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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嬌娘 第一章 與聶隱娘初相會(1)

一雙眼平靜的打量四周,四周一片吵鬧,卻好似與他沒半點關系。

這個秀美俊逸的美男子,譏誚的一揚唇,身為十二生肖之一,眾神明著叫他烈馬,私底下卻戲稱他是匹瘋馬,因他心機深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屑君子之道,自私、自傲,還得意揚揚的自得自己不是偽善的好人,而是個頂天立地的惡徒。

指指點點、閑言閑語早就練就烈馬一身銅皮鐵骨,那些話听在耳里,不痛不癢,影響不了他分毫。

想到要找個隊友回來再與其他生肖一較高下,烈馬心頭冷哼。以他的智慧、膽勢,靠他一己之力,比試拿個第一也是勾勾手指似的小事。他不缺隊友也不需要隊友,畢竟若找了個笨的,反而拖累了自己,但既然規矩定在那里,他就算不屑也得勉為其難的去找一個。

突然一本書飛到了他的面前,他窮極無聊的想,這算不算是自動送上門的緣分?

自己送上門,不要白不要。他懶洋洋的將書拿了起來。

《裴傳奇》……他不以為然的一撇嘴,隨手翻了翻,突然不知道哪個殺千刀的撞了他一下,他一個重心不穩,書落在地上,一陣風吹來,翻動著頁面,他連咒罵都來不及,就被吸了進去。

「聶隱娘」這三個字清楚的映入了他眼中。

他心思如電轉,那女人好似是個刺客?能當個刺客,腦子應該還行吧?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笨女人……

聲色迷漫,夜未央。

一道黑影直入朱紅大門,身手靈活輕巧,直接將前頭帶路的小廝甩到身後,自顧自的穿過大堂,進入魏州雁門郡王府。

內院里喧鬧聲不絕于耳,遠遠看去,還能看到屋里四、五個衣杉不整的女人和赤身的男人正肆無忌憚的調笑喧鬧。入眼的荒唐沒令她如燕般輕盈的腳步有任何遲疑,面無表情的穿過掛著朱紅燈籠的回廊。

還未進城就已耳聞益州兵馬使在年前領著麾下數千兵馬歸順雁門郡王,同時也是魏博節度使的田緒。

田緒早些年歸附朝廷,迎娶嘉誠公主,最終受封雁門郡王,這些年來權力日盛,儼然成了魏博的土皇帝,權勢大過了天。他府里姬妾成群,個個貌美絕倫,每每將領有功便設宴款待、命姬妾起舞助興已是常事。

田緒縱情聲色,熱衷男女情事,還從自身感受中深知女人的魅力,進一步擅用女人為拉攏人心的工具手段。

鎊地的節度使,拜將封侯,各擁重兵,據地為王,朝廷無力討伐,只能姑息了事,田緒早有野心,表面歸順朝廷,私下養謀士、納兵將,與朝廷或各屬地節度使的角力始終進行著。如今又得善戰兵馬歸順,眼下的局勢一片大好。

天際突然一聲巨響,煙火綻放天空,原本在郡王府內不停歇的腳步不由自主的緩了下來,抬頭望著天空的璀燦。

今天是元宵夜,原該一家團圓的年又過了。

不知今年府里的團圓飯,可有人在乎她的未歸,團圓桌上少了她一人?

在一片煙花的光亮下,原本堅強的神情閃現了些許茫然與失落。

小時候的自己天真單純,爹是武將,向來重男輕女,娘親雖是正妻,卻因體弱只生了她這麼個小女娃,因為娘親失寵,爹也沒正眼多瞧她幾眼。

她常掛著一張笑臉討好自己的娘親,只是她的笑從沒真正討過誰的歡心。

娘親敬爹、愛爹,爹的眼光卻只在為他生了兒子的姨母身上,還親自教他功夫。

小時候懵懵懂懂,相信只要練就一身功夫就能令爹另眼相看,讓娘親展露歡顏。最終她真練就一身功夫,讓爹不再無視,娘親好似也快樂許多,但千算萬算卻沒算到自己不再是那個愛笑的小女孩了,而娘親舒心的日子也沒過多久,就芳魂遠逝。

幾年了呢?她看著煙花出神的想。不知不覺白雪消融,春回大地,一年又過去了,娘親死前交代她要孝敬爹和姨母,守護聶家,讓爹驕傲的話還回蕩在耳邊,只是幾年過去,這刀口舌忝血的日子,她還要過多久?

她輕聲一嘆,臉色變得淡然,她不能想。這些年月看盡生死,早該看清人生一遭如雲間月、葉中花,不論好壞,皆是轉瞬而過。

她解開掛在腰間的皮囊,看著因她停下腳步,而追上她的小廝推開院落僻靜一角的小樓的朱紅門扉。

田緒在等著她,今日是正月十五,也是她給出的最後一日回來覆命的期限。

這些年來不到最後一刻,她不會出現他的眼前。

田緒曾笑問她,為何總要拖到最後一刻再下手?她沒有給他答案,若跟他說,她不想殺人,只怕她這個被他當成除去異己的刺客所說的這個答案,會被他當成茶余飯後的笑話。

一個刺客,竟然不想殺人?笑話!

然而有時她自己也覺得是場笑話。

小樓內,田緒懷里正抱著一個肌膚如雪的麗人,一見她的身影,立刻爽朗大笑,「你回來了。」

她垂下眼,低下頭,默默行禮。

田緒這幾年因為縱情聲色,倚紅偎翠,臉色顯得灰敗,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看來卻像是五十幾歲的人。

她目不斜視地將手中皮囊放在滿桌佳肴間。

一旁也抱了個美人的益州兵馬使李德光,面上因喝多了酒而發紅,「這是哪來的俏姑娘,過來給爺瞧瞧。」

「將軍,別──」他懷抱里的美人巧笑倩兮的拉住了李德光的手,「將軍有了奴家還不夠嗎?」

李德光大笑,摟著美人的手一緊,年前帶兵前來投靠,田緒不單賞了金銀宅院,還懂得投其所好,挑了這個花好月圓的元宵夜設宴款待幾名將士,並找了數十個美人相伴,從天未黑便開始作樂到月上樹梢,可說是賓主盡歡。

「小美人,別吃醋,爺只是想要……」李德光的聲音因為桌上那個皮囊被打開而楞住,縱是身經百戰,乍看到桌上那顆血淋淋的人頭,他的酒還是瞬間醒了大半。

他倒抽了口氣,身子一個不穩,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所幸懷中的美人手腳快,巧笑倩兮的扶住了他。

他認得此人是幽州的刺史,雖有些才情,卻不是個好人,利用刺史的身分,暗中打劫來往旅人與商賈,明著是個官,暗地里卻干些殺人越貨的勾當。前些時候才听說他用銀子打通了些關系,正要高升進京,怎麼現在……只剩一顆動也不動,死也不閉眼的人頭。

「做得好!」田緒見到這顆人頭,不見驚懼,神情反而益發暢悅,「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回去歇著。本王可得好好想想,如何賞你才好。」

若真能選擇賞賜,她只想遠走四方,但是田緒絕不可能放人,她是他手上的棋子,還有利用的價值。

如來時的不發一語,她微退了一步,行了個禮,默默轉身退了下去,但人才走到門口,她就停下了腳步。

「怎麼?」田緒注意到她的舉動,眼底精光一閃,「有事?」

「隱娘有個不情之請。」她轉頭看著田緒。

田緒露出玩味的笑。倒難得見這性子清冷的丫頭有請求,「說。」

「若日後郡王有令,派人相告便是,隱娘──」她的目光若有所指的看著四周的荒唐,淡淡說道︰「不便來此。」

田緒的臉上一沉,這丫頭這態度擺明了對府里景象的厭惡,她以為立了幾件功就可以在他面前端個架子嗎?她的功夫確實了得,但也不過是他用來殺人的棋子罷了,要不是念在她還有利用價值,絕不容她放肆。

「我明白了。」他不快的說︰「你下去吧!」

聶隱娘聞言,沒半刻遲疑的離開。

「這女人!」田緒啐了一聲,心中來氣,喝了一大口酒。

「郡王……」李德光實在無法當著那顆睜著眼的人頭把酒言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也沒什麼。給本王拿劍來,」田緒將杯子一甩,憤慨的開口,「這老家伙當年暗助朱滔,差點害死了本王,本王給他個教訓罷了。」

田緒接過身旁麗人拿來的劍,當著李德光的面,竟然眼也不眨的直接砍向那顆人頭。

李德光一驚,別開了眼。當年田緒造反,殺了自己的堂兄,當時的魏博節度使田悅奪位,田緒口中所言的朱滔當時為幽州節度使,他知道田悅一死,魏州肯定有人不服,趁機生事。一時大喜,派兵攻打,想要吞了魏博屬地,卻沒料到自己沒能耐,反而讓田緒勝了,最後灰溜溜的敗走。

一場亂事結束,田緒坐穩了魏博節度使的位置,但他的同胞長兄卻死在戰事中,這麼些年過去,田緒始終將曾經得罪自己的人掛在心上,不打算放過。

幽州刺史當初也不過是出了些兵馬幫朱滔壯些聲勢罷了,今日卻落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明明是朝廷命官,田緒也沒將之放在心上,下手之狠,可見狼子野心。

想起方才面貌清秀卻一臉冷絕的黑衣女子,傳聞田緒養了一群死士部曲,個個武功非凡,能殺人于無形。原以為傳言言過其實,今天看來卻有幾分真切,但一個女人……

死不瞑目的首級就在不遠處,懷中的美人依然笑得嬌嬈,看來這場面並非首見,這屋內似乎只有他被震憾。

不論是男是女,能被田緒看中,都不能是等閑之輩,若是無用之人,他只會不留情的除去。

縱使美人在懷,李德光的心不由得升起了些懼意。他原是圖田緒正受朝廷重視,又富甲一方,所以才來投靠,現在看來卻覺得沖動了。只怕自己升起一點二心,這身首異處的就成了自己。

「放心吧!將軍,」似乎看穿了李德光又驚又恐的思緒,田緒心情轉好,他要的便是要眾人怕他,屬下服從他;他要的就是這高高在上、萬人敬仰的滋味,「本王向來賞罰分明,只要將軍對本王盡心,本王自不會虧待將軍。」

「謝郡王。」李德光起身,行了個大禮,縱使驚懼,還是心中好奇,「只是敢問郡王,方才那俏姑娘看來身手了得,不知師承何處?」

「她?」想起方才聶隱娘的神情,田緒的眼中閃動了絲興趣,這樣的女子擁在懷中該是別有一番風情,「本王手下大將聶鋒之女──聶隱娘。」

聶隱娘!李德光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是位高手。」

「確實是高手。只要她出手,絕不空手而回。若非這老家伙狡滑,身邊高手如雲,尋常人不能近身,我也不會派她出馬。隱娘功夫了得,手起刀落,能死在她手上,這老家伙不會有太多痛苦,說來還算是便宜了他。別跪著,起來。再跟本王喝一杯。」

李德光不敢遲疑的從地上起來,也不敢再坐下,一口喝光了手中的酒。

而桌上那染了血的菜肴,他是踫也不敢再踫……

烈馬醒來後始終陰沉著臉。他向來自傲,從沒料到自己有一日會淪落至此。

他用盡全力,除了痛得額頭冒汗外,依然無法移動身軀半分。

這個處境對向來疾行如風、行事果決的他來說,絕對稱得上是最嚴重的侮辱。

所以他火了,非常的火!

劉昌裔──現在的烈馬是眾人眼中敬畏的陳許節度使曲環心目中最重視的一員大將,他官拜營田副使,手握近萬兵馬,人數雖不多,卻是令四方皆聞風喪膽、不容小覷的善戰軍隊。

一介武官,除了有幾分真功夫,劉昌裔難能可貴的是為人謙遜、與人為善,又廣納賢士、知人善用,曲環能有今日的權勢,他跟隨在旁多年,功不可沒。

只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卻正好可以形容目前臥床半死不活的他。他的才情和百姓愛戴的名聲,使他不單成為各地節度使的眼中盯,就連曲環身邊的人也看著他眼紅。

烈馬的手用力一個緊握,他不會跟自己過不去的捶打自己那雙動也不能動的腿。據說曲環才病倒,劉昌裔隨後就斷了腿,還是從他最熟悉的馬上摔下來的。

在他昏迷之時劉昌裔的手下已經查出原因──他的座騎被動了手腳。

為人謙遜,與人為善……哼,全都可以下地獄去了!

烈馬眼底閃著不耐怒火。此仇不報非君子,他的教條向來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想害他的人,一個個都別想過好日子!他將以劉昌裔的身分耍弄他們,就當是他在這無趣的凡人生活中的玩樂目標。

「大人。」

听到這聲小心翼翼的叫喚,烈馬,也就是劉昌裔,他的眼神冷冷射過去。

這眼神令何鈞打了個寒顫。他是劉府的總管,跟在劉昌裔身邊多年,但他發現,從大人因意外墜馬醒了之後,情緒多變,不單斥退左右奴婢,只留他一人能近身,情緒還反覆無常,他服侍得更膽戰心驚。

「今日……」何鈞逼著自己硬著頭皮開口,「太陽和暖,大人在床上多日,可要出去走走?」

「走?」劉昌裔冷冷一哼,「你過來教我怎麼走?」

這該死的奴才是沒腦子嗎?他腿都傷了還叫他走,還總管!要不是腿傷了,他肯定踹他一腳。

何鈞冷汗涔涔,連忙跪了下來,「小的該死!」

「給我拿紙筆來。」

何鈞得令,連忙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拿來了紙筆,抬了個小幾案放在床上。

劉昌裔飛快的在紙上畫著,何鈞一雙眼因為敬畏而閃閃發亮。

「找個木匠,照樣給我弄一個來。」劉昌裔畫好後對何鈞說道︰「明日我便要見著。」

「明日……」何鈞一驚,正要說些什麼,但一看到主子的神色,他機靈的將話給吞下去,連忙拿過紙,一臉的恭敬,「小的一定給大人準備好。」

他連忙行禮,退了出去。主子醒來之後實在變得不一樣,原本敦厚待人的那張笑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稍有不順就陰沉的怒顏。

何鈞低頭看著手中的紙,雖說害怕沒法子在短時間辦成這個差事,但看著圖上有兩個大輪子的椅子,心中對自己的主子還是升起了不小的佩服,雖然脾氣變了,但還是足智多謀。

有了這張有輪子的椅子,主子的腿還沒好,也能夠自由的移動。

何鈞才走,劉昌裔便听到院門口傳來低低的交談聲。

他的眼神一冷,立刻躺下來,閉上了眼。

來的是原主的寵姬阮世君,據聞是他從某個犯了大罪的刺史後院中救出的女子。

這個劉昌裔或許有才情,面對美色卻似乎沒有招架之力,一個刺史的姨娘,他竟也能收入後院,可笑的是,這個阮世君也不顧眾人指指點點就這樣進了劉府,還在府里受盡了劉昌裔的寵愛。

不可否認,阮世君的皮相甚好,他雖然認清自己現在成了劉昌裔,但是他沒興趣接收他的女人,更別提是個頗有心機、手段的女人。

「大人……」

阮世君進門那聲輕柔的呼喚依然沒讓劉昌裔有任何的反應。

他閉著眼,就算听到嚶嚶的哭泣聲,依然閉著眼一動也不動,心頭默數著數字──只有這樣才能令他壓下脾氣,沒直接將人給趕出去。

今天阮世君哭得久了些,直到他數了第五輪的一百,她的哭聲才停。

三天兩頭便來這一場孟姜女哭倒長城的大戲,她不累,他都覺得煩。要不是看她長得好看,將來或許有用,他真想叫她滾。

耳里听到哭聲止住,感覺她站起身,手輕觸了下他的臉,然後輕輕一聲嘆息,就踩著小碎步離去了。

劉昌裔直到關門聲傳來才緩緩的睜開了眼。

這女人柔情萬千,無怪乎走到哪里都能受到寵愛,縱使心知肚明他是裝睡,她也從未點破,只是悲傷哭泣。若是一般男人該是早被勾起了憐香惜玉之心,但他不是一般人。

他的目光看著窗外,寒冬退去,春天來了。

三月天的一場雨,洗得天空澄澈,空氣清新,他沒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要找到他的伙伴──那個被魏博節度使派來殺他的刺客。

想起他被撞進書里時隱約看到的名字──聶隱娘。

劉昌裔眼底的冷意更深,閃著算計的光芒。這女人最好如同書中所言的那麼厲害,他可不允許有個蠢婦跟在一旁扯後腿。

「大人,您就只帶著小的出府,可會不妥?」何鈞一邊推著輪椅,一邊小心翼翼的看著四周。

雖說他是知道有幾個暗衛在暗處守著,但若遇上突發狀況,現在主子的腿不方便,就怕一個不留神會出差錯。

劉昌裔不以為然的掃他一眼。瞧他一臉的戰戰競競,這膽子怎麼就這麼一丁點大!

「若是怕了,你就滾回去。」

何鈞聞言,忙不迭的閉上了嘴。主子的性子,他自以為就算沒模一個通透,至少過去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可是從主子墜馬醒來之後,性子比以前陰沉了幾分,雖然有些不一樣,但還是賞罰分明,不會無來由的責罵,所以他心中雖然對主子的懼意依舊,卻也沒像主子剛醒那般高吊著一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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