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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管家 第一章 平王府後院的小丫頭(1)

蹦聲隆隆響起,璟睿從床上彈身坐起,快步沖到帳門前,一把掀開簾帳。

看見將軍,兩個守在營帳外的年輕小兵,瞬間站直身子,揚聲道︰「韓將軍早!」

呼……松口氣,璟睿這才想起,他已經離開戰場近一個月了。

天剛蒙蒙亮起,翻起一抹魚肚白的天際上,月亮還斜掛西方,一聲雞鳴從遠方傳來。

他揉揉脹痛的雙鬢,凝聲問︰「趙威回來沒有?」

「稟將軍,趙威還沒回來。」

「他一回來,立刻讓他來見我。」

「是。」

他必須盡快弄清楚,大金想與大齊開戰的消息,是真是假?

才從北疆回來不久,根據他的判斷,大金不至于在這時候對大齊宣戰,可是京城里外卻對此事傳得沸沸揚揚,為什麼?

凝眉,薄薄的雙唇抿成直線,除非……雙眼倏地瞠開,心頭猛然一驚!

除非想開戰的不是大金,而是皇上?

他想起襄譯從江南傳來的消息,心頭一陣急跳,他閉上眼緩和呼吸後,自問︰會嗎?皇帝會想下這麼大一盤棋?

六年了,皇帝已經登基整整六年,這六年當中他不斷提攜青年才俊,雖沒有趙匡胤杯酒釋兵權的狠勁,但他有意無意地讓有功老臣退出朝廷。

在朝廷肅清之後,緊接著是……藩王?

如果皇帝想下這盤棋,朝中持重的大臣絕對不會贊成的,那他呢?他該不該陪著下?下了,一旦成功,他將會封侯拜相,不下?

想起父親……眉頭蹙緊。

走回帳篷,璟睿捧起木盆里的水往臉上沖洗,冰涼的水讓他精神一振,他緩緩吐氣,拿布巾將臉上的水漬擦干。

深吸口氣走到案前,他看見桌上的玫瑰。

不是真的花,是前幾日畫的,他的畫功不佳,但那朵玫瑰栩栩如生,因為它,總是出現在夢境中。

是,他又作夢了。

夢中的自己緊緊抱住一名白衣女子,夢中的自己在心里不斷說著︰不哭。卻阻止不了淚水崩落,一滴滴落在她發間。

她死去了,身體變得冰冷,但淡淡玫瑰香縈繞在鼻間,他的視線落在那本冊子上頭,風一吹,冊子翻到畫著身穿著盔甲的自己。

他對著女子一再重復說著︰我會幸福,你也要讓自己幸福!

他不知道那女子還听不听得見?但她的嘴角慢慢地彎成一道弧線。

已經大半年了,他總是隔三差五地夢見那個女子對他微笑,總是夢見他與她之間的片段場景,可惜清醒後,他再努力也想不起那女子的容貌。

只能記得那朵含苞玫瑰,記得那個奇怪瓶子上面的奇怪符號。

Emily,那是什麼東西?

他覺得這個夢很困擾人,可是昨晚,這個女子死了,他的心卻像……被人狠狠刨了一刀似的,很痛,他不明白自己,無法理解夢境。

若有所思間,他換好衣服,將佩刀系上,預備到校武場看看,門外的小兵卻掀開帳門稟報——

「將軍,趙威回來了!」

接到聖旨,璟睿立刻從京畿大營往京城趕去。

身著盔甲,飛身上馬,但狂奔近一個時辰之後,他松開韁繩,放慢速度。

是啊,他怎麼能夠回得這麼快,皇上腦袋精明、性子多疑,若是跑太快,豈不是在向皇上透露自己已經猜出什麼?

身為臣子,可以揣摩上意,但怎麼能揣摩得太明了清楚?

想通後,他放慢馬速,模模黑色馬駒的鬃毛,心中卻臆測著,那些「狂妄」之語不知道傳至皇上耳中了沒?

應該沒那麼快,離趙威回來不過短短數日,從放話至今,只有三、五天,京畿大營離京城還有段路呢,除非……除非自己身邊有皇帝的耳目……

有嗎?他不確定,所以放話試探,試探皇帝的消息有多靈通?也試探自己所想的與皇帝想的是否一致?

大金伐齊的消息像野火燎原,傳遍京城上下。

百姓人心惶惶,都說戰事即將開打,在這個時候……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自己那位「忠于朝廷」、「樂意犧牲」的父親,會不會想方設法的到處托人,替他爭取出征機會?

不過,連皇帝都見不到的父親,能怎麼爭取這個「好機會」?是聯合百姓舉賢,還是讓他的老友袁開出面?

在父親積極地躥上跳下後,滿京城的達官貴人都清楚靖國公有多痛恨他這個親生兒子。過去父親說他是妖孽,這些年他聲勢漸長,妖孽這種話不能再隨意出口,他是怎麼說自己的?

對,比較新鮮的說法是孤星降世,命中克妻。那這次回京,不曉得還有沒有更新的說詞?諷刺笑意在嘴角一閃而過,他眼底透出淡淡的悲涼。

「璟睿!」

後方傳來呼叫聲,他轉頭,看見遠方一個小黑點,朝他猛揮手。

他扯住韁繩讓馬匹速度放慢,不見其人,先聞其聲,短短一聲叫喚,他已經知道來人是誰。

是平王世子呂襄譯,和璟睿一樣,都是不受府里待見的世子爺。

不過比璟睿更慘的是,平王是寵妾滅妻,疼愛兩個庶子勝過嫡子,而靖國公家的後院只有一個嫡妻,兩個嫡子,兩者相較,璟睿家的後院簡單得多。

呂襄譯的親娘楊氏是平王嫡妻,但平王呂鐸喜歡的卻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遠房表妹苗氏,嫡子尚未出世,呂鐸已讓苗氏生下庶長子、庶次子,呂襄譯這個嫡子的排行還得往後靠,一路排到老三去。

呂太夫人過世後,呂鐸更加離譜,竟把府里中饋交給苗氏。

侍妾把持後院,尊卑不分,呂家後宅一團混亂。

呂襄譯打小就聰穎機敏,他明白呂家是皇太後及皇後娘娘的娘家,這外戚身分是跑不掉的,外戚若再加上「功高震主」,惹得皇帝不安心,一點布置就能把呂家給摘下。

眼下皇太後還在,無論皇帝有什麼心結,看在孝道分上,皇上不想忍也得忍,但萬一皇太後離世,皇帝算總帳,呂家肯定要倒大霉,所以韜光養晦為呂家眼前要務。

因此考上舉子之後,呂襄譯便無心仕途,轉為行商,接管府里的庶務。

而呂鐸雖在女人身上轉不過腦筋,確實頗有才干,也屢屢替朝廷立下不少功勞,朝廷不能不封,只是越是封賞,皇帝心情越差,照這情勢繼續發展下去,呂家是否能全身而退?實在很難估計。

再加上當年,皇帝對呂鐸不安好心,一紙賜婚聖旨,把平庸軟弱的楊氏嫁給平王當嫡妻,再賜下兩個傻不隆咚的女子做側妃,讓原本打算嫁進平王府當正室的苗氏降了位。

苗氏心高氣傲,她好歹是四品文官的女兒,卻連個側妃都撈不著,教人如何心平氣和?更別說她與表哥情投意合,眼底只看得見彼此,十年愛戀換得這樣一個下場,情何以堪?

想她美貌無雙、琴棋書畫樣樣能,是當時京城有名的才女,多少人家上門求娶,若非一心戀著表哥,怎麼也能成為正室夫人。

年輕時不懂事,不听爹娘勸告,一心栽進愛情里,委身為妾,受盡委屈,方才看清楚這輩子自己是沒指望了,但兒子不能埋沒。

于是她爭強好勝,爭丈夫的專寵,爭後院的位置,也爭兒子的出頭,她悉心教養兩個兒子,讓他們能與嫡子一爭。

二十年下來,庶子果然比嫡子長進,不但考上進士,還與他們的爹一樣,手段圓融,善于鑽營,將仕途經營得有聲有色。

反觀呂襄譯,不思舉業,只喜愛那金銀物。他接手府里的幾間鋪子,成天在外頭瞎忙,自掉身價,把自己當成掌櫃的,哪有半點平王世子的風範,言行舉止和行商的下等人一樣。

呂鐸本想請封庶子為世子,彌補對苗氏多年的虧欠,但兩個庶子太優秀,勤于政事也罷,還私底下結黨,替太子籠絡朝臣的手段簡直是青出于藍勝于藍。皇帝何等精明,他把一切看在眼底,因此請封折子被扣下大半年,留中不發。

最後旨意下來,皇上竟立一事無成的呂襄譯為世子?

苗氏知道此事後大怒,當年呂鐸承諾娶自己為妻卻失約,後來承諾讓自己的兒子承爵,再度失約。她自己就算了,但兒子……難道她忍辱負重多年,落得竟是這樣一個下場?

是老天作對,還是丈夫薄幸?為此,她恨上王妃,更恨呂襄譯。

餅去她弄死兩個側妃,卻不動楊氏和呂襄譯,理由是兩個側妃張揚、與自己爭寵,而楊氏懦弱、呂襄譯無能,她根本沒把這對母子看在眼底。

同時,她也擔心要是楊氏死掉,皇太後又往平王府里送一個精明的王妃,豈不是要疲于應付。

現在情況不同,她不容許任何人擋在兒子前面。

「璟睿,剛從營里回來?」呂襄譯策馬追上。

呂襄譯長得朱面丹唇,面目溫柔可親,他穿著一身銀白綢衫,腰束錦帶,頭戴紗幘,足登粉靴,人才如玉,氣質翩翩,若非對仕途不上心,恐怕官媒早已踩破平王府門檻。

「皇上召見,你呢?鹽引拿到手沒?」璟睿反問。

璟睿長相與呂瓖譯大不相同。

他一對眉毛濃如墨染,顯得十分精神,黧黑的臉龐如生硬的古銅,眉眼一彎,卻又格外生動。他的體格高大健壯,性格堅毅沉穩,英氣逼人,一副少年大器、精銳張揚模樣。

兩人站在一起,好男風的人,就可以聯想到許多令人血脈僨張的畫面。

「猜猜。」呂襄譯目光里閃動著奇異的光芒。

「看你這副得意樣兒,肯定是到手了。」璟睿用腳指頭都猜得到。

呂襄譯掌理平王府庶務,把鋪子打理得有聲有色,可打理得再好,還不是為他人作嫁?無論賺多少全是公中的。

愛里由苗氏主持中饋,襄譯賺的辛苦錢全落入人家的錢袋子里,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因此有了足夠的人脈與能力後,呂襄譯開始力邀璟睿合作。

璟睿老打勝仗,戰利品及賞賜不少,再加上皇帝偏寵,他總能得到不少內線消息。

一個有錢、一個有閑,又是脾氣相投的好友,于是從合開幾間皮貨鋪子開始,幾年合作下來,他們買地、買鋪子、攢金條,生意一年年擴大。

現在他們的私產比平王府和靖國公府家業加起來,不知道多了幾倍。

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身家,他們也不欲旁人知曉,往後吶,日子還長得很。

「是拿到了。」呂襄譯得意地揚揚眉頭。

「等我見過皇上,陪你去找雲侯。」倘若估料無誤,自己恐怕得在京里待上幾個月,與皇帝「合力籌謀」。

「雲侯?那可太好啦。」呂襄譯一擊掌,樂歪了。

買鹽、賣鹽得和鹽幫打交道,目標太明顯,眼下他們實力不足,只適合眉來眼去,不適合大手大腳、顯擺囂張。

因此鹽引雖然到自己手上,卻不能大張旗鼓地買賣,最好的方法是讓雲侯出頭,替他們賺銀子去。

當然,雲侯非要吃獨食也不是不可,那就得敲他個兩、三萬兩銀子,反正日後雲侯賺的遠遠不只這些。

「回京後,你打算待在靖國公府還是睿園?」呂襄譯問。

祖父過世後,璟睿搬出靖國公府,在平王府附近買下一處三進宅子,置辦幾個下人,由李忠、王信掌事,他們都是祖父用的老人了,能力普通,但好在對自己忠心耿耿。

「當然是睿園,不過得回靖國公府一趟,看看母親。」

母親是他唯一的牽掛,若能把娘接出來,再好不過,只是娘掛念著弟弟,不肯離開,否則何必受那些烏煙瘴氣?

呂襄譯想起什麼似的,湊過身子低問︰「上次我跟你講的那件事,查得怎樣?」

「確有蹊蹺,我這次回來,會再細查清楚。」璟睿回道。

呂襄譯開始發現情勢怪異,是去年的事兒。

涼州、袞州、湘州、冀州是文王、禮王、尚王、勤王的封地,這幾位王爺與地方官員交好,聯成一股勢力,把持稅賦,貪腐傳言不斷,听說還有人私下蓄兵。

不管他們謀不謀反,對皇帝而言都是一塊心病。

皇帝六年前親政之後,曾派不少清廉賢臣到這幾州,試著扭轉情勢,但小病已成重疾,哪能容易扭轉?

到最後,那些官員若不是與藩王虛與委蛇,就是睜一眼閉一眼,更糟的是跳下水,與當地官員同流合污。

然而在去年,那些官員一個個被調走,官降兩、三級。

這是皇帝還是吏部的意思?或是官員們私底下的運作?璟睿不敢確定,但如果是皇帝的手筆,便可以證實自己所料無錯。

那些皇帝的人被調走,當地的惡官及藩王們得意極了,認定自己布置得早,贏了皇帝一道,往後皇帝想要再動他們,再無可能。

他們才傻透了,皇帝是什麼樣的人?豈是他們想的那麼簡單。

藩王們離京太遠,不了解朝堂的細微動向,才會作出謬誤判斷。

這些年,閣員們對皇帝的評語是——識人善任,胸有鯤鵬,斯文儒雅,登基六年,朝中尚無大變化,是個治世英才。

斯文儒雅,代表他善于隱忍,自控力強。

胸有鯤鵬,意謂著他胸懷天下大志,眼下的局面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更大、更強盛的大齊帝國。

登基六年,朝中尚無大變化,說明他沒有施行過雷霆手段,可……即使未施雷霆手段,當年朝廷上那些反對他的官,哪個還在?

這樣一個「識人善任」的皇帝怎會派出一堆無作為的庸官?又令他們在當地虛與委蛇數年後一個個抽身,辜負皇帝的期望,他們有什麼臉返京朝見龍顏?除非……

除非這些人已經了解當地風土民情、行政概要,除非他們已有足夠的治理能力,日後能夠順利接手涼州、袞州、湘州、冀州。

這件事傳遞出一個訊息,皇帝是下定決心撤藩,只待那些藩王犯下些許錯誤,皇上便可以找到借口,順理成章地除去他們。

而那個借口……

大金蠢蠢欲動,有意舉兵?這是皇帝要的借口嗎?

呂襄譯嘆道︰「皇上心機難測,要是早知道他想干什麼,事情好辦得多。」

「等我進宮見過皇上,也許能猜……」話說一半,璟睿皺眉,臉孔板起。

他一抖韁繩,策馬退開數步,凜冽氣息傳來。

兩兄弟在一起多年,默契好到讓人難以理解,見璟睿表情丕變,呂襄譯無奈問︰「不會吧,又來了?」

「也許不是他們的人。」

璟睿臉色已變,可態度行動依舊從容,令人看不出底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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