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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雕閨秀 第7章(1)

在娟娟請托孫府總管幫忙給宋懷豐送信,卻得到他已經離京的消息時,她連死的念頭都有了,她想象的龍蝦十八吃、久違的溫和笑臉、那個看著他抱起一捆新紙在她面前獻寶的喜悅……全數淹沒在滿溢的失望里。

只是她已經來京城,不能一扭身跑回泉州,何況生活又不是林黛玉,怎會因為憂郁而風情萬種?于是她強打起精神,在孫府進行她的幼教概念宣導。

但小孩好搞、大人難辦,孫府里的師傅文秀才發現來教自己如何教導小少爺、小小姐讀書識字的,竟然是一個嬌滴滴的小泵娘,那口氣怎麼吞得下去?

他好歹是個秀才,有數十年的教學經驗,還帶出過一個進士,現在居然讓他听小泵娘的?這是對他的污辱!

誰說四歲的小少爺不能拿毛筆?一天給他練一百個大字,十天不行、一個月準能讓小少爺把字寫得整齊;誰說三歲的小小姐不能背詩?板子高高舉起,什麼詩都能背,以後長大變成才女、才子,誰會去哭訴當年年紀小,被師傅打得捧不起飯碗。

所以當娟娟口沫橫飛,指導他如何提高小少爺、小小姐的學習興趣時,他冷笑問︰「你生過孩子嗎?你教過小孩念書寫字嗎?」

娟娟明知道文秀才對自己有無數不滿意,卻還是忍不住嘆道︰「諸葛亮出山前,也沒人問他有沒有帶過兵啊!」

「你一個黃毛丫頭,竟敢自比孔明?!」文秀才聞言怒斥。

娟娟無奈,文秀才的教育派別與她南轅北轍、大不相同,她無法說服對方配合,可來一趟京城,她總不能啥事都不做,只好與文秀才約定,將小小姐和小少爺分成兩組,各帶一組,以一個月為期,看哪一組的孩子學得又多又好。

原只是私底下約定,也不曉得哪個多嘴下人把這件事傳到孫大人耳里,于是事情鬧大,孫大人竟然跳出來當他們的裁判。

文秀才這才開始緊張起來,如果輸給一個沒教過孩子的小丫頭,他的面子要往哪里擱?

因此他在分組上動了手腳,把小少爺全歸到自己這一組,反正他本來對小小姐們的教導就較敷衍,分好組,他信心滿滿地關起門來,開始用心訓練小少爺們。

看見分配情況,下人們暗地批判這種分配根本不公平,但娟娟卻甘之如飴。

其實女孩子的發展較男孩子早,尤其是在語言方面,因此並不是女子不夠聰慧,而是這時代的男人害怕女人太強大、不易控管,才逼著她們一本《女誡》定終生。

這時候已經接近過年,小少爺們一听過年還要臨字帖、背文章,整個人都蔫了。

相反地,小小姐們一進到娟娟的「教室」,發現有那麼多有趣的教具,瞬地眼楮發亮,誰都別想在上課時間把她們給趕出去。

尤其當她拿出立體書,書頁打開,月亮跳出來、老虎跳來……幾個小女孩同時尖叫大笑的模樣,連在旁服侍的丫頭們,都看得津津有味。

一邊是痛恨學習、成天想從師傅棒下逃生的小少爺,一邊是拚命想要吸收知識的小海棉,一個月後的成敗結果早已分出。

當小小姐們笑著流暢背詩、說著論語上的故事,一人一字,把娟娟要的句子用字卡排出來,並仰著頭對孫大人說︰「爺爺,我們長大後爺爺可不可以教我們寫字。」滿府的老爺夫人都忍不住暗地為娟娟喝采。

至于小少爺那一組,一首詩背得坑坑巴巴、寫個字垂頭喪氣,一個月下來認不到三十個新字,不像娟娟這一組,每個可以認上一百到一百五十幾個新字不等。

這樣的差別並沒有讓文秀才心服口服,被削了面子的他反而冷冷批評娟娟「女子無才便是德」。

娟娟能怎麼回答呢?年紀比人家小、臉皮比人家薄,她只能自認錯誤,回答︰「文師傅真對不住,我天生缺德。」

這話被傳到孫大人耳里,惹來他一頓捧月復大笑,不久文秀才被解雇,孫府從府里選出幾個會認字的丫頭,跟著娟娟學習幼教。

三月,孫大人推薦娟娟進宮教導皇子皇孫,短短兩個月,成績斐然,皇帝、皇後驚訝萬分,便挑選爆女數十名,跟著娟娟學習指導幼兒的技巧,從此她從老師升等為教務主任,再不需事必躬親,時間便空閑了下來。

前輩子紅透半邊天的「甄嫘傳」她沒少看,知道後宮不是佛門聖地,因此除了前往幼年皇子皇孫讀書的勤學殿的路上,她最大的活動範圍,就是居處的院子。

照道理講,這樣低調的行事作風,應該不會惹事吧,誰想得到,她不惹事、事來惹她。

對關關有興趣的五皇子燕靜,在娟娟進宮不久後,便造訪她的小院落,打探關關和宋懷青之間的感情糾葛,她只能假裝無知、避重就輕。

知道關關的重心在幼教社上,為討心愛女子的歡喜,燕靜大力推薦練習簿對孩童的好處,還把小皇弟、小皇佷驚人的學習情況拿出來炒作、宣傳。

于是京城掀起一股幼教風,皇親貴冑們陸陸續續派下人到泉州,向育才幼教社訂購數萬兩的童書教具和練習簿。

當然嘍,這個好處關關怎麼會算到燕靜頭上,自然是落到「在京城大力宣揚幼教概念」的娟娟身上,大筆的紅利抽成,讓娟娟賺得盆滿缽滿。

可娟娟卻成了宮女們的眼中釘,因為燕靜三不五時找上門,七皇子燕昭也和她走得近,過去她因為宋懷豐被眾女圍攻,現在則是因為燕靜、燕昭,娟娟鄭重懷疑,她的生肖是不是屬刺蝟。

怎會跟燕昭扯上關系?因為宋家兄弟和燕昭牽上線,宋懷豐的信經常搭順風車,從燕昭手里轉到娟娟跟前。

燕昭極欣賞娟娟的紙雕手藝,她竟能將不起眼的宣紙,雕雕畫畫做成一只威武的大老虎,燕昭不吝嗇,用五十兩銀子買走,放進琉璃箱里,呈送御前。

對于燕昭的盛情,娟娟並不反感,比起壞人姻緣的燕靜,她更喜歡燕昭大駕光臨。

娟娟和燕昭、燕靜走得近,此事傳入皇後耳里,她非但不阻止,反而樂觀其成。

燕靜是大皇兒登上東宮之位的敵手,倘若燕昭、燕靜為那丫頭鬧出些紛爭,只要能鏟除妨礙她的大皇兒前進東宮的絆腳石,她不介意犧牲一個丫頭的性命。

就這樣,娟娟在後宮里,從三月待到八月。

在這段期間,泉州也有幾項大事發生,谷嘉華中毒去世,與宋懷青的親事自然是不成了,而在宋家兄弟的全力支持下,青豐書院落成,只等著九月與雲湖商業區的豐收季一起開幕。

這天燕昭來拜訪娟娟時,恰恰听到她和幾個宮女的爭執。

爆中人人都有一顆玲瓏心,話不會說絕對,給一點暗示對方就能明白,偏偏踫上娟娟這種習慣直來直往的穿越人,不把話挑明說開,她就一路裝無知,找碴的宮女們能不被她給嘔個半死?

因此閑來無事的燕昭雙手橫胸、背靠在牆後听戲,听得滿臉興味。

「你這個丑女人,憑仗著皇上看重,便與殿下們不清不楚,真是無恥!」宮女甲破口大罵。

「這位姊姊,你話說得太重,我不是不美麗,只是美得不明顯。」娟娟裝傻。

「你以為耍嘴皮,我們就拿你沒辦法?」宮女乙發難,誰要和她討論美丑問題,她們純粹要打壓她。

「姊姊說錯了,我從不耍嘴皮的,因為我動手的能力比較強。」

話出口,她晃動兩下手中的雕刻刀,銳利的刀鋒,讓宮女甲乙丙丁戊同時退開幾步,生怕被波及。

娟娟知道,她們想利用群眾力量逼迫她走人,可她又沒犯傻,一來皇帝不開口,誰能離開皇宮?二來,燕靜可以替她代銷練習簿,燕昭可以幫她的紙雕作品打出知名度,捧著這兩位都來不及了,怎能對他們退避三舍?

「我不信你有那個膽子敢在宮里行凶!」宮女丙深吸一口氣,挺起高聳的胸脯。

「評估女人勇不勇敢的最好方法,不是看她敢不敢在宮里行凶,而是看她敢不敢不化妝站在別人面前。」

娟娟用食指輕輕刮一下自己的臉,然後把干淨無比的食指攤在她們面前。

啥!怎又講到化妝去了,找碴的五名宮女氣到跳腳,她是腦子有問題嗎?

「你不把我們放在眼里嗎?」宮女戊大叫一聲,叫得娟娟耳膜強烈震動。

唉,她們又不是瞳孔放大片,沒事干麼把她們放在眼里。「姊姊們可是冤枉我了,姊姊不只在我的眼里,還在我的心里,時時刻刻牢記……」

廢話說到一半,宮女甲已經忍不住大步沖上前,重重甩了她一個巴掌,娟娟傻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對方。

哇咧,她被暴力了!

燕昭嘆氣現身,寒聲問︰「這是在做什麼?」

燕昭問的是眾宮女,娟娟卻感同身受,心中同哀。

是啊,她這是在做什麼?為賺這點錢,把自尊放在地上任人輕賤,從入宮到現在,她已經明里暗里被收拾過好幾次了。

「回殿下,奴婢只是和娟娟姑娘鬧著玩。」宮女丙搶上前回話。

燕昭望她一眼,娟娟無力搖頭,這時候誰都不要替她出頭,除非他有辦法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自己給弄出去。

燕昭明白她的暗示,揮退眾人後,問道︰「為什麼不讓我替你出氣?」

「出完氣後呢,等殿下不在了,我還有沒有機會吸氣?」

「這麼膽小?」他失笑,原以為她是個膽大包天的。

「不是膽小,是忍辱負重,我太清楚自己有幾兩重。」

她何嘗不願意沖著她們撂狠話︰「別惹我,我瘋起來的時候,連自己都害怕!」但宮女數量眾多、團結力量大啊,她一個人和數千人斗,又不是吃撐了沒事干。

燕昭忍不住失笑,沒見到宮女們被她氣得全身發抖嗎?人家那才叫做忍辱負重。他正色道︰「我給你送兩個侍衛過來,以後你想打誰便打誰,行不?」

他可是受人之托,要好好照顧這丫頭的。

娟娟搖頭。「殿下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我的問題從不是明面上那些人。」她不願意深究,只想一路裝死到底,平安離開這個很嚇人的後宮。

燕昭苦笑不語,後宮里哪個人不是揣著明白裝糊涂?有多少人在等待娟娟這顆小石子激起漣漪。

娟娟轉移話題笑問︰「殿下今兒個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干?」

「有兩件事,第一,父皇讓我到泉州考察,如果你有信的話,我可以幫你捎帶回去。第二,下個月是父皇的生辰,我想托你做件立體紙雕,當做給父皇的賀禮。」

「多大的尺寸?」

燕昭張開手臂比了下尺寸。

「這麼大啊?那得兩百兩銀子才行。」

娟娟獅子大開口,目光閃閃發亮,她討厭京城、討厭後宮,但是她無法捂著良心否認,這里是斂財的好所在。

「算便宜點吧。」燕昭和她討價還價。

看著她兩眼放光的模樣,燕昭忍不住大笑,財迷不奇怪,奇怪的是她竟敢如此直接,半點形象不顧。

她斬釘截鐵道︰「殿下可以污辱我的人格,但是請不要砍我的價格。」

她的話又惹出燕昭一頓大笑,「本皇子實在是付不起吶,有沒有辦法……」

她拒絕的俐落,「沒辦法,人格有價、藝術無價。」

「講講人情吧,看在本皇子照顧你的分上。」

她依舊搖頭。「我的作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念天地之悠悠,見者無不愴然而淚下,這樣的極品,殿下好意思用價錢來污辱它?」

好久沒見過有人可以將牛皮吹得這樣清新月兌俗了,燕昭續道︰「錢對你這麼重要?講那麼久、一分都不肯降。」

「非不為也,是不能也,我打算做幅龍鳳呈祥圖,殿下敢和真龍討價還價?!」

大大的眼楮一瞠,燕昭敗下陣。

沒錯,誰敢和「真龍」吵架?!

這時候,他們都料想不到,討價還價老半天的兩百兩銀子,在皇帝生辰過後,成了燕昭的生財工具。

當褲子失去皮帶,才懂得什麼叫做依賴。

以前覺得這句話真粗俗,現在卻覺得真寫實,不知不覺間,她依賴上宋懷豐。

每回踫上委屈,她便想起他的臉。

娟娟知道這不是好現象,從來,她追求的都是獨立人生,沒想過依賴任何人,就算剛穿越過來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沒想過要抓住涂玉娘或杜老頭的大腿喊救命,現在卻在想起宋懷豐時,心……漸漸失去堅毅……

人果然不能生活得太優渥。

燕昭不在、燕靜也出皇差,娟娟的日子更無聊了,除了指導宮女們教導皇子皇孫之外,唯有那些來找碴的宮女偶爾能給她點娛樂。

或許別人不習慣清冷歲月,但對娟娟而言卻不是問題,從小到大,她最豐富的經驗便是孤寂。

日子雖然有些悶,但她可以關起門來做紙雕,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成品逐漸成形,就這樣,娟娟天天窩在屋里,做出各種不同形式的立體紙雕。

十月,她的屋子有了一大片紙雕牆,牆上百花盛開,溫暖的太陽在草地灑上一片金黃光芒,放風箏的姑娘長發隨風飄揚,樹下那個濃眉男子,嘴角含笑,猶如那個溫柔的他。

她想宋懷豐……越來、越想……

月底,她的院子終于出現貴客,是久違的燕昭。

看見燕昭,她想說的第一句話是︰「真龍兩百兩,其余的作品只要友情價一百八十兩……」

可是話噎在喉嚨口,她發不出聲,因為他背後跟隨著一個她思思念念的友人——風塵僕僕的宋懷豐走到她面前。

孔老夫子說︰有朋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她樂著樂著就樂出兩行眼淚。

看見她的淚水,宋懷豐的心像被什麼燙了一下似地,譴責地向燕昭望去一眼。

燕昭無言以對,唯能聳聳肩充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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