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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妾比天大 第1章(1)

大齊王朝,昭德十五年,秋。

武穆侯府。

傍晚時分才剛剛下過雨,空氣中依然帶著涼涼的濕意,半輪殘月由濃厚的雲朵後探出頭,月色顯得分外淒清慘澹,襯著府內處處高掛的大紅燈籠,不免有幾分諷刺。

鄭恬坐在屋內,盯著案頭上靜靜焚燒的一對龍鳳喜燭,神情怔忡。

今日是武穆侯蕭雋迎娶美嬌娘的大喜之日,而她作為鄭家送來的陪媵,也分到了一個院落居住。

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自己的洞房花燭夜,畢竟自己這身分,說是妾嘛,又高上幾分,能夠代理女主人掌管後院,也允許出席社交場合,和那些貴人們交際應酬,可偏偏頭上又壓著個正妻,那才是這間侯府名正言順的女主人。

自滎陽發跡的鄭氏一族,世代簪纓,光是本朝短短數十年,便出過一位內閣首輔、一位次輔、三名三品以上的高官,前年二房又有一個子佷輩點了翰林,族中稱頌不絕,一時各房年輕子弟都更加勤學好讀,蔚為風氣。

而出身長房的嫡女鄭瑜品貌出眾、知書達禮,家族中皆寄予厚望,原本打算入宮選秀,或能與哪個皇親國戚結親,誰知最後竟是嫁入了武穆侯府。

武穆侯蕭雋,據說年少時是京城有名的紈公子,斗雞走狗、眠花宿柳,極是放蕩不堪,還曾經為了爭奪花魁和國公府的世子大打出手。直到十七歲那年,父親老侯爺因病去世,倏忽之間他似乎就轉了性,承襲爵位後不久便主動請纓上戰場,效忠于燕王麾下,這些年來殺伐勇猛,立下無數戰功,在戰場上博得了個冷面修羅的美名。

去年他滿二十四歲,封正二品驃騎將軍,皇上見他遲遲未能娶親,也不知哪根筋搭錯線,御口一張,便將戶部侍郎鄭文正的嫡長女鄭瑜賜婚予他。

一紙婚旨,決定了鄭瑜的命運,也決定了她這個依附于鄭氏長房一個小小族女的命運……

思及此,鄭恬無聲地嘆息,可氣息才剛剛吐出,她便不滿地以手握拳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不是早就下定決心了嗎?這輩子無論遭遇什麼,絕不怨天尤人,人可不是為了嘆氣活著,活著,是因為希望。

天無絕人之路,她一直如是相信,更何況她身後還有個體弱多病的寡母和年幼失怙的弟弟,容不得她脆弱。

她盈盈起身,貼身大丫鬟沁芳正好掀起簾子走進來。

「小姐,听說前院的喜宴差不多散了,侯爺已經回了後院。」

「是嗎?」鄭恬不動聲色,暗暗掐握了下手心,這麼說正院的召喚許是快要來了……她咬了咬牙。「我出去走走。」

「小姐!」沁芳呆了,就連平素個性活潑的香草也嚇了一跳,兩個丫頭齊齊攔住她。「小姐,你這才第一天入這府里,可別讓人有機會嚼舌根,這夜也深了,還是歇了吧!」

她也想歇啊!可問題是有人不讓她歇,而她想到即將面臨的難關,就忍不住想透透氣……

「就一會兒,香草,沁芳,我就到外頭瞧瞧這院子里的梧桐樹。」

「梧桐樹哪里長得不一樣呢?何必非得現在巴巴地出去看?」

「唉,你們不懂。」

「小姐……」

主僕三人正僵著,外頭傳來婆子的通報,沁芳忙出去探看,回來時一張清秀的容顏略有些發白。

「小姐,正院那邊命人傳話來,說是侯爺要你立刻過去。」

丙然來了!

鄭恬身子一僵,表面卻故作淡定,微微一笑。「幸好我尚未更衣就寢,香草,你過來替我瞧瞧,頭發可有哪里亂了?」

理了理鬢發,整了整衣裙,又在唇上補了點玫瑰色的口脂,鄭恬這才端著儀態出了門,兩個丫頭一左一右,靠後一步跟著。

這座「梧桐院」位于侯府偏西處,院中栽了幾株梧桐樹,樹干高大挺直,葉色油亮青綠,傳說中神鳥鳳凰最愛棲于梧桐樹上,〈詩經〉有雲︰「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可鄭恬路過這幾株英偉挺拔的梧桐樹時,想到的偏是那一首不合時宜的詩——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听她喃喃叨念,香草好奇地問︰「小姐,你剛剛念的是什麼?奴婢只听見什麼一葉一聲的……」

鄭恬聞言,莞爾一笑。「這不是什麼好詩,沒得令人氣悶,你們听不清楚也罷。」

香草茫然,轉頭和沁芳交換了個眼色,兩人都察覺到小姐的心情有點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好。

就這麼順著亭閣回廊一路走來,正院朝暉居的大門已在眼前,一個鵝黃衣裳的姑娘正等著她們,鄭恬認出她正是族妹鄭瑜的貼身大丫鬟夏竹。

夏竹輕巧地福了個禮。「恬姨娘。」

姨娘!

听著這稱謂,鄭恬不覺有些刺耳,但等不及她有任何反應,夏竹已領路往前走。

「侯爺和夫人正在屋內等著呢!」說著,她不著痕跡地靠過來,在鄭恬耳畔低語。「夫人吩咐,之前的交代恬姨娘可別忘了。」

「妹妹千叮萬囑,我怎麼會忘了?」鄭恬低低回上一句。

夏竹驀地看過來,眸光微閃,鄭恬裝作若無其事,只是甜蜜蜜地笑著,順手摘下路旁的一朵月季花。「妹妹最愛月季的清艷可人了,我摘一朵送給她。」

夏竹眯了眯眼,細聲細氣地揚嗓。「我們姑娘如今已是侯府夫人,恬姨娘這稱謂還是改了好。」

「啊,我都忘了,如今該改叫妹妹侯爺夫人了,不過妹妹跟我向來感情好,應當不會與我計較才是。」

是裝傻還是真傻?夏竹瞪著眼前粲粲然的笑靨,有股想伸手一抓的沖動,如此清麗絕美的臉蛋,是女人看了都嫉妒,偏偏這鄭恬似乎不以為意,經常說出些令人氣惱的話。

也罷,她能陪嫁過來侯府不過是為了當下種的母豬,替夫人固寵用的,犯不著和這種用過即丟的人計較。

這麼一想,夏竹心頭陡然升起某種優越感,睥睨地掃了鄭恬一眼,也不再多言,逕自在前頭引路,打了簾子進入里間。

「侯爺,夫人,恬姨娘來了。」

鄭恬將兩個丫頭留在屋外,走進內室,正院里頭的布置自然處處喜氣洋洋,可屋內卻充盈著詭譎的氛圍,鄭恬眸光一掃,發現鄭瑜摘下了鳳冠,可身上仍穿著大紅喜衣,床上一個男人懶洋洋地半臥半坐著,倒是月兌得只剩中衣,長長的發絲散開,低著頭一點一點地,似在打盹。

「侯爺醉了。」鄭瑜迎過來,朝她打了個眼色。「方才我跟侯爺說姊姊既是陪著我嫁入侯府,這新婚之夜也該讓侯爺見見你才是。」

說是見她,其實是想著讓她一同來服侍這男人吧!明明洞房花燭夜該是屬于正妻的,鄭瑜偏要她一起過來,自然不是為了給她恩典,更並非是因為她們姊妹情深的緣故。

其實理由說穿了很簡單……

「妹妹,我見園子里這月季開得好,便摘了一朵給你戴。」鄭恬笑容甜美,討好似地將手中的花朵遞給鄭瑜。

鄭瑜卻是看也不看,冷冷地丟給她一個「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摘花」的眼神。

鄭恬櫻唇微綻,正欲說話,床頭傳來一道模模糊糊的聲嗓。

「人來了嗎?」

「是,侯爺,是我恬姊姊來了。」鄭瑜嗓音婉轉清脆。「姊姊,快過去讓侯爺好生看看你。」

見鄭恬站在原地不動,鄭瑜皺眉,伸手搶過她手中的月季花丟在一邊,順便推了她後背一把。

鄭恬不得已只能過去,她在床前停下,盈盈福了個禮。「侯爺。」

「你……就是鄭恬?」

「是。」

男人抬起頭來,半眯的眼楮張開,迷迷蒙蒙地盯著她,似是喝得太醉了,那眼神看來十分混沌,毫無焦距。

可鄭恬心下仍是一驚。

傳言這武穆侯凶殘嗜血,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長得亦是虎背熊腰,面帶戾氣,臉上還有一道疤。

本以為該是個面容猙獰的人物,卻不想五官如此端正清俊,左臉下緣的疤痕也只是留下淡淡的一道,並不損其相貌。

只不過他的身材確實高大威武了些,不符本朝喜愛斯文男子的審美觀,鄭瑜向來喜歡那種風流俊俏的才子,對威猛的他恐怕是有幾分懼意。

在她打量武穆侯時,他同樣也用那迷離的眼神打量著她,通常無論男女,乍見她容顏時總會有片刻失神,可這男人也不知是否醉過頭了,瞳孔竟無絲毫變化,只听他狀若茫然地收回目光,忽地高聲笑道——

「好、好!丙然是麗色無雙!」語落,他也不等她反應,展臂一把將她攬入懷里。「今晚你們姊妹倆就一起上,本侯爺就不信治不了你們!」

他這話說得猥瑣,吐息間呼著淡淡的酒氣,明明二女共侍一夫正是鄭瑜今夜的打算,可听他將話挑白了,仍不免在心里暗暗嫌棄這人談吐粗俗,果然是一介武夫。

「小親親莫怕,爺會疼你的。」蕭雋一面親吻著鄭恬的鬢邊,一面朝鄭瑜喊道。「瑜兒你也來啊!」

這情狀太過令人尷尬,丫頭們早就知趣地退下,房內只留他們三人,以及默默燃燒的喜燭。

鄭恬雙手抵在男人的胸膛上,強忍著推開他的沖動,他彷佛感覺到她的僵硬,驀地伸手抬起她的臉蛋。

她既不閃躲,也不故作嬌嗔,臉上甚至毫無羞怯的嫣色,目光澄澈如水,靜靜地迎視他。

蕭雋似是愣了愣,轉身將呆立一旁的鄭瑜拉上床,她卻是立即染紅一張俏臉,羞得縮手縮腳。

「爺,你輕點兒。」嬌聲軟語,宛若鶯啼。

「爺哪里重了?嗯?你說啊!爺這樣對你還不夠溫柔嗎?」大手搓揉著鄭瑜胸前椒/ru。「這衣裳真礙事,還不快給爺月兌了!」

說著,蕭雋粗魯地剝開鄭瑜身上的喜衣,眼看著玉白的胴體只剩一件肚兜裹著,鄭瑜慌了,生怕男人下一刻便要硬上,連忙推了推他,裝作嬌羞地驚呼。

「爺,帳子還未放下呢!」

「放下做什麼?這屋里又沒別人。」

「誰說沒別人?還有恬姊姊呢!」

「對喔,還有你這個美人。」蕭雋轉身又去拉鄭恬,趁著這空檔,鄭瑜連忙跪坐著退開幾步,拉下喜帳。

帳內頓時暗下,隱隱透進的燭光卻更添了幾分旖旎,鄭恬被迫靠在男人懷里,心韻急促如擂鼓,臉上卻是毫無表情。

從作為陪媵嫁入侯府的那一刻起,她便沒想過能保住自己的完璧之身,只是在這般荒唐的情境下作為正妻的替代品,她不得不感到悲哀。

她的初夜就這樣失去了嗎?

男人從身後攬住她的頸脖,細細密密地沿著那弧度優美的肌膚啄吻,熱呼呼的鼻息吹在汗毛上,教她全身起雞皮疙瘩。

她很想躲,卻只能強迫自己順服地承受。

「……不甘心嗎?」低啞的嗓音忽地拂過她耳畔。

鄭恬一震,以為自己听錯了,回眸一望,燭光昏朦,她瞧不清男人的臉,卻覺得他混濁的眼眸似乎瞬間閃過凜冽的光芒。

她眨眨眼,正欲確認時,他又恢復了那醉醺醺的渾樣,打了個響亮的酒嗝。

「你們姊妹倆一起……爺會好好地疼……」

話語未落,他已身子一歪,昏睡過去,不一會兒,粗沉的鼾聲在帳內呼呼作響。

「他睡著了嗎?」鄭瑜繃著嗓子問。

鄭恬半晌無語,良久,才輕輕揚嗓。「應該是。」

鄭瑜松了口氣,可想起這男人什麼也沒做就昏睡了,又是一陣懊惱,難不成這令人心驚膽顫的洞房花燭夜還要再來一回?

鄭恬看出她的思緒,卻是默不作聲。

見鄭恬動也不動,鄭瑜恨恨地瞪她一眼。「你還呆著做什麼?快去把夏竹給我叫進來!」

鄭恬默默下床,拉攏了外裳衣襟,這才開門叫喚夏竹,夏竹一直在外頭候著,急急進來,鄭瑜在她耳邊吩咐幾句,她點點頭,拿了干干淨淨的喜帕出去。

再回來時,那潔白的喜帕上已染了幾點嫣紅。

「用的是雞血嗎?」鄭瑜低聲問。

「是,夫人莫擔心,一般人看不出來的。」

鄭瑜滿意地頷首,隨手將染血的喜帕揉了揉,丟在床鋪,接著一雙美眸凌厲地盯向鄭恬。

鄭恬會意,嫣然一笑。「妹妹放心,侯爺若問起,我會說妹妹今夜已經和侯爺圓房了。」

「這話不必你說,明早侯爺醒來自會知曉。」鄭瑜冷笑地撇撇嘴。「你回去吧!要你的丫頭別多嘴。」

「知道了,妹妹且安歇,姊姊先走了。」

離去前,鄭恬悄悄往屋內看了一眼,只見鄭瑜穿著肚兜便溜上床,睡在男人身側,想必等男人醒來時,她會楚楚可憐地撒嬌賣痴訴委屈,表示自己已經是他的人了吧!

只是那男人……會上當嗎?

想起方才隱隱約約听見的那句話,鄭恬心下一沉,有種不祥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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