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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弦心計(上) 第4章(2)

程瑜在角門外頭等到太陽下山,還是沒有勇氣敲門,最後只好轉往秀姑的家。

她有些沮喪地走在大街上,明明跟這位容府公子只見過三次面,為何會這麼想見到他、跟他說話呢?對方俊美的臉孔總是不經意浮現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一定是因為自己難得交上了一個新朋友,實在不想就這麼失去,才會如此在意,可惜他是大戶人家的公子,肯定無法跟她深交,想到這兒,程瑜心頭的失落感就更重了。

大街上十分熱鬧,百姓們都以為鬧鬼事件已然告一段落,可以放心出門走動,放眼望去都是人。

這時,一頂官轎迎面而來,跟在轎旁的隨從遠遠見到程瑜,很快地認出她來,朝轎內的主子說了幾句話。

「停轎!」轎內的人喊道。

闢轎穩穩地落在地面上。

隨從攔住打身旁經過的程瑜。「請問可是程姑娘?」

程瑜腳步頓了頓,見對方面生,有些疑惑。

「可是大理寺司直程大人的千金?」對方再度確認。

她頷了下首。「你認識我爹?」

那名隨從心想幸好沒有認錯人,趕忙掀起簾子,就見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從轎內出來。「這位是我家主子,欽天監監副徐大人。」

欽天監監副徐大人不就是……

赫然想起爹說過當面替兒子提親的人就是他,程瑜有些手足無措,連忙屈膝見禮。「見過徐大人。」

怎麼會這麼巧?居然在大街上踫到,萬一對方問起親事,想要知道她的決定,她應該怎麼回答才不會失禮?

只見徐長規身材瘦高,臉上不見皺紋,也沒有一絲白發,照理說也有四十來歲,不過外表看起來比實際歲數還要年輕個幾歲。他伸手拈著下巴的胡子,很快地將她打量一番。「你就是程大人的千金?」

「呃,是。」程瑜尷尬地回道。

他別有深意地詢問。「听說你天生見得到鬼?」

程瑜也很老實地回應。「打從我有記憶以來就看得到。」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徐長規笑得更為親切。

她一臉錯愕。「太好了?」

「本官自小也看得到,為此吃了不少苦,想必程姑娘也是一樣,所以能夠體會你的心情。若你能嫁給小犬,在府里絕不會受到異樣眼光看待。」他對程瑜愈看愈滿意,不住地慫恿。

「那是徐大人看得起我,只不過……」我並不想嫁給你的兒子。這句話程瑜實在是說不出口。

徐長規一臉笑吟吟。「記得一個月前的某天晚上,約莫子時左右,本官听欽天監的陰陽生談到曾在大街上遇見程姑娘,程姑娘還說是去抓鬼的,本官听了可真是佩服,沒見過哪家的姑娘家像你這麼勇敢的。」

「讓徐大人見笑了。」她干笑兩聲。「其實我並沒有抓鬼的本事,不過是靠鹽米來驅邪罷了。」

徐大人眼神越發詭異地熱切。「真的只有靠鹽米驅邪而已?」

「呃,是。」程瑜本能地後退一步。

「本官听目睹的兩名衙役說,你將鹽米撒向「百鬼夜行」,它們突然就像是發瘋了似的,完全失去控制,這可不是普通人辦得到的……」徐長規不斷逼問,非要她給出一個答案不可。「難道程姑娘也懂得陰陽術數?」

程瑜用力搖頭。「我不懂那些東西。」

「那麼除了鹽米之外,可還有用到其它的東西?」光是依靠鹽米,不可能擁有傷害無形眾生的力量,一定還有別的東西。

程瑜又不自覺地倒退一步。「沒、沒有……」

「程姑娘最好再仔細地想一想。」他語帶威脅。

她不喜歡這位監副大人,看人的眼神讓她不由得想到被蛇盯上的青蛙,不禁毛骨悚然。「真……是真的沒有……我只記得手上有傷口,踫到鹽巴好痛……」

徐長規兩眼綻放出異光。「程姑娘當時手上流了血?」

「是有、有一點。」程瑜吞了吞口水。

他更進一步逼問。「程姑娘可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生?」

「呃……不曾听我爹娘說過。」她困惑地回道。

「那麼可否告知本官,程姑娘的生辰八字?」

「當然不行!」程瑜不假思索地拒絕,未婚姑娘家的生辰八字怎麼能隨便給人?她可沒那麼笨。

「是本官的要求太過分了。」其實徐長規已經得到想要的答案——她的血差點破了自己的法術,幸好他及時把「百鬼夜行」召回,重新作法,否則恐怕再也無法操控,不過也因為魂體受傷,需要經過一段時日才能讓它們出來作祟。

這個丫頭究竟是什麼來頭?難不成……是天上的神只下凡投胎?他心髒不禁狂跳不已,雖然從面相上看不出來,不過既然知道她的血有利用價值,更不能輕易錯過,只要成為徐家的媳婦,就可以任由自己擺布。

見對方笑得極其「詭異」——除了用這兩個字,程瑜實在不知該如何形容,她總覺得這位徐大人左半邊的臉龐看來像是在笑,可右半邊的臉龐卻沒有表情,令人頭皮發麻。

「本官還有事要辦,就先告辭了,至于兩家的親事,本官會請媒婆上門,正式向令尊提親。」

說完,徐長規又坐回轎中,讓轎夫抬著離去。

程瑜見轎子走遠,不禁吁了一大口氣。「還是求爹娘不要答應親事,就算對方可以接受我的天賦,我也不想嫁過去。」

最後,因為這意外的插曲,她決定返家,不去找秀姑了。

翌日亥時,容子驥來到李府偏門外頭,身旁自然還跟著朱將軍和李副將。

「你們先在外頭等著。」對方可是李淳豐,又與師父同出一門,加上個性卑劣,無法確定里頭是否設有「機關」好防止鬼魅作亂。

「有你在,俺不怕!」朱將軍對他可是深具信心。

李副將也頷首。「咱們跟你一塊兒進去。」

「……那就走吧!」容子驥提氣一躍,順利地翻牆而過。

他眼神銳利地察看四周,找出貼在檐廊下或梁柱上的幾張符,但因為年代久遠,上頭書寫的符文早已模糊不清,失去原有的靈力,形同廢紙。

朱將軍左顧右盼。「連個護院都沒看到,戒備真是松散。」

「咱們還是小心一點。」李副將天生就愛操心,怕將軍過于大意中了敵人的計,就像當年小看容福興一樣。

沒等它們把話說完,容子驥就這麼大大方方地走向宅第主人居住的正房,一路上都沒有受到阻攔。

「三郎,小心有詐!」李副將提醒。

容子驥停下腳步,觀察四周。「咱們都進到內院來了,卻連一個奴才都沒看到,不是主子御下不嚴,就是……已經沒有能力管束家僕。」

「這話怎麼說?」朱將軍听不懂。

他語帶嘲弄。「听說李淳豐的妻子早死,膝下只有一個掌上明珠,嫁給了自己的徒弟也就是現任的欽天監監副徐長規為妻,不過也在十年前過世了,如今他生了重病,能依靠的就只剩下女婿,落得今日這種下場,算是他的報應。」

李副將不禁感慨。「就算活著,也未必就快活。」

「應該就在前頭……」容子驥還沒走近,就听到屋內傳來說話聲。

「……我知道你恨我……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怨不得誰……」那是一個蒼老疲憊的男人嗓音。「都過了這麼多年,你還記恨著……念在咱們師兄弟一場,就放過我吧……不要再來了……王朔……算我求你……」

听到死去師父的名諱,容子驥表情震了下,徑自推開門扉。

「三郎?」朱將軍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

容子驥回頭一瞥。「你們在外頭把風,不準進來。」

見他神情嚴酷,它們也只好照辦。

進了房內,容子驥原以為可以看到師父的亡魂出現,可是屋內不見其它人在,只有一個白發披散、滿臉皺紋的老人,也就是李淳豐本人,鼻端聞到的除了濃濃的中藥味,還有尿騷味。

他端詳對方的面相……

大限將至。

看來李淳豐已經活不久,不需要他出手。

「你……你……師弟,你還是恨我、怨我,都已經死了二十年,還是不肯放過我……」李淳豐把容子驥當作王朔。「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這個師兄?」

听他這麼說,看來他真的病入膏肓。

李淳豐揪著他的衣襟。「師弟……你說句話啊……」

「我不是你的師弟!」看這個情況,他應該已經病了很長一段時日,可居然連皇上都被瞞了過去,這多半是那位女婿的功勞。「你好好看清楚!」

李淳豐盯著容子驥看了好一會兒,神智也漸漸清明,旋即松開手掌,警戒地瞪視著。「你是怎麼進來的?」

「當然是走著進來的。」容子驥大方地承認。

「你又是誰?」他再問。

容子驥朝皇宮的方向拱了下手。「承蒙先帝恩典,世襲鳳翔侯。」

「鳳翔侯……你是……容永祿的兒子?」李淳豐腦子迅速閃過一個人名,也是當年最反對自己成為欽天監監正的人之一,想到此刻這副狼狽的模樣,萬一傳到皇上耳中,監正這個位置恐怕不保!

「听說李大人正在閉關,本侯只好深夜造訪,沒想到……」

就見李淳豐當場彬下,滿臉哀求。「還請侯爺當作什麼都沒有瞧到,千萬別讓皇上知道,否則……否則……」為了得到欽天監監正這個官職,他狠心謀害情同手足的師弟,最後若是失去了,那他所做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李大人要本侯隱瞞皇上,這可是欺君之罪。」容子驥不悅地道。

李淳豐直磕著頭。「還請侯爺網開一面,這分恩情下官定會想辦法報答。」

「既然李大人這麼說,那麼本侯就問幾個問題,只要你據實回答,今晚的事本侯就當作沒看到,也不曾到過貴府。」容子驥笑意晏晏地問︰「如何?」

他馬上點頭如搗蒜。「侯爺盡避問,下官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就好。」他笑容可掬地攙扶李淳豐起身。「李大人……本侯只想知道「百鬼夜行」是誰在背後操控的?」

聞言,李淳豐臉色一變。「百、百鬼夜行……」

「是有什麼不能對外人言的嗎?該不會就是李大人在背後操控那些前朝將士亡魂?」容子驥咄咄逼人地問。

「不……不……不是……不是下官……」他猛搖著頭。

容子驥掛著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那麼李大人應該知道對方是誰,可否坦白告知,本侯絕不會說出去的。」

「百鬼夜行……百鬼夜行是……不能說……我答應過……」李淳豐抱著頭,不斷喃喃自語,如今自己的一切全得仰賴女婿,要是沒有他,什麼都完了——不!他早就完了!這是報應!他的報應來了!

「快點告訴本侯。」容子驥誘哄著。

李淳豐突然瞪圓了眼,盯著他看,像是不認識他似的。「你是誰?我又是誰?這兒是什麼地方?我為何會在這里?」

「李淳豐!」他低喝。

「你在叫我?我是誰?」李淳豐問個不停。

看他現在這副失神、錯亂的模樣,想必千人冢上用來鎮壓亡魂的符果真只是虛有其表,根本沒有任何靈力,而徐長規不可能看不出來,那麼就是故意不說……

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就在這時,外頭的李副將低嚷。「三郎,有人來了!」

容子驥知道不走不行,何況對方病成這樣,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不要走!我到底是誰?」李淳豐拉住容子驥直問。

「你是本侯的師伯,也是仇人,看來已經不需要本侯親自動手,老天爺就快收了你。」說完,馬上閃身出了房門。

李府的奴才哼著小曲走來,才進屋子就大聲嚷嚷。「大人怎麼又尿在地上了?奴才才剛打掃完呢!」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李淳豐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縮在角落。

奴才不滿地數落。「要不是徐大人吩咐要好好伺候,還給了銀子,奴才早就跟其它人一樣走了……」

李淳豐用畏懼的口吻回道︰「不要告訴他……他會生氣……」

站在外頭偷听的容子驥心中一動,低聲喃道︰「看來有必要調查一下這位欽天監監副……」

李淳豐既是皇後的黨羽,那麼那位女婿兼徒弟的徐長規呢?如今欽天監監正的神智時而清醒、時而錯亂,一切公務自然都由監副代為執行,竟然還刻意欺上瞞下、隱匿病情,是擔心會失去靠山因而失勢,還是另有原因呢?最重要的是,徐長規和「百鬼夜行」一案是否又有關聯?

當他離開李府,心中產生更多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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