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神醫好苦 第7章(1)

一燈如豆,卻照亮了許久不見的面容。

陸傲秋靜靜的坐在床沿,將段景熙的手輕輕卻又牢牢的抓在手中。

終于,她又回到了他身邊。

他離開落鳳城後,便來到鷹頭山找他的拜把兄弟魏鏡明。

魏鏡明見了他十分高興,又听說他的事後,滿腔熱忱的表示要幫忙。

老實說,當他知道陸傲秋遭段景桓追殺迫害,不能再回落鳳城,心里其實有點竊喜,他一直希望劍術了得、醫術高明,且具有領袖風範及才干的陸傲秋能加入昊天幫,與他共創大業,只可惜往日他對恩師有諾,未能將恩師的女兒放下……

陸傲秋初上鷹頭山時,恰巧幫中大半人都染了風寒,發燒的發燒,咳嗽的咳嗽,就連他的妻小都臥床多日,高燒不退,于是陸傲秋發揮所長,逐一為他們診治,半個月不到便控制了病情。

昊天幫中人對他並不陌生,就算沒見過他,也听過他的事跡,知道他當年助魏鏡明平息內憂、穩固昊天幫江山之事,如今又得他醫治,個個都對他十分推崇服氣。

綠林中人向來直率,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得知他想搶回心愛女人,人人都當是自家事般積極投入,到處打听有關段景熙的消息。

段景熙嫁到風止城後,深居簡出,幾次派人查探,都未有她的消息。前不久,昊天幫探子帶回消息,得知段景桓竟秘密去到風止城。

段景熙出嫁不過三個月,段景桓再怎麼思念妹妹,也不可能大老遠跑到風止城,就只為見上她一面,于是,陸傲秋大膽推測,必然是段景熙出了什麼事。

這回,他再派人查探,得到消息說段景熙身體有恙,似乎已病了好一陣子,段景桓此行便是去探望她,並將她帶回落鳳城養病。

他認為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于是親自率領二十多名幫眾沿途跟蹤他們,伺機而動。果然,行動告捷,不傷一兵一卒,便成功將段景熙搶來。

其實在此時動手確實是個好時機,若當初他硬是帶走了段景熙,恐將造成兩國沖突,使得百姓難以安居。如今她在確實出嫁、沒有違背兩國盟約的情況下,于回娘家的途中遭人挾持,並不算背信,段景桓亦不會難以向杜長風交代。

听說她是要回娘家養病,陸傲秋一將她帶回鷹頭山,第一件事便是為她把脈,找出病因,可當他為她診脈之後,心緒卻更為復雜,喜的是,她並沒有生病,但令他糾結的是,她這脈……是喜脈。

他得承認,在發現的當下,他真的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如今她已是杜長風的妻,懷上他的孩子也是必然之事,但待初時的震驚過去,他想通了,不管她變成什麼人,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更不管她是不是懷了別人的骨肉,他依舊愛她,所以他決定了,他要接受她肚里的孩子,並視如己出。

這孩子雖是杜長風的,卻也是她的,他愛她,沒理由不愛她的孩子。

看著床上熟睡的她,清不少,陸傲秋很是不舍,但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總算能再重逢。

他會好好照顧她,讓她成為健康快樂的母親及女人。

「嗯……」床上,段景熙幽幽轉醒,緩緩睜開了眼,看見床邊隱約的身影,先是一愣,隨即難以置信的瞪大眼。「傲秋?」她想自己一定是在作夢吧?可為什麼明明是夢,卻又那麼真實?他正對著她溫柔的微笑,而且握著她的手……

她感覺得到他的溫度,熟悉又溫暖的溫度。

「醒了?」

听見他的聲音,她一時間還是無法相信,不禁愣了一下,才吶吶地問道︰「真的是你嗎?我不是在作夢?」

「是真的。」陸傲秋笑視著她,將她的手握得更緊。「瞧,多真實。」

段景熙突地想起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事,他們一行人夜宿在山神廟中,夜里有人攻擊他們,在混亂之中,她听見耳邊有人叫她……是的,是他輕聲而清楚的叫著她的名字,而在那之後,她便昏了過去。

她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只覺恍如隔世,眼眶不由得泛紅,她本來真以為此生再也無法相見……

餅了好一會兒,她才問道︰「是你把我從兄長手中劫回來的?」

「是的,我總算逮到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將她的手湊到唇邊吻了一下。

「離開落鳳城後,我便尋求我拜把兄弟的幫忙,一直打探你的消息,可听說自你進到風止城後便不再外出……」

「你一直在打听我的消息?」段景熙難掩驚訝。「我在居城之中,你如何……」

「我的好兄弟是昊天幫幫主魏鏡明,他的耳目極多,手下遍及各城,就算在杜長風的居城之中也有他布下的眼線。」

魏鏡明這個名字她一點都不陌生,可他跟魏鏡明是拜把兄弟這件事,倒是讓她驚訝。

陸傲秋是位生活再單純不過的大夫,而魏鏡明卻是個亡命之徒。

「帶你上花樓的朋友難道就是他?」她問。

他先是一怔,然後哭笑不得。「你該不是到現在還……那時我跟他都是孤家寡人,心里也沒人。」

「果然是他,我真是一點都不意外。」段景熙又道︰「我听說過很多關于他的事……」

他想她听到的絕對不是什麼好事,魏鏡明是各國國主的眼中釘,做的事情也都與他們的利益有所沖突,他們對他自然不會有什麼好的評語。

「你所知道的可能不盡客觀。」陸傲秋一笑。

「他是個強盜,干的全是些下三濫的事。」她神情凝肅地道︰「听說他還會強佔良家婦女,他的妻子便是開陽城貴族之女古玥兒,是他在打劫古家時順便搶走的,你不該當這種人是兄弟……」

「段姑娘,你誤會我夫君了。」此時,門口傳來一道柔女敕的嗓音,緊接著一名女子走了進來,正是古玥兒。她手上端著一盅熬好的湯藥,是陸傲秋拜托她熬的。

「嫂子。」陸傲秋站了起來,接過藥盅。「有勞你了。」

迸玥兒輕笑道︰「哪兒的話。」她望向床上的段景熙,解釋道︰「段姑娘,我不是夫君搶來的,是我纏著他不放,他無可奈何才娶了我。」

聞言,段景熙一愣。「可我听說的完全不是這樣。」

迸玥兒噗哧一笑。「你听到的可能只有一半為真。」

「一半為真的意思是……」

「他確實劫了我家的商隊。」古玥兒臉上帶著輕松的笑容,娓娓道來,「我出身開陽古家,家父為富不仁,為了金錢做了很多違背良心之事,我看在眼里雖感不齒,但他畢竟是我父親,夫君劫我家商隊的那日,我也在商隊之中,見到他的第一眼,便被他那正直清澈的眼神吸引,我知道他不是個壞人……」

「一眼瞬間,你便知道他不是壞人?」段景熙感到不可思議的問。

迸玥兒笑視著她。「你難道不是在一眼瞬間就被傲秋吸引?」

聞言,段景熙內心一震,害羞的瞥了陸傲秋一眼,確實如此。

「就算他不是壞人,你也不會跟著一個陌生人走吧?」

「照理說……應該是不會,不過當時家父做了一件事,讓我決定跟著鏡明。」

迸玥兒挑眉一笑。「家父以將我交給他為條件,要求他不要劫走全部財物。」

段景熙難以置信。「什麼?!」

「鏡明是不肯的,他從不帶走別人家的閨女,劫財是一回事,劫色又是另一回事。」古玥兒續道︰「但在那一刻,我就已經決定好了,我一定要離開古家、離開我父親,于是我纏上他,還要他劫走所有財物……」說著,她不知想到什麼,忽地一笑。「我還記得家父當時的表情呢,呵呵。」

听了她的話,再看著她臉上那古靈精怪的表情,段景熙發現這個古玥兒似乎也不是一個乖乖受教的千金小姐。

「段姑娘,我夫君劫的都是一些靠剝削平民及農民而得到財富的貴族或富人,我夫君打劫他們是為了還財于民,絕不是為了私欲。」古玥兒目光一凝,表情突然變得認真。「等你認識了他,你會發現他是一個真漢子。」

雖說嫁了個昊天幫的頭兒,是山賊窩的押寨夫人,可段景熙感覺得出來古玥兒是多麼的驕傲而得意。看來,魏鏡明真不是個普通的土匪山賊,他能號召那麼多人跟隨他,必然有其道理吧?

「傲秋,你趕緊把湯藥讓段姑娘喝了,我先出去,不打攪你們。」古玥兒說罷,旋身走了出去。

待房里只剩下他們小兩口,陸傲秋便端著藥忠坐在床沿,悉心的吹涼著。

「她真是位不尋常的姑娘。」段景熙欣賞的道︰「跟著昊天幫幫主,一般姑娘縱然有八顆膽也不見得敢。」

他笑視著她。「可不是?她跟你一樣,都是天生的大膽王。」

她蹙起眉頭。「我可不敢跟了昊天幫幫主。」

「那是你不愛。」陸傲秋說︰「愛上了,你就敢。你離開落鳳城的前一晚所做的事,難道不需要極大的勇氣跟決心?」

想到那一晚的情景,段景熙忍不住紅了臉。

「愛這玩意兒,是會讓人瘋狂的。」他心有所感。「若沒有愛,我又怎敢自你兄長手中將你奪走?」

「傲秋……」她望著他,眼眶微微濕潤。

「過去的都過去了,從以後,我會讓你過著平靜安穩的生活。」陸傲秋深深注視著她,然後用哄孩子般的口氣說道「來,先把這碗藥喝了。」

段景熙微微蹙起眉頭。「這藥是做什麼的?」

他眼底閃過一抹隱隱的掙扎,停頓了一下,才溫柔地道︰「你的血氣很弱,對月復中胎兒不好,這藥是益氣補血的……」

她一怔。「你……知道了?」她下意識看著自己還算平坦的月復部。

陸傲秋無奈一笑。「你忘了我是個大夫嗎?只要幫你把個脈,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我肚里的孩子還好吧?」段景熙焦急的問。

這三個月來,她不曾好吃好睡,還曾被軟禁在道觀中月余,她真的很擔心胎兒不保。

「你放心。」他深情的凝視著她。「只要好好調養,定能母子均安。乖,先喝藥吧。」他用調羹舀著已經涼了些的藥湯,一口一口悉心喂她喝下。

喝完湯藥,段景熙有些困惑的問道︰「怎麼這藥一點都不苦,還帶了點甘味?」

「良藥不一定苦口。」陸傲秋微笑解釋,「我經常給那些窮苦人家醫病,他們的生活已經夠苦了,若生病時還得吃苦,不是太可憐了?所以我會在藥里加上一些甘味的藥材或是食材,讓他們不至于在臥病時更加重淒苦的感覺。」

「難怪大家總是排隊等著找你醫病,原來是因為你的藥不苦。」說完,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也許是心情放松了,覺得安心了,這是她三個多月來第一次露出笑容。

看著她平靜的神情,再想起她剛才急問月復中胎兒是否無恙,他想,縱使那是杜長風的骨肉,她還是十分珍惜的。

也是,這便是母性呀。縱然孩子不是心愛男人的骨肉,但在自己月復中生養,必然感情深厚。

他自覺不該想著那是杜長風的骨肉,因為從現在開始,那便是她跟他的骨肉。

于是,他放下了藥盅,輕輕執起她的手,眼神堅定而清澄的注視著她。「景熙,讓我當你月復中孩兒的爹。」

段景熙一愣,怔怔的看著他,她月復中的骨肉本來就是他的,但看他的表情、听他的語氣……難道他以為這是杜長風的骨肉?也對,她嫁給杜長風已經三個多月,他會那麼認為也是必然。

「你放心,我會將他視如己出,他是我跟你的孩子。」陸傲秋說得真摯誠懇,可還是免不了隱隱帶著一點憂心及不確定。

他擔憂的是,她會因為自己懷著杜長風的骨肉而有所顧慮,也許是擔心他不會真心接納孩子、愛孩子,甚至會因此疏遠他,這都是他不樂見的,所以他得讓她明白,他愛她,也愛她的孩子,凡是她所愛的,他都全心接受。

「你不必擔心我無法真心真意的接受他,就算日後我們有了孩子,我也不會有分別心。」他加重了握著她的手勁,兩只眼楮直勾勾的看著她。「我、你,還有這孩子,我們是一家人。」

本來當他以為她月復中胎兒是杜長風的骨肉時,她就想解釋,但也因為她未來得及解釋,才能知道他是如此的寬容大量,而這樣的寬容,來自于他對她的愛。

段景熙胸口一暖,凝眸回望著他。

他自她兄長手中將她劫走,她兄長必然會因為顏面盡失而傾力追蹤尋找她的下落,而杜長風那兒……也還不知他會做出什麼決定或行動。

未來如此不可預期,又充滿重重的危機及變量,但她的心卻無比堅定——她要跟著他,不管將來要面對的是什麼。

「陸傲秋,」她慎重地拉著他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不必將這孩子當做是你的骨肉,因為這原本就是你的骨肉。」

陸傲秋先是一愣,待咀嚼過她的話後,有些不可置信的道︰「你是說……」

段景熙微笑著點點頭。

「怎麼可能?你嫁給杜長風已經——」

「自我嫁到風止城後便稱病臥床,不肯跟他圓房。」她截斷了他的話,「當日你要我隨你私奔,我顧及黎民蒼生而拒絕,我以為我可以為了兩國和平而跟他成為夫妻,但我錯了……我做不到。」

為此,她其實有點慚愧。若因為她,造成時局動蕩,百姓難安,那她真是千古罪人。

「其實我也很掙扎,也曾下定決心與他做真正的夫妻,可在那同時,我卻發現自己懷了身孕,為了保住孩子,我甚至在他強行求歡時以刀傷他。」

陸傲秋難掩驚懼的屏氣凝神。

「我被他軟禁在道觀後,他去函通知我兄長,我兄長才會到風止城探望我,並向他致歉。」段景熙續道︰「我兄長發現我懷了你的骨肉,怕被杜長風察覺,于是以回娘家養病為由將我帶回落鳳城。」

听完她的話,他高高提起的心才終于放下,將她攬進懷里。

「知道孩子是你的,是否松了一口氣?」她聲線軟軟的問。

「不,我松了一口氣並非因為這個原因。」他說︰「不管你月復中骨肉是誰的,我都會將他視如己出,我松了一口氣是因為……幸好我把你搶回來了。」

她不解的問︰「怎麼說?」

「若你兄長已知你月復中懷的是我的骨肉,相信他不會留下這孩子。」陸傲秋神情凝肅地道︰「他若不是想辦法讓你掉胎,就是待你產下孩子後將他殺害,假如沒將你自他手中搶回,我不敢想象你跟孩子將會面臨什麼樣的地獄。」

段景熙知道兄長縱使氣她,也不至于會傷她性命,但她確實不敢保證他不會傷害她的孩子,尤其是在知道陸傲秋是孩子的親爹之後。

這麼一想,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不免感到後怕。

陸傲秋輕撫著她的背,保證道︰「不怕,從今以後,我一定會保護你跟孩子,絕不讓你們受到任何的傷害,相信我。」

段景熙抬起頭注視著他,淺淺一笑。「我從不懷疑。」

兩個月後,驌國落鳳城。

「真是他?」段景桓听著探子的回報,神情陰沉,眼神充滿煞氣。

「國主大人,不會有錯。」探子續道︰「有人看見陸傲秋由昊天幫的人陪著,在鷹頭山下的農村為農人們看診,而在他身邊還有一名懷著身孕的女子,據描述,確定是熙主子無誤。」

段景桓听完,沉默不語,眸底有著憎惡,還有著即使他盡可能的壓抑,卻還是外露的憤怒。

那一夜他們遭襲,襲擊他們的人沒有帶走任何財物,卻只擄走了段景熙。原以為他們會用她當肉票要求贖金,可卻從此了無音訊。

杜長風得知此事,非但沒有焦急協尋妻子的下落,反倒趁此機會,以縱使尋獲也已清白不再為由,給段家下了一封休書,教他顏面盡失。

經過查訪,他得知當晚襲擊他們的正是令各國頭痛困擾的昊天幫,可他不解的是,昊天幫向來只劫財物,不擄肉票,為何卻獨獨擄走段景熙?而擄走段景熙,理應也是為財,又為何不曾要求贖金?

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命人繼續追查。

昊天幫的據點在鷹頭山,鷹頭山易守難攻,又有山下各村村民擁護,雖然有國主親率兵馬攻打或是招安,卻都鎩羽而歸,難以功成。

鷹頭山在蕭國境內,驌國若要出兵必要借道蕭國,可蕭國跟驌國在他父親那代便結下梁子,至今未解,若軍隊欲借道蕭國,肯定不被允許,甚至會演變成兩國之間的糾紛。

盜亦有道,昊天幫擄人肯定為財,因此他派人多方與昊天幫接觸,欲贖回段景熙,未料還沒與昊天幫接頭,便得知陸傲秋身處昊天幫的消息。

這麼一來,一切不可解的疑問都有解答了。

丙然,陸傲秋是個後患,他的計劃徹徹底底的被陸傲秋給壞了。先是情勾段景熙,讓她不肯心甘情願的嫁給杜長風,後又誘她失了身,還懷上孩子。

想到陸傲秋,他恨得咬牙切齒,難以平息怒火。

「大人,看來熙主子是心甘情願待在那兒,並非遭到脅迫。」探子說︰「大人有何打算?」

段景桓神情陰鷙,依舊不發一語。

在杜長風給段家一紙休書後,段景熙對他來說是徹底沒了價值,他也沒道理為了將她搶回來而冒險,可若這麼輕易就成全了他們,又難消他心頭之恨。

想起他們此時的幸福恩愛模樣,他越是惱恨。

「段景熙,你這個不知好歹又忘恩負義的賤人,我定要讓你生不如死!」段景桓從牙縫里恨恨的擠出可怕的話語,眼底也迸射出駭人的殺機。

他得想一個既能除去陸傲秋,奪回段景熙,然後凌遲她一輩子,但又不損一兵一卒的方法。

很快地,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有了一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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