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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色可妻 第6章(1)

「來了來了,二姊姊回來了,我看到漂亮的大馬車,還有好漂亮的馬,馬脖子上的鈴鐺也好漂亮……」

蒲家門口,搬了張凳子站在上頭的蒲青青高興的揮著手,手舞足蹈地向屋內大嚷,小辦臂搖來晃去,小小的身子快要站不穩,可又穩穩地踩在木頭凳子上。

三輛青帷軟綢華蓋大馬車,馬車兩旁掛著八寶銀穗子流蘇,馬車聲轆轆,一輛接著一輛,停在蒲家旁的大樹下。

蘭泊寧身手俐落的先下馬車後,便轉身往馬車旁一站,一只素白皓腕探出,手指修長的大掌隨即握住,扶著車里的人緩緩下車,即使落了地也不松開,始終輕柔地將柔荑握在掌中。

第二輛馬車下來的是丫頭冬菊、冬麥和幾個粗壯的婆子,此刻正忙著將馬車上的回門禮搬下,一箱又一箱,除家居用品外,以腌燻制品居多。

「回來了呀!快進來、快進來,別傻乎乎地站在外頭吹風,回自個兒家自在些……青青!你馬上給我下來,要是不小心從凳子上跌下來,有得你哭……真是讓人操心的孩子……」

一見到二女兒回門,董氏內心不禁又是歡喜又是酸澀,思女心切,開心得眼淚都要奪眶而出了,整個人像飛起來似的不真實。總算,盼星星、盼月亮的伸長了脖子,終于將引頸期盼的人兒給盼回來了。

她一早天還沒亮就開始忙了,宰雞宰鴨的,還請了相熟的老街坊來幫忙,沒一刻空閑地只希望快點把招待的事做好,好有時間和女兒、女婿多聊兩句。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三日沒瞧見人又隔了幾個年頭呀!

女兒還沒嫁人前,老是在跟前繞來繞去,她只覺得孩子還小,不過剛學會走路,還是那個瘦瘦小小、愛粘爹娘的小皮猴。

可是歡歡喜喜地將女兒嫁出門後,家里一下子變安靜了,空蕩蕩地,不再見繡花架子前繡花的身影,一顆心頓感失落地慌得很,連著數日恍恍惚惚地,好似丟失了魂。

孩子是娘親身上割下的一塊肉,丟了誰都難受,她心頭很空,老在夜里模著女兒的床落淚。

大女兒被迫入宮,她不舍,二女兒成親,她雖喜亦慌,兩個女兒都讓她牽掛得夜不成眠,就怕哪個沒安生。

「娘,走得這麼急干麼,小心摔著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來見你了,沒少塊肉、掉根毛,你女婿胳臂雖粗,可也沒把我當牛羊打,你看我還胖了!」

辦臂粗?當牛羊……她打他還差不多!簡直無法無天。神情嚴峻的蘭泊寧一挑眉,由著滿嘴胡謅的妻子毀謗,看著蒲恩靜如春光明媚的笑臉,他心頭的一處也柔軟了。

不承認是寵老婆,只是不知不覺地將她視為蘭家人,免不了要護著、關心著,讓她笑著和親人閑話家常。

「傻丫頭說什麼糊涂話,女婿是你的半邊天,哪能掛在嘴邊閑話。」董氏深怕女兒的不懂事在日後會受委屈,叨念了幾句又看向令人生畏的冷倨男子。「靜兒還小不懂事,說起話來隨意了些,她若有什麼不對你就管著,把她的孩子心性給消磨了。J

其實在董氏心里,女兒沒有丁點不好,既乖巧又孝順,還很听話的幫著家里賺錢,除了做事慢、說話慢、走路慢,什麼都慢吞吞地不急不躁外,再也沒有比她更好的娃兒了。

只是她眼中的乖女兒到了別人家里,也不知道能不能被夫家接受?婆母會不會難相處?天底下的婆婆都是會刁難媳婦的主兒,人情世故懂得不多的女兒是不是每晚躲在被窩里抽泣,怨她這有私心的娘逼她嫁入豪門。

可是在看到笑顏依舊如往昔的女兒,她的憂慮總算可以放下一點,少些憂心。

董氏眼尖地瞧見長袖覆蓋下交握著的大手包小手,嘴角的笑意變深了,眉間的愁色淡了,心也安了不少。

和和睦睦的才好、和和睦睦的才好,老天保佑靜兒少吃點苦,能得夫婿的寵愛,讓她折壽十年也甘願。

明白董氏話里透出的愛女心切,蘭泊寧緩道︰「娘子在家可比我受寵多了,娘疼她疼得像親女兒似,連我都得排在她後頭。」話家常的同時,他走進蒲家正堂,目光所及,令他眉頭微皺了下,卻在幾不可察中迅速的松開,面色如常。

對他來說,蒲家就是個窮人家,屋子小得難以住人,就連蘭家的下人房都還比這寬敞些。

不是厭惡,是嫌擠,但蘭泊寧盡量表現出隨遇而安的隨和,給顧家的小妻子做面子。

「真的?親家母不嫌她笨手笨腳又不太會說話?」才幾日而已,董氏不相信親家那邊真會視媳婦如己出,頂多不刁難、不端長輩的架子,讓新婚的小倆口過幾天安穩日子而已。

日久見人心,一切都還說得太早。

不過這傳說中眼高于頂、行事狂肆的女婿肯為女兒拉段,態度溫和,言語客氣的討好妻子的娘家人,她怎能不欣慰?這女婿為人是好的,不若坊間傳言的那般駭人。

唉坐下,蘭泊寧便自動自發的拿起擱在桌上那妻子親手做的回門禮,一口接一口的吃著烤得香酥的核桃酥餅。「能把富貴牡丹繡得像畫上去的,還能說是笨手笨腳嗎?」

「她也只有那巧慧的刺繡技法拿得出手,別的還真是愧對女婿了。」一次只能做一件事,一心一意像個傻子似的。說好听點是心細,不肯馬虎,實則是執拗,見不得半絲不好,外表柔弱的女兒實則外柔內剛,性子比男子還剛強。

「還有做得一手好甜點……」他月兌口而出。

「咦,你說什麼?」他嘴里含著糕餅說話太含糊了,董氏沒听清楚。

一時不察把心底的話說出口,蘭泊寧亡羊補牢的趕緊將嘴里的核桃酥餅咽下,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掩嘴輕咳。「女婿是說娘子樣樣都好,是個不可多得的賢內助。」

他說著好話,沒一句挑剔,把丈母娘樂得笑眯了眼。

此時,一杯清茶送到他手邊,正好口渴的他急忙喝下一大口,順便沖去差點嘻住的糕餅。

不過入喉的清涼感卻讓他為之一訝。他怔然地低視幾片浮在茶水上的綠葉,不解清茶為何如此冰涼沁心,讓人頓時心清脾涼,仿佛置身微風徐徐的青青草原里。

看出他心中的納悶,蒲恩靜在他飲盡的杯中注水,並將早先放置一旁的小葉輕輕折了幾折,待涼味沁出,便丟入茶杯中。

「這叫薄荷茶。家里窮,買不起好茶葉,便在屋前種了些薄荷。薄荷味涼,消暑止渴,用來待客倒是合適。」就怕享受慣了的他喝不慣,一出生就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大概沒吃過粗食。

「我不是客人,是你的夫君。」蘭泊寧語氣稍沉的橫睇了她一眼,略表不滿她當他是外人。

她笑了笑,縴縴蔥指輕柔地撫過朝她跑來的妹妹汗濕的額頭,並以帕子輕拭,動作緩慢而優雅。「你本來就是來作客的,連我也是客人,出嫁從夫,打嫁你的那天起我就不姓蒲了。」

她是蘭蒲氏,若無意外的話,日後蘭氏的宗祠里只有這三個字的牌位,沒人知曉她的本名。

「嗯!」客人就客人吧,好歹是兩個人一起。

心里不快的蘭泊寧勉強接受妻子的說法,自從定下蒲家這門親後,他便把蒲家母女也歸進自家人中,不當自個兒是外人。

瞧他多自在呀!如入自家,想拿什麼就拿、想吃什麼就吃,連瞪人都那麼隨興,從未過問主人一句。

「二姊姊不是外人,你才是外人,你又偷吃我家的東西。」蒲青青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望著籃子里越來越少的甜點。

那是二姊姊特地做給她吃的,卻被不要臉的小偷拿著吃,眼看就要吃光了,只留給她幾片小小、快碎掉的甜餅。

「青青,想挨板子是不是?快叫二姊夫!」董氏管教孩子,不許她在女婿面前無禮。

聞言,蒲青青只好一臉委屈兮兮的撅著嘴,嬌軟童音軟乎乎地喊道︰「二姊夫。」

「嗯!小妹乖,這個拿去玩。」繃著能嚇哭小孩的冷臉,蘭泊寧從腰帶解開一只翠綠玉佩,漫不經心的丟給小仇人。

他是不想送人的,還很想掐掐這張老和他作對的小胖臉,可是在瞧見神似妻子的眉眼,那一絲絲不耐煩不禁化為烏有,柔和了語氣。

微涼的指尖撫過妻子為他縫制的金絲繡邊松鶴腰帶,冷硬的心回暖,嘴邊不自覺地逸出一抹滿足的笑意。

慢工出細活,妻子花了三日親手為他縫制的繡件,一針一線都是為人妻的心意,讓向來獨立的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個有妻子的人,不禁心口暖暖地,很是滿意。

「哎呀!不行,這是麒麟玉佩,一看這質地就是塊好玉,青青只是個孩子,戴不起這等貴重物。」董氏不安地想推辭,可蒲青青卻一把捉住,兩只白胖小肉手緊緊將玉佩握在手心。

「娘,你就收著吧,跟你女婿客氣什麼,你瞧他通體的貴氣,哪一樣東西不是好的,一、兩件小玩意他還不放在眼里,你要不收他反而覺得你瞧不起他。」沒待蘭泊寧開口,護妹的蒲恩靜慢條斯理地幫娘家人行搶自家夫婿。

「可是……」董氏還是認為受之有愧。小孩子玩玩紙鳶、波浪鼓就好,通體沁綠的玉佩肯定價值不菲,收著不安心。

「娘子說的話就是我的意思,一塊破玉不值什麼錢,小妹拿著玩不礙事,回頭我送盒珍珠給她當彈珠。」把快滿出來的庫房清一清也好,太久沒清,堆了不少東西。

蘭家數代積富,他最不缺的便是銀子,錢會賺也要會花,不然就是死物,一箱一箱的銀子若堆著發霉、結蜘蛛網,蒙上一層厚厚灰塵,銀子也會哭吧!

「不可以給她。」

「不成,你這是害死她。」

聞言,董氏和蒲恩靜同時臉色一變,異口同聲的阻止。蒲家是什麼人家,家無三兩存銀的窮戶,突然天上掉下來一筆橫財,還不叫人眼紅死了,存著心思的拐哄搶騙?

「好啊好啊,我要玩珍珠……」唯有蒲青青天真無知,听著有好玩的只管要,不知懷璧其罪的凶險,還興高采烈的咧著嘴,小胖手一伸,要得理直氣壯。

「生意人講究言出必行的信用,蘭家繡坊能在商場立足靠的是誠實不欺的卓越信譽,說出口的話豈能收回,我說送就送……」嘶!這女人居然……謀殺親夫!

蒲恩靜若無其事的將手中的繡花針收好,轉而對小妹道︰「青青,二姊夫答應要送你的珍珠,二姊姊先替你收著,等你搶了個壯實的相公入贅時再給你當嫁妝。」

「你讓她搶婚……」這是什麼姊姊,教壞妹妹。

乍見銀光又閃,手臂的疼痛感還在,蘭泊寧黑瞳微眯。哼!大丈夫不與小女子一般計較。

隱約地,外人懼怕的土霸王有畏妻的趨勢,堂堂昂藏六尺男兒漸漸往妻管嚴之路邁進。

「我、我听二姊姊的,二姊姊對青青最好了。」仰著白胖小臉,笑得不見眼的蒲青青撒嬌地抱住二姊姊大腿。

蘭泊寧為此感到刺眼,娘子的腿連他都沒抱過,這頭小白豬敢搶先一抱。

「也不怕你二姊姊把你賣了,她不讓你嫁人哪來的嫁妝,肯上門招贅的男人是吃軟飯的閑漢,你的一生……嘖嘖,就這麼毀了。」好漢不入贅,入贅非好漢,稍有志氣的男人誰會吃妻子那口飯,祖宗八代的臉全丟光了。

小孩子很容易受騙,商人那一張似是而非的嘴巴天花亂墜的說上兩句,好壞分不清的蒲青青不禁苦惱的皺起眉。

「二姊姊,什麼是招贅?」好像不太好,嫁妝沒了。

「招贅是娶夫……嗷!蒲恩靜,你還真扎下去……」天哪!最毒婦人心。多話的蘭泊寧嗷了一聲,從椅子上跳起。

「青青還小,你不要做錯誤的引導……」看到微彎的針頭,蒲恩靜柳眉輕擰。

「你的皮真厚,才戳了兩、三下,我這根小針就廢了,婆婆打小喂你吃什麼?怎麼皮肉厚得堪比牛皮。」

用這根小針繡花瓣上的細脈最合手了,針腳細密得看不見針穿過的痕跡,挑、扎、縫皆相當便利,可惜廣這針。

他一听,氣了,睜大了雙眼。「娘子,為夫的皮不厚,不信你夜里模模就知,比剝掉蛋殼的白煮蛋還滑女敕三分。」

蒲恩靜沒把他的玩笑話當真,佣懶地一揚手,繼續方才的話題,「我娘就生了我們姊妹三人,家里沒個男人。你常在外走動,幫我留心哪戶人家的兒子生得多又養不起,日後我多照應照應,好招個童養夫。」

從小養起才不會變壞,依幼松調枝法好好的教,一點一滴的塑骨修形,調整成與蒲家同心的好兒郎,孝順親長,疼妻護子,頂起門戶,為蒲家開枝散葉。

「娘子,要不要順便挑挑身高、年齡、長相,否則生出個斗雞眼的丑娃兒也挺讓人失望的。」蘭泊寧氣笑了,故意說著反話。

可惜某人反應慢,沒听出言外之意,真把他的話當回事,點頭如搗蒜。「那要個兒高的,不能胖,十歲以下,五、六歲的為佳,五官端正,家里無人生怪病,會識點字更好……」

「靜兒。」董氏打斷女兒數著指頭的盤算。

「什麼事?娘。」她還沒說完呢,總要替青青挑個好丈夫,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投胎的機會。

看她面無異色的緩慢抬頭,董氏暗嘆在心。「娘早先殺了只雞,你來看看是炖雞湯好,還是大火快炒。」

明明是靈巧聰慧的人兒,怎麼一嫁人就變了樣,笨得不懂以夫為天,三兩句就把女婿的臉氣黑了一半。

「娘,你不是早準備好了,我看里頭擺滿了一桌,我們也就兩個人,吃不多……」一見董氏猛跟她使眼神、嘴一努,蒲恩靜順著她歪嘴的方向一睇,頓時了然的笑出聲。

「娘,那是你女婿,不是你債主,咱們家這點破事他還不放在心上,你別擔心他一回蘭家就會給我臉色看。」她朝蘭大少爺踢了一腳,「還不跟我娘說說,她被你的臭臉嚇著了。」

「我臭臉……」見妻子露出懇求的神情,蘭泊寧胸口那抹小火苗如冰雪消融,瞬間被澆熄了,眉眼齊揚,笑若春陽。「不吵不鬧不成夫妻,我們在家里也是這麼鬧著玩,越鬧感情越好,你瞧,只有娘子管著我的分,妻賢夫禍少,岳母養了個好女兒……」

見狀,原本董氏還擔心女兒嫁入豪門會受委屈,打從女兒上花轎她就吃不下、睡不著,惶惶不安地數著回門的日子。

可是一看到小夫妻有說有笑的斗著嘴,雖然女婿面若冷霜卻也是疼妻子的人,由兩人細微的互動中,她看得出小夫妻似乎相處得還不錯呢!

看到女兒一如往常的笑臉,心中的大石頭也總算放下了,她終于能好好地睡個覺了,女兒是會過日子的人,不用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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