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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管家 第十三章 不堪的真相(1)

補品像流水一樣流進睿園,皇帝心急吶,心急璟睿無法上前線。

幸好璟睿像呂襄譯說的那樣,展現出驚人的生命力,復原的狀態連太醫都豎起大拇指說︰「此乃神人也。」

只有余敏知道,他那麼努力,是為著送母親最後一程。

齊鈺清又到睿園好幾趟,明目張膽的熱情,明目張膽的示意,讓璟睿再也無法裝傻。

他將匕首交還給公主,表明態度,自己要為母親守喪三年,不談婚事,他不認為自己有那麼大的魅力,值得公主為自己等候三年。

齊鈺清沉默了,卻沒有表示意見,她留下好藥,顧左右而言他,不斷說說笑笑——她自己說,自己笑,璟睿不摻合。

她可愛、她嬌憨,她努力表現出自己的天真爛漫,她企圖逗得璟睿心情好。

成效如何?不知,因為他從頭到尾只擺出一張冷臉,到最後甚至一知道她進府就立刻裝睡。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表態,在皇帝面前表態、在百官面前表態、在呂襄譯面前表態,也在余敏面前表態。

老話,和小狽尿尿佔地盤差不多。

發喪的日期已經定下,為配合璟睿出征,國公夫人趕在年前出殯。

這些日子,來睿園祭拜國公夫人的官員多到讓人應接不暇,幸好璟睿必須待在屋里養傷,要不應酬完這些人,還養傷呢,別傷上加病就好。

但余敏就倒霉了,一邊照顧璟睿,一邊主持喪事,再加招待上門的客人,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璟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不過她瘦歸瘦,卻精神奕奕。

因為她的爺,傷養得很好,身子調得很棒,再要不了多久又會是那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大英雄。

房里,呂襄譯坐在床邊和璟睿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那個唐三爺和他的嘍已經被正法,猜猜,他們是什麼來歷。」呂襄譯問。

「金人的密探。」璟睿道。

「你怎麼知道?」他驚訝。

「我老早就發現他們,他們專挑京城權貴結交,太熱絡了些,早在幾個月前,我便命人查探他們。不過我只查出唐儒的生母是金人,曾經在邊境住餅一段時間。」

「對,後來他拜師學藝,成為武林中人,他拿了金人的好處到大齊當細作,他還以為做的事你爹全知道,這才刻意攀交,確定他與你爹結交後,金人竟然許以萬兩,要買你的項上人頭。

「恰好踫上你母親這起意外,又確定你和你爹的爛關系,他便說服你爹,藉由此事了結你的性命。」

呂襄譯輕嗤一聲,他家的平王爹再離譜,比起靖國公那位極品奇葩簡直是遠遠不如,輸到月兌褲子。

他是個有恩必報、有仇必還的性子,因為親爹救下璟睿一命,原本打定主意讓父兄敗家破產、罷官為庶民的他,打算改弦易轍,放過親生老子了。

門推開,余敏探頭進來,笑咪咪問︰「爺,小魚可以進來嗎?」

「有人攔著你嗎?」呂襄譯搶話。

余敏進屋,她一張臉瘦成巴掌大,因此兩顆眼楮分外明顯,呂襄譯看不過去,諷刺道︰「睿園是缺米還是缺菜,怎麼,沒得吃嗎?都已經夠丑了,還瘦成這副德性,真是傷眼珠子。」

現在,余敏才不會為這種小事跟他爭執呢,因為她的爺身子一天比一天好,也因為平王是她家爺的救命恩人。

被虧幾句?無所謂啦。

「喏,世子爺,這個送你。」她笑盈盈地把一條月牙白的帕子遞過去。

「送帕子,不會吧?你看上爺了?」

「不對,帕子借世子爺遮遮眼楮,世子爺的眼楮既脆弱又矜貴,得好好護著才成,別老是瞧小魚了。」

「哼,越發伶牙俐齒了。」

「小魚,怎麼過來了?吃飯沒?」璟睿阻止兩人斗嘴。

哪有時間吃?不過她沒回答這個,只說︰「有兩件事,平王爺來探病,我想世子爺……」

余敏話還沒說完呢,呂襄譯一驚,起身急急往後門奔去。

看著他驚人的速度,余敏錯愕,他可以去參加奧運拿金脾了。

余敏笑了笑,繼續往下說︰「我知道世子爺在,便說太醫正在給爺換藥,怕是得等上好一會兒,平王爺就說明兒個再來探望爺。」

璟睿失笑,「襄譯知道你用這法子趕他,明兒個會跟你沒完。」

「顧不上啦,爺,蘇嬤嬤來了。」

蘇嬤嬤?璟睿急道,「快快有請!」

蘇嬤嬤是霍秋樺身邊的管事嬤嬤,這些年來在國公夫人邊扶持。

七、八月時,他回靖國公府,就發現蘇嬤嬤不在母親身邊,他問母親,母親只說派蘇嬤嬤出去辦事,這件事在他心底留下問號。

蘇嬤嬤進屋,看見少爺傷成這樣,又想起夫人,忍不住又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起來。

她撲跪在璟睿床前,道︰「大少爺,您得為夫人作主啊。」

「怎麼回事?」璟睿急問。

「上個月,夫人命人與我傳訊,說是年後就要搬到睿園,讓老奴安心在莊子上待著,年後自會派人到莊子上接老奴回來,沒想到如今竟會……大少爺,夫人冤吶!」

「蘇嬤嬤,您快起來,有什麼事慢慢說。」余敏連忙上前將蘇嬤嬤扶起,搬了張椅子讓她坐下。

她再倒了杯溫茶水給蘇嬤嬤平抑心情,她才把事情娓娓道來。

「今年年初,二爺迷上春香樓的姑娘,夫人很擔心,怕二爺壞了品性,幾番勸說後,二爺雖應允夫人不再上春香樓,可是夫人不放心,讓人偷偷跟在二爺身後,看他是否陽奉陰違。

「誰知,有一回二爺到燴豐樓吃飯,突然有個婦人沖上前,抱住二爺叫道︰「我的兒啊,娘這樣想你,怎麼不來見娘一面?」

「下人將此事向夫人稟報,夫人心起疑慮,找人暗中調查,這一查,方才曉得那婦人原是青樓名妓,名叫姚蘇,是國公爺的外室。

「夫人並不在意國公爺養外室,這些年,國公爺往青樓丟的銀子也不是小數目,夫人在意的是二爺的身世,如果姚蘇不是胡說八道,二爺確實是姚蘇的親生兒子,那麼當年夫人生下的孩子流落何處?

「許是夫人大意,國公爺發現夫人在追查姚蘇之事,一方面把姚蘇換了新住處,二方面國公爺竟給夫人偷偷下藥。夫人發覺不對,原本只是小病痛,怎會越醫越嚴重?便換了新大夫,方才曉得國公爺買通大夫,給自己服下毒藥。

「既是國公爺殺心已起,夫人自然不能明目張膽地查,因此命老奴出府,明查暗訪,繼續尋找姚蘇。老奴在外頭,花了好幾個月時間才找到姚蘇,趁她不備,讓人把她擄走,嚴刑通供,這一問,問出一起駭人聰聞的陳年往事。

「當年咱們霍家老太爺並不想將夫人嫁進靖國公府,只是老靖國公爺于老太爺有恩,又幾次上門為兒子求娶,並立下契約,老太爺方才點頭同意這門親事。契約中載明國公爺此生不得迎妾納婢,誰知國公爺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買下姚蘇,養作外室。

「十八年前,夫人懷上第二胎,當時老大夫曾把脈,說道夫人懷的是位千金。

「那年,姚蘇比夫人提早一個月產子,她生的是個兒子,誰知國公爺竟異想天開,企圖為姚蘇的兒子爭名分,竟將夫人生的女兒與外室的兒子對調,為擔心夫人看出破綻,還堅持把兒子養在老國公夫人膝下。」

「所以,此事老夫人知情?」璟睿寒聲問。

「是,老夫人知情,這一瞞就瞞了夫人十八個年頭。」

「我那個妹妹呢?」

「姚蘇說,那孩子打出生身子就弱,十歲上下得病死了。夫人不信,命我仔細查探,我問遍姚蘇的舊鄰舍,這才曉得姚蘇沒把別人的女兒當人看待,動輒打罵,不給吃喝,那孩子身量比一般孩子瘦小,打小多病,後來確實在十歲時生一場病就沒了。

「原本老奴還想著息事寧人,欲勸夫人把這件事吞下,但確定小姐死于非命之後,老奴便明白再也無法勸夫人與國公爺繼續過日子,此事國公爺做得太過。

「夫人決定將姚蘇囚禁起來,打算拿她和國公爺談判,以庶充嫡是大罪,更何況國公爺還想過讓二爺襲爵,這就牽扯到欺君大罪了,若是顧念二爺前途,夫人認為國公爺會同意和離,事情一步步穩穩地進行著,誰也沒想到夫人會……夫人會……」說到這里,蘇嬤嬤忍不住再度放聲大哭。

璟睿深吸氣,強忍胸中狂怒。「姚蘇人呢?」

「老奴把她關在莊子里,命人嚴加看管。」

他就想呢,母親怎會對韓璟華態度丕變,怎麼願意隨自己離開靖國公府?

他還想不透,自己怎會有個心量狹窄、資質愚鈍的兄弟,原來他並不是……

「蘇嬤嬤,你領人去把姚蘇提來,我親自審!」以他的手段,肯定會審出更多秘辛,到時……

璟睿握緊雙拳,額間青筋暴露,冷冷一笑,在戰事開打之際,皇帝應該很樂意為忠臣「主持公道」。

余敏不喜歡吵架,為保護脆弱的心髒,她習慣不讓情緒過于波動,但今天,再溫和的母獅也會追殺獵物。

明天,就是送國公夫人出殯的日子了,隨著韓薔被奪爵消息傳來的,是皇帝追封霍秋樺為一品誥命夫人的旨意。

一奪爵、一追封,眨父揚母,聖旨下達,聖意昭明。

韓薔因謀害朝中命官,被打入天牢。

罪證很多,只提這一條,目的是集中焦點,夸大璟睿的傷,並且不打草驚蛇,這是璟睿的主意。

就讓金人以為唐儒成事,韓璟睿傷重,性命垂危,這更能激勵金人攻打大齊的決心,也為接下來的「快敗」、「快退」埋下伏筆——要不是韓璟睿傷重未愈,勉強出征,怎麼會戰事一開打,不敗將軍就被金人迅速擊潰?

這叫想睡覺就送枕頭,他正找不到合理說詞呢。

話題繞回來,皇帝為什麼留下韓薔一條性命?很簡單,在等璟睿的反應。

璟睿要韓薔生,韓薔就會重見天日,他要韓薔死,韓薔自然會在牢中自戕,但璟睿卻始終不表態。

不表態也是種表態,意思就是︰在天牢里好好待著吧,好好反省思過,想清楚自己窩囊的一輩子到底做對過什麼?

可誰都沒想到,皇帝的意思已經表達得這麼明顯,韓璟華還傻傻地用板車拉著老國公夫人,帶著錢盈盈一起來到睿園。

這時候,剛得到太醫允許能夠下床的璟睿,他跪不住,只能席地坐在靈堂前,為母親盡心,而不少朝臣見皇帝表態,都趕在最後一天到睿園祭拜霍秋樺。

因此今日進府的客人眾多,忙得余敏和王信團團轉。

「糟糕了,二爺帶著老夫人在門口鬧事。」王嬸疾奔到靈堂報信。

璟睿微哂,恐怕不僅僅是鬧吧,他們要的……更多。

余敏扶起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站到他身邊,維護的態度很清楚。

璟睿與她對視,輕淺一笑,臉上的溫柔化不開。

但轉過頭時,他換了號表情,凝聲道︰「讓他們進來,為娘上一炷香吧。」

這是家丑,璟睿無意在百官面前鬧出來,本想睜一眼閉一眼,饒過無知的韓璟華,可這會兒……

是他們終于弄清楚,自己將會飛黃騰達,唯有巴著他,日子才能好過?

可惜,他們怎以為他會傻得錯把惡人當親人?祖母嗎?弟弟嗎?在母親去世那天,那層薄弱的關系已經被他們親手割斷。

璟睿的態度激起大家對八卦的高度興趣,自動自發讓出中間那塊地兒,打算好好看看這位二爺要怎麼個鬧法。

不久,韓璟華和錢盈盈一左一右,扶著老國公夫人進門。

老國公夫人臉色蠟黃,看起來很虛弱,韓璟華沒什麼改變,當中最驚人的是錢盈盈,才多久沒見,她整張臉干癟臉色難看,臉頰凹陷,額間青筋明顯,眼下還有著濃濃的黑眼圈,仔細看,頸子還有塊掩也掩不住的瘀痕,看來嫁給韓璟華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三人進門,暗潮即涌。

韓璟華小心翼翼地覷璟睿一眼。

只見他眼楮深邃幽遠,內斂沉靜,令人捉模不透心思,許是受傷的關系,臉色略微蒼白,帶著許久未見到陽光的憔悴,但他的身子挺拔,不見半分虛弱模樣。

大哥的傷痊愈了嗎?他沒事,是不是皇上就可以放過韓家?

把話在腦中轉一圈,不等人開口相詢,韓璟華搶先沖到璟睿腳邊,重重跪下。

他放聲哭喊,「大哥,你救救爹吧,他是咱們的爹,就算有錯處,可百善孝為先……」

他表演得異常賣力,哭喊得聲嘶力竭,一副天快塌下來,急待蜘蛛人救援的樣子。

不過他一松手,被攙扶的老國公夫人突然失去倚靠,錢盈盈那身子板兒根本支撐不住,兩人「哎呀」一聲,雙雙摔倒在地。

余敏淡笑,走過去將老國公夫人扶起,安排了張椅子請老夫人坐下歇息。

老國公夫人入座後,余敏走到璟睿身邊,揶揄道︰「二爺口口聲聲孝道,怎麼一進來就把老夫人給摔了,要是摔出個好歹,豈不是二爺不孝?」

她說完有人掩口而笑,碎聲評論起韓璟華。

韓璟華怔住,他還想著,一家人摔成一團,那場景說有多催淚就有多催淚,大家肯定會同情他們。

這想法倒是沒錯,要怪只能怪他的演技不精,演得太過夸張做作,更重要的是,哭上老半天卻連顆眼淚都逼不出來,應該事先在眼皮上抹生姜的,這樣才有足夠的戲劇張力。

可這會兒他又不能縮回去,只好死死抱住璟睿的大腿說︰「哥,千錯萬錯都是弟弟的錯,你饒了爹,放爹出天牢好不?」

璟睿冷冽了神色,卻不開口說話。

「二爺,你輕點兒,我們家爺被你那個爹命人打傷腿,傷還沒好齊全呢,要是傷上加傷怎麼辦?皇上心急著吶,急著讓爺把傷給養好,替朝廷辦事,你這樣……沈太醫,您得在皇帝跟前替我們分辯,不是下人伺候不周,實在是韓二爺心存報復。」

心存報復?這話太重,韓璟華急忙松手,趁隙瞪余敏一眼,接連退開兩步,換成「磕頭式」,一面哭一面說。

「大哥別恨父親吧,要恨就恨弟弟,父親偏心,從小偏疼我,讓哥哥心里不舒坦,又踫上娘病重……也是爹誤信賤婢讒言,以為哥哥逼奸她們,這才……這才下手重了些。」

韓璟華輕飄飄幾句話,就把所有的事全歸到「長輩偏心」上頭。

意思是璟睿心量狹窄,容不得長輩偏愛?意思是他為人,逼奸下人這種事賤婢隨門栽贓,當爹的無法不信?

余敏氣瘋了,她真的不是愛出頭的人,可這會兒她要是不拓韓璟華幾巴掌,太對不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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