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醒醒。」
莫安華迷迷糊糊睜開眼楮,見是張嬤嬤,嗯的一聲,轉過身子抱著被子,嘟囔著,「今日怎麼這樣快就天亮了,感覺還累得很,再讓我躺一個時辰。」
「不是啊,小姐。」張嬤嬤畢竟是女乃娘,見她不想起來,連忙又把她身子扳過,「天還沒亮,可出事了,您得起來。」
她自己也是睡到一半被挖醒的。
粗使丫頭去敲春菊的門,春菊又來敲她門,她听了之後,讓春菊去把下人全叫起來,換上衣服,直沖小姐房間。
守門丫頭見是她,自然不會攔。
「小姐,現在三更,可王爺房間的燈突然大亮,麗月讓粗使丫頭去跟廚房說要定神湯。」
莫安華一下醒了,定神湯,賀文丞作惡夢,還惡到睡不著得出動定神湯?
這麼想來,他這幾日的確面有菜色沒錯。
仔細算了算,應該是從五日前開始,原本她只是例行公事跟他請安,應付應付,沒想到一向作息規律的他,居然還沒起床。
就算是不用上朝,不用去刑部,賴床也完全不像他會做的事情,何況,他到前一天都還維持著五更起的習慣。
端月說,王爺昨晚突然醒了,一身汗,花了點時間洗浴,王爺原本不想睡了,不過想起太醫吩咐,睡眠乃是健康首要,才听勸回去躺,她算著把時間補夠,這才去叫起。
莫安華一听也覺得恰當,畢竟腦袋被夾過是大事,睡得少,其它都不用講,肯定不會好的。
因為她的夫君人不太好,身為名義上的正妻,總不能在這時候跑出去玩兒,當然更不能讓說書先生進來講故事解悶,想想實在無聊,便把春菊才四個月大的女兒抱進屋子量腳,給做了一雙小襪子。
那天中午吃飯,賀文丞神情就不是很好看,也沒見過幾次,莫安華自然看不懂他這種臉色代表什麼,本能的覺得他不是不高興,雖然說也不是高興就是了。
後來三四天,他都維持這種臉。
因為他假裝沒事,她也樂得裝作沒發現,若要她說「夫君若是心情不好,可以跟妾身一說」這種話,喔,算了,妾身對這位假良人的心情起伏不感興趣,倒是有一點,她是真心希望他快點恢復好睡,別作夢,這樣她才能光明正大出去玩,或者請艷丹,碧寧到府一聚。
原猜測是最近天氣轉熱,賀文丞身體不舒服,導致夢境離奇,她在馨州第一個夏天也是這樣,房中濕熱,夢境各異,每天晚上都會黏膩的醒來一兩次,可不用一個月就習慣了,習慣了就能一覺到天亮,以為賀文丞也是如此,可沒想到,他的惡夢居然是這種等級,要用到定神湯。
「那——」
「姑娘放心。」張嬤嬤連忙伸手撫模她的背,「我沒說這兒有,讓柳河趕緊去藥鋪敲門。」
莫安華微松了一口氣。
一般後宅會準備的只有寧神湯,定神湯則是寧神湯無用時才服用的,藥效強,但卻帶著毒性,身子差些會導致肺寒,若不是一定得睡著休養,卻又無論如何睡不著,是不會使用這藥物的。
罷到馨州時,莫安華因為委屈氣悶,又自覺丟了莫家的臉,始終無法入睡,足足服用了三個多月,是後來開始穿上男裝出門,游遍馨州美景,郁結打開,這才不用再服用定神湯。
當時一次就抓十日份,藥櫃肯定還有,雖不是什麼違法亂紀之事,但就是不想讓他知道。
自從她想開的那一刻,她就再也不想跟他有所交集,不想知道他,也不想讓他知道自己。
張嬤嬤見她全醒了,接過熱手巾給她擦臉,又端了茶水漱口,最近天氣轉熱,她只穿了中衣睡覺,丫頭們連忙取下準備在小幾上的衣裙給她換上,頭發簡便的梳了個松髻。
打開房門,看到對門房間燈火通亮,忍不住嘆氣,「嬤嬤你說,這家伙到底有沒有想起其它事情?萬一他明明想起來卻又賴著不走,怎麼趕他?」
「哎呦小姐,王爺若是想起舊事,只怕馬不停蹄回京處理積在刑部那些案子了,怎麼可能賴在這里呢。」
「也是。」
「小姐多慮了。」唉,保佑王爺在想起來之前,快點重新喜歡上小姐,等記憶恢復,一起回京,這才是正道。
「不如妾身明日讓知府搬一些冰過來,放在房里,再讓幾個丫頭扇涼,那就好睡得多。」
「不用,這會才幾更,你還是回房睡吧,等湯藥這種事情,交給丫頭就行。」
「王爺說笑了,您在等藥,妾身卻在床上躺著休息,這還成什麼話。」
「這里又無外人。」
莫安華低頭一笑,沒再說話,手中的扇子卻是沒停,輕輕的給他扇著涼。
燭火有熱度,她一進來就命人滅了燭火,打開門窗,此刻,床前只有映照進來的月光,可是,他卻看得很清楚,眉眼,鼻子,重迭上了蔡國公府里第一次見到的那張芙蓉桃花般的笑臉。
這婚事,是他自己後來允許,母妃去跟父皇求來的。
可是,他對她並不好。
清清楚楚想起,自己對她有多不好——皇子與世家千金,合完八字,已經鬧得沸沸揚揚。
王爺府第建好不過才一年多,還很新,不用怎麼整建,不過莫家要準備的嫁妝可就多了,從訂親到成婚,整整一年。
當時母妃還在後宮,王爺府上就他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沒人叨念,信件自然一封封送往將軍府,莫家也是,將軍府第,本也沒文官世家那樣重視禮儀,既然已經有未婚夫妻名分,寫寫信,送個首飾,繡個荷包都不算違禮,婚前多來往,對夫妻感情只會有好事,故也沒有阻止。
莫安華既有女子之德,又不是那樣一味遵從舊法,對一些事情也頗有見解,越是通信,他就越是喜歡,七夕那日,莫安華命人送了一幅畫像,是她親手繪制的鴛鴦戲水,與送給他的荷包圖案是一樣的。
讀書,識字,善畫,善女紅,笑起來宛若桃李……
對這個婚事,他原本很是期待的,可就在大婚前幾日,他入宮去探視母妃,途經路上,听到宮女談話。
只不過是兩個采花宮女的閑聊,听交談,是奉游太後之命出來摘采牡丹花。
他對宮女講什麼原本不是那樣注意,可偏偏就在他經過時,一句「莫家大姑娘」引起他的注意。
說莫家姑娘原本是要跟自家表哥、譚國公次子成婚,兩人自幼相識,青梅竹馬,本就互有情愛,可沒想到許婉妃居然去求了皇上旨意,莫家不能抗旨,只好把女兒許了六王爺。
又說那莫姑娘真可憐,听到自己不是嫁給互有情意的表哥時連哭了幾日,還說寧可出家也不願意嫁給譚少爺以外的人,莫太太怎麼勸都沒用,後來還是太子妃回家一趟,讓這佷女得收起性子,以家族為重,若是她讓六王爺發現心事,可是會連累莫家男人的前途,莫姑娘听到事關父兄的將來,這才勉強收住眼淚,死心備嫁。
攤上這事,莫家也是可憐,听說訂親後,六王爺常常寫信給莫姑娘,莫太太還得找人模仿女兒筆跡回信,找繡娘模仿女兒的繡工送個荷包手帕之類,真是操心,難怪都說紅顏禍水,若不是大姑娘相貌太好,也不至于一個秋宴就被六王爺看上,一定要娶進門不可。
如此,你一句我一句,都是對莫姑娘的同情,是啊,對十幾歲的少女來說,哪還有比被拆散姻緣更可憐的。
賀文丞在花屏後,惱怒又難堪。
莫家若不願意,當初宮人去探詢時大可拒絕,又何必裝出一臉欣喜呢,當下只覺得,這婚事不要也罷,可是進到恩德殿,看到母妃那樣高興,一時之間卻又難以說出口,這是母妃求父皇給得來的,若此時他說不要,是打了母妃的臉,本來在後宮位置已經不穩,父皇說不定會以為這是母妃一意孤行,沒問過他與莫家的意思才會如此,父皇不會責罰他,但會加倍的懲罰母妃。
于是,他只能娶了心里有了別人的正妃。
洞房花燭夜,掀起她的蓋頭,見她一臉害羞笑意——果然事關父兄前途,多像真的那麼回事。
她很努力當個好妻子,只可惜,他見過譚家二少爺了,真是好相貌,難怪她會想嫁給他,每次看到她,他就會想起那些被他扔掉的信,荷包,還有繪畫,當初的喜悅現在想來都是可笑與諷刺。
他覺得幾位王兄跟常來往的世家子弟都沒娶到好妻子,那些女子不是太無能,就是太狠心,又或者手段恰當但卻不懂琴棋書畫,可沒想到妻運最糟糕的是自己,那些事情就像刺一樣,拔不掉,也無法消化。
他不太跟莫安華親近,她自然不會有子,一年後,她開始著手納妾,羅婉儀跟姚吉祥是最早入門的,可當時他已經在刑部二司,一來工作忙,二來,他對她們的故做姿態也真的沒興趣。
沒多久,父皇駕崩,新帝即位,葉皇後成了葉太後,他同太後請恩奉養母親許太妃,葉太後恩準了,很快的,皇帝讓他正式接掌刑部。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到前年秋天,知道母親讓莫安華到南部「養病」,他覺得也不錯,老是看到她,誠實說,心里並不舒服,尤其是清楚自己還喜歡她。
真是太好笑了,堂堂六王爺,居然還惦念著這樣的女人。
仿信,仿畫,只有梨花樹下的記憶是真的。
不太喜歡這樣的自己,所以對于養病,他從頭到尾都是默許——不要看到,應該就會忘記了吧,玉顏跟自己青梅竹馬,又那樣可愛,自己或許會喜歡上這位許側妃,母親已經四十歲,該抱孫子了,他想快點生了孩子給她。
莫安華離京一年多,有次早朝後,一個內官悄悄過來,說莫皇後最近整頓後宮,整出一個有趣的玩意,已經命人送到文親王府了。
而那「有趣的玩意」是兩個宮女,已經被打得不成樣子,一見他立刻跪下,劈里啪啦就自己說了,那日在牡丹園采花,不是踫巧,是奉葉皇後之命在那里守著等著,側宮門到恩德殿的路上都有人守著,知道他到了便開始交談起來,內容自然都是編造出來的,總之讓他心中有刺就行。
原因也不是討厭莫安華,而是當時的葉皇後原本想將娘家佷女嫁與他當正妃,卻被他婉拒,說已經跟莫家姑娘合過八字,對葉皇後來說,簡直不識抬舉,合過八字什麼的不過是借口,不娶我的佷女?我就讓你夫妻失和,莫安華再美,就不信你以為她心里有別人了還能繼續愛著她。
為何買通她們兩人,自然是因為她們是游太後身邊的人。
若是葉皇後的宮人如此說,他定會起疑,可由游太後的宮人來說,他卻是不會懷疑,他是太後的親孫,卻不是皇後的親子,太後不會傷害他,但皇後卻是不會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