仿佛沒發生過一般,在森嚴的宣府里沒有激起一絲漣漪,就這麼雲淡風輕的過去了。

當然,宣青塵在這件事情上出了大力氣,只是她永遠不會知道,因為他總覺得這種事情他頂著就行,不必特別告訴她,不過,他明知道她想他了,卻依舊沒有回房,當是她頂撞夫君的教訓。

可是這一次她也是鐵了心,因為她覺得自己沒有錯,為什麼她要屈服?明明真正壞的是姬秀月,那個女人在她面前一副樣子,在宣青塵面前又是另一副樣子,虛假得很,她一點也不想向姬秀月低頭。

所以這種心照不宣的冷戰,就在這對鮮少見面又互相牽掛的夫妻之間展開,而宣府的下人漸漸的也捉模出了一點意味,于是原來受到的待遇就不怎麼樣的南淨雪,這陣子更難過了。

她原本就因為姬冰的排擠,只要宣青塵不在,就不能到大廳里與宣威同桌,只能到廚房取回主僕兩人的膳食。這陣子宣青塵顯然無視她的存在,于是傾向姬冰的廚娘便主動將南淨雪院落的食物分量刪減一半,而且一天只供兩餐,而她又賭氣不去向宣青塵告狀——事實上是她也見不到他——所以主僕倆只好時常餓肚子,真的受不了就喝水充饑。

又或者,這陣子天氣越來越涼爽,府里會依各房需求添購新的秋冬衣物,至于去年的舊衣物,因為姬冰不喜穿舊衣,每年入夏就會扔光各房去年的秋冬衣,免得被人笑宣家寒磣。今年南淨雪沒有收到她和杏兒的衣服,所以她依舊穿著夏天的短衣,冷到發抖時就躲進被窩里。

「少女乃女乃,這樣太欺負人了!」今日偏生特別冷,杏兒見南淨雪噴噴打個不停,冷到臉色都蒼白了,卻連碗熱湯都沒得喝,便提了一個建議。「今兒個是府里發餉的日子,我到帳房那里領我們院子的分例,府里不給吃不給穿,咱們到街上自己買!」

于是杏兒氣勢洶洶地出了院落,而南淨雪只能眼巴巴的等著杏兒回來。到了這個節骨眼,她對宣青塵的怒氣,已經慢慢的化為一種心寒,她甚至悲哀的想著,會不會哪一天他突然想到她,回來院落里看,才發現她已經凍死或餓死了?

時間過去了一個時辰,她莫名地覺得不安,杏兒只是去取蚌分例,早就該在一刻鐘之內回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她再也坐不住,連忙出了房間去找。

在往帳房的這一路找來找去,隨便拉個下人問,不是不理她就是說不知道。經過花園的時候,發現姬秀甩現居的院落之外似乎聲音嘈雜,她本能的走進了花園,但入眼的一幕,卻讓她當下紅了眼眶,幾乎不能自已的發起抖來。

因為她看到杏兒趴在地上,混身是血,而姬秀月正拿著一條鞭子,噙著一抹猙獰的笑,往杏兒身上狂抽。

「住手!」南淨雪尖叫,連忙沖了過去,想攔住姬秀月,卻被護衛給擋了下來。「你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打杏兒?你住手!住手!」

姬秀月見正主終于來了,確實停手,不過表情卻更陰險幾分。「這個賤婢沖撞了我,犯了家規,不該罰嗎?」

「杏兒犯了什麼家規?她不過是到帳房領個分例!」南淨雪水眸圓睜,無懼地瞪著姬秀月。「我相信杏兒不可能沒事會犯家規的!」

「在帳房那兒,她支取了不屬于你們那一房的分例,被我的婢女逮個正著,我不過是替青塵大哥教訓一下這貪心的賤婢,否則事情鬧到我姑姑那兒,她說不定會被趕出府去,你還得感謝我呢!」姬秀月冷笑著,又準備動手。

南淨雪被擋著,無法阻止姬秀月,心急之下整個人趴在杏兒身上。「不許你打杏兒!」

杏兒早已痛得說不出話來,但她感受到主人以身護她的勇氣,一直忍住的冤屈及難過,終于忍不住爆發出來,她虛弱地忍痛開口道︰「少女乃女乃……杏兒沒有……是他們冤枉杏兒……」

「我婢女親眼所見,哪里有假?」姬秀月這回鐵了心就是要把杏兒打死,讓南淨雪無依無靠,這件事也早已得到姬冰默許,所以她得勢不饒人,更張揚地道︰「南淨雪,你最好走開,否則你包庇犯錯的下人,我可是要連你一起打。」

南淨雪才不管她說什麼,小心翼翼地扶起杏兒,想讓她坐起,想不到這時候姬秀月當真好幾鞭下來,不只讓好不容易起來的杏兒又軟倒下去,甚至連南淨雪背後的衣服也被鞭子削得破碎不堪,整個背與手臂更是熱辣辣的疼痛。

「我說過你不許打杏兒!你太過分了!」泥人也有三分土氣,南淨雪與杏兒情同姊妹,哪里受得了杏兒當著她的面被打,更不用說自己也被打得痛不欲生,一時情緒激憤,居然突破了侍衛的防線,朝姬秀月沖過去,一把將她推倒在地。

姬秀月倒在地上,吃痛地叫一聲,不敢相信南淨雪這蠢女人居然敢向她動手!

這時候,見兩女起沖突而去找宣青塵的下人,終于把他帶來。

姬秀月見到他遠遠快步走來,心中暗恨想打死杏兒的計劃恐怕要作罷了,不過她設這個局要如何月兌身?美目精光連閃,最後很快地變了臉色,裝作倒地不起,痛得秀眉微顰的樣子,眼眶還含淚。

「青塵大哥,你來了!快來救我,淨雪姊姊發瘋了!」姬秀月哭著撲向他,一副受盡欺侮的模樣。

至于南淨雪,因為忙著扶起杏兒,連宣青塵來了都沒注意到,更別說要向夫君尋求溫暖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宣青塵退了一步,虛抱住姬秀月,倒沒有真的讓她撲到懷里。雖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但見到一片混亂的場面,臉色也不由鐵青。

「青塵大哥,今日我的婢女到帳房支領姑姑給的零花錢,卻遇到淨雪姊姊的婢女杏兒正要將我們那一份取走,這明明就是偷竊,依家法是要趕出府的!但我不想把事情鬧到姑姑那邊,便向杏兒施以微懲,日後姑姑問起來也多少能替杏兒月兌罪。想不到淨雪姊姊看到我懲罰杏兒就發狂了,動手打我,還把我推倒在地……」

先聲奪人,一向是姬秀月無往不利的武器,因為她知道在這件事情上,南淨雪一定解釋不清楚,而杏兒被她打得半死不活,大概也無法作證什麼,所以這個虧,南淨雪只能吃下去。

她為了擺正自己的姿態,證明自己沒有錯,還搬出了宣府的規矩來,「姑姑告訴我,宣府里下人以下犯上,主子可以教訓下人,但嚴禁家族內斗,青塵大哥你要為秀月做主啊!」

這番話的意思無異就是,她姬秀月可以打杏兒,但南淨雪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打她。站在規定的制高點,她的立場可說是無懈可擊。

宣青塵冷眼看著這一切,發覺南淨雪衣著單薄,不解這麼冷的天她怎麼穿成這樣,內心擔憂又氣惱她如此不會照顧自己,之後非得罵罵她。而後眼光又往旁邊一掃,自然看到了被打得混身是血的杏兒,對于在他面前一直保持端莊溫婉形象的姬秀月,突然起了一絲厭惡。

不過眼下的確是南淨雪打了姬秀月,他也不好偏幫,只能冷冷問道︰「淨雪,發生了什麼事?」

南淨雪忍痛站起來,事實上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只是定定地望著他,眼中沒有以往的柔弱,而是含著一股不屈及不甘。「不管是什麼事,她都不能打杏兒!杏兒快被她打死了你知道嗎!」

宣青塵沉下臉來,「你又要使性子了嗎?向秀月道歉!」

他這次語氣更重,無非是希望南淨雪听話一些,乖乖道歉,他也好向姬秀月說情,把南淨雪打她的事淡化,因為如果這一次她真的不依不饒的去向姬冰哭訴,那麼南淨雪的下場,不會比現在的杏兒好多少。

「我不道歉!」南淨雪卻不想再妥協,她覺得自己和杏兒這陣子受到的欺負與忽略已經夠了!她的表情里,再也沒有對他的依戀,有的只是滿滿的失望與憤怒。

「你總是要我道歉,可是明明是她先對杏兒動手的!我相信杏兒不可能貪府里的什麼,憑什麼她一句話就可以鞭打杏兒,她一句話你就要我道歉?我沒有錯,杏兒也沒有錯,我絕對不道歉——」

啪!

她的話還沒說完,宣青塵突然舉手賞了她一巴掌。這一巴掌不重,只是讓她的臉偏過去,卻把她的一顆心完全打碎了。

「你再這麼鬧下去,對你有什麼好處?對杏兒又有什麼好處?」他詢問著,試圖讓她冷靜,因為她的目光與表現已然讓他覺得有些不安,這種失控的情況,不應該發生在乖巧的她身上。

「你打我……你居然打我……」南淨雪撫著臉,無法理會他說什麼,因為她所有的崇拜、所有的信念,在這一巴掌之下,全都瓦解了。她淚眼朦地望向他,身體上以及臉上的痛,卻比不上她的心痛。「你根本不相信我,甚至還幫別人欺負我,我以為在這個府里,只有你會保護我,我錯了,原來我錯了……」

「淨雪,听話,你只要道歉,我會讓你沒事……」她的表現讓他有些慌了,但他強作鎮定,不想在姬秀月面前失態。

「我說過我不會道歉!」她突然失控地大吼,這是她第一次對宣青塵大聲,不顧一切地發泄出自己所有不滿。「你跟他們都一樣!只會欺負我和杏兒,我們過得辛苦的時候你又在哪里?一出現就只會要我認錯,我沒有錯!沒有錯!你就和她一樣把我打死好了,我死都不會認錯——」由于情緒太過激動,身上又帶著傷,再加上這陣子吃不飽穿不暖,身子骨原本就虛弱的南淨雪突然兩眼一黑,直接往後倒了下去。

見到這個畫面的姬秀月暗自露出一抹微笑,原本她還覺得自己想入主宣府少女乃女乃的道路漫長,想不到南淨雪自斷生路,那就怨不得她取而代之了!

宣青塵見到南淨雪暈了過去,心頭一緊,連忙一個箭步上前接住她,然而就在他的左手踫到她的背時,察覺她用力地抽搐一下,接著便是一股濕渡滴的感覺在他的手上蔓延。

他本能的用另一支手撐住她,抽起左手,卻見到自己滿手的血。一時之間,一股沖天的怒火在他心中燃起,原來她也受傷了!是誰打了她?

回想方才南淨雪暈倒前,怒吼著要他和「她」一樣把她打死好了,她口中的「她」會是誰?他冷酷的眼神頓時落在姬秀月身上。「是你?你打了淨雪?」

姬秀月早就想好了借口,她同樣以一副虛弱的模樣替自己辯駁。「因為淨雪姊姊一直打我,我只是反抗……」

「她說謊!她一直在說謊!」被南淨雪扶起坐在一旁的杏兒,終于撐過了那足以令人昏厥的痛苦,突然睜開眼,氣若游絲地道︰「她想打我……少女乃女乃要保護我……她就連少女乃女乃一起打!少女乃女乃是因為先被打了……才反抗的……」

因為說話拉痛了傷口,杏兒悶哼了一聲,但她用著最後的力氣,也要為南淨雪討一個公道。「少爺生少女乃女乃的氣,所以每個下人都欺負我們……少女乃女乃和我吃不飽穿不暖,我去領分例想替少女乃女乃買些吃的和冬衣,帳房居然說少女乃女乃的分例只有住在花園院落的人才可以領……我們不可以……然後姬秀月就帶人出現……說我偷竊,把我拉到她的院子里鞭打……」

杏兒體力不支,在昏過去前,她只剩最後一絲理智,不停地重復道︰「少爺……要替少女乃女乃做主……要替少女乃女乃做主……」

宣青塵听得臉色鐵青,他方才接到下人的消息前來,見到又是南淨雪與姬秀月爭吵,心里已先入為主覺得南淨雪這丫頭又在找麻煩,想不到這一切居然都是圈套,被設計的人,就是南淨雪。

他不由聯想到上回書房外那一幕,現在根本問都不用問就知道一定是姬秀月刻意陷害,而他做了什麼?逼迫南淨雪認錯?她何錯之有?在她們主僕受盡愛里上下排擠欺負時,他又在哪里?

他只顧著維護他身為丈夫的權威,還想著冷落她幾日給她一點教訓,她就會像上次王家大宅那件事一樣,乖乖的前來求和。他自以為是保護她的手段,卻是真正的傷害她。

一股內疚及痛苦頓時淹沒了他,讓他幾乎沒辦法好好抱著南淨雪。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卻是那個依舊在裝可憐的姬秀月。

他冷冷地望向姬秀月,語氣冰寒。「什麼時候少女乃女乃的分例輪到你這個外人支領了?」

姬秀月原只是讓姬冰協助,請帳房幫忙誣陷杏兒,反正杏兒死了就死無對證,但如今被揭穿,知道這事瞞不過去,只能極力為自己說話︰「……是姑姑說我可以去支領、支領花園院落的分例……我也不知道……」

「你方才說淨雪打你,你只是反抗,你怎麼不說你先打了淨雪,還打得她混身傷?」如果可以,宣青塵用目光幾乎就要殺死她。「你認為你不是宣家人,宣家的家規辦不到你,就可以利用姨娘的權威恣意妄為?」

「我……我……」姬秀月啞口無言,暗恨杏兒這丫頭為什麼不直接死了算了,方才她還想著要怎麼除掉杏兒免得事跡敗露,想不到杏兒居然還有說話的力氣。

「今日之內給我滾出府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若非宣青塵心焦懷中南淨雪的情況,他一定會留下來和姬秀月好好算帳。方才為了杏兒的證詞,他不過耽擱了這一下子,南淨雪的臉色就變得更蒼白了。

于是他不再多說,抱著她便匆匆回房,他雖然知道這點傷並不會讓自己失去她的人,但他卻很清楚,這一次自己怕是已然失去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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