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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弦心計(上) 第6章(2)

而此時的程瑜一路直奔容府,當她來到南邊的角門,顧不得還沒喘過氣,便用力槌著門,決定問個清楚。

「開門!快開門!」

這次很快就有人出來應門。

「姑娘又來了!」主子說得一點都沒錯。

程瑜跑得小臉紅通通的。「你、你家主子在、在嗎?」

「在,我帶你進去。」阿舜笑呵呵地道。

她道了聲謝,便跟著阿舜進門。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甬道,直接來到書房。

容子驥已經在等她了。「姑娘怎麼來了?」

「我當然要來了……」相較于他的氣定神閑,程瑜都快急死了。「方才皇上派人到家里來宣讀賜婚的旨意,居然把我許配給鳳翔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狀似不解地問道︰「姑娘不是想要擺月兌徐家的親事?嫁給鳳翔侯便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程瑜深吸了口氣。「我要嫁的是你,不是鳳翔侯!」

「能夠嫁給鳳翔侯為妻,難道不好嗎?」容子驥故意試探,想知道她是否會改變想法,畢竟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放眼京城,有多少女子希望成為侯爺夫人,享有一生的榮華富貴,因為姑娘曾經幫過我,我才會特地去拜托鳳翔侯跟皇上提這門親事。」

程瑜掄緊拳頭,朝容子驥大吼。「管他是王還是侯,我要嫁的人是你,就算沒有爵位,在容府只不過是個次子或庶子,無法繼承家業,我也不在乎……」自己看起來有那麼勢利嗎?

容子驥呆住了。

「咱們可以靠自己的雙手,只要夠努力,我相信會有功成名就的一天!」程瑜吼到眼眶都紅了,因為真的太生氣了。

容子驥耳膜不斷嗡嗡作響。

「……我要是想嫁給鳳翔侯,就不會當面跟你求親,因為是你,我才願意,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當程瑜吼完這些話,頓時明白自己的心情。

原來她喜歡他!

原來自己一直想不通的那分心情,其實就是喜歡,就像爹喜歡娘,娘也喜歡爹,認定對方便是跟自己共度一生的那個人。

她想要見到他,想要跟他說話,腦子時時刻刻都會浮起這個男人的面容與身影,全是因為自己喜歡上他了。

而容子驥的心髒則像是被人狠狠毆了一拳。

待驚愕的感覺褪去,他不禁低笑幾聲,看來是自己輸了,輸在始終沒有看透眼前這位姑娘,總是揣度著對方的用心,認為她之所以開口求親,只是因為自己「正好」是適合的人選。

程瑜見他居然還笑得出來,不禁惱羞成怒。「公子若真的不想娶我就老實說,不要把我推給別人,現在皇上都賜婚了,抗旨是要砍頭的……」

「那就嫁過來吧!」此時此刻,容子驥是真心這麼認為,更是打從心底接受這門親事。她想嫁的是他這個人,即便沒有爵位,就算是家中的次子或庶子也願意和自己一起吃苦、一起努力,這就夠了。

「我不要嫁給鳳翔侯……」程瑜嘴巴都說到干了。

「姑娘不是要嫁給我嗎?」

「我是這麼說的……」她還以為他根本沒听懂。

容子驥露出俊美無匹的笑臉,令程瑜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姑娘不奉旨嫁過來,又怎能嫁給我呢?」

她還是一頭霧水。

他綻開有些邪魅的笑意,徐緩地吐出真相。「我就是姑娘口中那位膽小怯懦又小氣的鳳翔侯。」

程瑜眨巴了下眼,慢了好幾拍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你是……鳳翔侯?」

「沒錯。」容子驥欣賞著她張口結舌的表情。

程瑜很沒有形象地張大嘴巴。「你不是叫做容三郎嗎?」想到宣讀聖旨時,雖然太過震驚,沒有听得很仔細,不過程瑜可以確定鳳翔侯不叫這個名。

「三郎是我的乳名,親近的家人都是這麼叫的,並不算是說謊。」他有些狡黯地回道。

「你……你……為何不早點說呢?」程瑜著惱地質問。

容子驥一臉過意不去。「我並不是存心要隱瞞,只是擔心姑娘若知道我的真實身分,便不能再如之前那般自在地相處了。」

「你這麼說也沒錯……」自己不喜歡王公貴族,確實會想要保持距離,他會這麼顧慮也在所難免。

他又嘆道︰「再說鳳翔侯罹患迷癥的毛病若傳揚出去,恐怕有損名聲……」

「這一點我可以對天發誓,絕對不會告訴別人!」她正色地說。

「姑娘不怪我了?」容子驥一再賠不是。

「不怪了、不怪了!」程瑜見他一臉擔憂,就怕自己會生氣,早就心軟了,連忙揮著手。「公子又不是故意要騙我的,身分愈高的人,自然就要愈謹慎,總不能到處嚷嚷自己是誰,萬一遇到惡人,那可就慘了,我又怎麼能怪你呢?」

「姑娘能夠諒解,那是再好不過了。」容子驥佯裝如釋重負的表情,讓她更覺得不該錯怪人家。

「誤會解開了就好。」程瑜頓時覺得眼前一片開闊。

「那麼姑娘願意奉旨嫁過來了?」這會兒她不嫁也不行。

程瑜有些尷尬,還是點了點頭。

容子驥仍是一派溫文有禮。「家祖母也會盡快派媒人上門提親,商討接下來的事宜,徐家那邊就不必擔心。」

「我、我知道了。」程瑜突然覺得不太好意思看他,直到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真的要嫁給這個男人了。

容子驥從袖中拿出一只葫蘆形狀的香囊。「這里頭放了地藏王菩薩的護身符,給姑娘帶在身上,即便是夜里就寢也要放在枕邊,片刻不離。」其實這是容子驥親手所寫的符,就是不希望董氏八娘的遭遇在她身上重演。

程瑜伸手接過,有些納悶他為何突然給她護身符。

「之前我應該曾跟姑娘提過,我的正室已經過世的事……」見她點頭,容子驥才繼續說。「其實她是在還未嫁進門之前突遭變故而死,至今仍然查不出原因,不過既然已經訂了親,生是容家的人,死也是容家的鬼,我便迎娶她的牌位進門,立她為正室。」

程瑜听了為之動容,試問天底下又有幾個像他這種身分的男人做得到?「之前批評鳳翔侯膽小怯懦又小氣是我不對,是我目光短淺,只會道听涂說,什麼都不懂還惡意批評。」

容子驥笑嘆一聲。「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倒是這個香囊請姑娘務必隨身攜帶,直到平平安安進了容府大門為止。」

「我一定時時刻刻地帶著,不讓它離身……」話才說著,程瑜馬上把香囊系在腰上。「絕對會活著嫁給你!」

他相信她會說到做到。「就這麼說定了。」

「我這個人向來說話算話,別擔心。」

直到程瑜開口告辭,踏出容府,還有些恍如在夢中的感覺。

等她回到家,發現父親得到通知也趕回來了。

「丫頭,這可是皇上賜婚,不嫁也不行。」程淮和妻子都很擔心女兒不肯。

程瑜大聲回道︰「我嫁!」

她當然要嫁!

容程兩家的親事如火如荼地展開,進行得也相當順利,欽天監還很熱心地派人前來,表明願意為鳳翔侯挑選一個吉日良辰,不過被容子驥有禮地回絕,說監正李大人正在養病,不便麻煩。

最後大喜之日就訂在十月初七,這也是容子驥依據彼此「真正」的生辰八字,再配合星象,經由卜卦之後挑選出來的,接著他又買通容府請來的算命先生,要他這麼回稟,由于只剩不到一個半月,時間相當緊湊,最後在算命先生的大力游說之下,老太君總算采納這個意見。

而皇上這個媒人更賞賜了一套鳳冠霞帔,讓程淮一家人受寵若驚,雖然覺得高攀了人家,可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天天耳提面命,希望女兒嫁過去之後能謹守本分,當個稱職的侯爺夫人,不要讓夫家的人丟臉。

程瑜也真的天天待在家里,不敢到處亂跑,她要遵守承諾,活著嫁進容府大門。

出嫁前幾天,手帕交秀姑來家里看她,程瑜很開心,畢竟以後想見面也恐怕不太容易,便拉著她的手說個不停。

「……為何你能嫁給鳳翔侯,而我卻只能許配給一個八品官的三子,我到底哪一點比不上你?」秀姑無法隱藏妒忌的口吻。

程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話。「秀姑……」

秀姑愈說愈大聲。「你的性子從小就野,成天只會往外跑,既不會女紅,也不會下廚,更不懂得如何撒嬌,根本不像一個姑娘家,更別說還能看到那些東西,也只有我那個二哥才會笨到想要娶你為妻,我到底是哪一點比不上你?」

「我……是我比不上你才對……」程瑜的心上像是扎了好幾根針。

「既然你也認為自己比不上我,為何你就能當上侯爺夫人?」秀姑顧不得什麼姊妹情深,不客氣地質問她。

程瑜無法回答,只是怔怔地看著對方。

原來這麼多年的情誼全是假的,都是她自以為是,在手帕交的心目中,自己竟是如此不堪。

「你說話啊!」

「我也不清楚……」她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秀姑恨恨地看了一眼擺在床上的鳳冠霞帔,想到那是皇上御賜,更是覺得礙眼極了,一把將它們揮到地上,然後哭著跑出房門。

見狀,程瑜並沒有追出去,只是彎身撿起鳳冠霞帔,拍了拍上頭的灰塵,心里有著深深的遺憾和感傷,她從此失去了一個親如姊妹的手帕交,不過也許只有她這麼認為……

日子在等待和期盼當中過去,終于來到十月初七這一天,原本前兩天氣候不佳,天空總是陰陰的,給人不吉利的兆頭,老太君還擔心得整晚都睡不好,結果才過了一夜,天空不僅放晴,還熱得人直冒汗。

程家的花轎在鑼鼓喧天和鞭炮聲中,一路往容府而來,沿途可是羨煞了不少待字閨中的姑娘,人人都盼自己才是坐在里頭的新娘子。

其實程瑜一點都不輕松,生平頭一遭坐轎子,晃得她頭暈想吐,幸好兩家都住在京城,距離不算太遠,忍一忍就沒事了。

接下來的儀式也很順利,當一身大紅袍的新郎官出現,俊麗的身姿及溫雅的笑容讓在場的賓客們不禁贊嘆連連,也更加懊惱自己的女兒無緣嫁給這等佳婿——

雖是續弦,好歹也算正室。而眾人原本還不把這位年輕的鳳翔侯放在眼里,加上過世的老侯爺長年不住在京城,朝中已無勢力,如今看到皇上賜婚,顯見將來必定受到重用,紛紛改變想法,不敢再小看這位鳳翔侯。

新郎官牽著面罩紅蓋頭的新娘子走進大廳,拜過天地與老太君,最後又在眾人的祝福之下分別坐上軟轎,回到居住的竹院。

因為看不到外頭,程瑜只听見耳邊有人說著吉祥話,最後被安置在新房內的大紅喜床上,她只希望儀式快點結束,好把身上的行頭月兌掉,否則她覺得脖子都快斷了,手腳也好像被繩子綁住,無法動彈。

她才這麼想,眼前忽然一亮,原來紅蓋頭被掀開了。

「娘子。」容子驥溫聲喚道。

「相、相公。」程瑜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他們真的成親了!她真的嫁人了!

程瑜偷偷捏了下自己的大腿,真的不是在作夢。

接著,一對新人又喝下交杯酒,正式結為夫妻。

「……下去領賞吧!」容子驥讓媒婆先退下。

待媒婆又連聲說了幾句「恭喜侯爺」之後,便趕著去拿紅包,新房內片刻便只剩下一對新人。

「呼……」沒有外人在,程瑜吐出一大口氣。「總算出去了,再不讓我說話,我就要憋死了。」

容子驥見她迫不及待要拿下鳳冠、解去霞帔,這麼不拘小節的新娘,她大概是唯一一個,不過他並沒有開口阻止,反而用欣賞的眼光看待。

突然,他望向房門,走上前去,用力將門拉開。

聚在外頭偷听的朱將軍、李副將、鈴兒和琵琶連忙把頭轉開,假裝只是剛好路過,不過被他冷冷一瞪,只能低頭認錯。

朱將軍理直氣壯地說道︰「俺只是想打聲招呼……」

「我沒打算把你們介紹給她認識。」就算面對的是親生父母,容子驥也不會將所有秘密都全盤托出,連雙親生前都以為自己只是單純對陰陽術數感興趣,才會同意他拜王朔為師,並不知道自己從小就看得到那些無形眾生,加上自他會說話起,朱將軍和李副將便天天耳提面命,有外人在時,別和它們說話,免得被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

「這又是為什麼?」李副將疑惑。

琵琶也覺得沒有道理。「听說剛進門的侯爺夫人看得到鬼,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早晚都會發現咱們。」

「你們就避著點,沒有召喚,不準現身。」他真的想要相信程瑜,可總是還存有一絲遲疑,如今二十年來緊閉的心扉要對他人敞開,並沒有想象中容易。

「相公在跟誰說話?」程瑜覺得奇怪。

他冷冷地瞟了眾「人」一眼,低聲道,「可都明白了?」

「是。」還是鈴兒最听話了。

容子驥將門關上。「是女乃女乃差人來,說要我到前頭招呼客人。」

「那麼相公就快去吧!」程瑜信以為真。

「在去之前,有些事想先跟你說清楚。」容子驥在喜床上坐下。「我不喜歡竹院有太多奴才或婢女走動,免得人多嘴雜,但念在你才剛進門,對府里又不熟,我才會請女乃女乃挑一個做事勤快的丫鬟過來伺候,其它的事能自己動手是最好不過的了。」

容子驥要她有心理準備,不要以為當上侯爺夫人就會婢女成群,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

程瑜沒有異議。「我也不喜歡有人跟前跟後,這點相公放心。」

「你先歇一會兒,待會兒會有人過來伺候。」說完他便出去了。

程瑜坐在喜床上發愣,總覺得這個男人方才說話的口吻似乎多了幾分強勢和命令,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樣。「大概是我多心了……」

趁新房里沒有別人,她從桌案上偷拿了一塊糕點,這才想到從早上到現在,她連水都沒喝上一口,真的好餓。

「這是什麼餅,真是好吃。」程瑜索性坐下來吃個痛快。

就在這時,房門砰的一聲被人推開,讓她不小心噎到。

「咳、咳……」程瑜槌著胸口,然後看著跌跌撞撞跑進來、有些花容失色的丫鬟,不禁覺得有些奇怪。

丫鬟不斷地回頭看,好像身後有鬼在追她似的。

「發生什麼事了?」她咽下口中的餅問道。

她這一出聲,總算讓丫鬟回過神來,連忙福身請安。「見、見過夫人!」

「你就是被派來伺候的丫鬟?」

「是,奴婢秋香奉老太君之命前來伺候夫人。」丫鬟驚魂未定地回道。

程瑜點了點頭,見她好像被什麼東西嚇到,又問了一次。「你怎麼了?」

「呃……沒、沒什麼……」名喚秋香的丫鬟心想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

程瑜將手上的茶杯放下,一臉笑吟吟地說︰「沒關系,有什麼事就說出來听听,總比憋在心里好。」

見剛進門的侯爺夫人待人和氣,秋香這才鼓起勇氣,把剛剛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方才奴婢在外頭……突然看到一盤包子浮在半空中,便大叫了一聲,結果盤子就這麼掉在地上,奴婢嚇得拔腿就跑……」

程瑜怔愕。「你沒有看錯?」

秋香對天發誓。「方才天還沒全黑,奴婢確定沒有看錯,其實……就在上個月某天晚上,奴婢送了東西過來,就听到竹林里頭傳出琴聲,奴婢好奇地走進去,當時月光明亮,就見空地上擺了一架古箏,明明沒有人在彈,卻會發出聲音……夫人一定要相信奴婢,奴婢說的都是真的。」

「呃……」她也很想相信。

「奴婢也知道這種事沒有親眼看到,真的很難相信……」秋香一臉沮喪。「不過府里的人都說這兒種太多竹子,容易招陰,難免有不干淨的東西……」

程瑜拍了下桌面,當機立斷地說,「好!趁天色還沒全黑,你帶我去看剛才盤子掉下來的地方。」

「夫人不怕?」秋香被她的舉動嚇到。

「有什麼好怕的?」她可是從小看到大。

于是,秋香便帶著程瑜一起來到事發地點,原本摔破的盤子早已收拾干淨,更不要說掉在地上的包子了。

秋香焦急地聲明。「奴婢沒有欺騙夫人,奴婢方才真的看到了,其實這兒的廚子也說過曾見到茶壺飄在半空中,只不過沒人相信。」

「我相信你不會拿這種事來騙人,只不過……」程瑜看了又看。「我連半只鬼也沒瞧見,該不會是躲起來了?」

「夫人……看得到那些東西?」府里的人只知道她是大理寺司直的女兒,沒听說過新進門的侯爺夫人還有這方面的天賦。

程瑜覷了丫鬟一眼,猶豫著要不要承認。「雖然大家早晚都會知道,但是能不要這麼快說出去就還是先別說得好。」

直到昨天晚上,娘都還千叮嚀萬囑咐,就是要她別張揚自己看得到鬼的事,萬一婆家的人忌諱,是會惹人厭的,一旦不被喜愛,想要扭轉對方的印象可就加倍困難。

入府為婢這麼多年,秋香也是知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白說出去對自己沒有半點好處。「奴婢不會說給別人听的。」

「若是下次再看到,就趕緊告訴我。」程瑜吩咐。

秋香點頭如搗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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