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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弦心計(上) 第3章(1)

「咱們現在要上哪兒去?」容子驥見他們往城北的大街上走,與原本要去的地方不謀而合。

程瑜依舊拖著他往前走。「我這幾天試著繪了一張京城的地圖,從「百鬼夜行」第一次出現到最後一次被人看到的地點都標上記號,發現只剩下城北的幾條街道尚未傳出有人目睹的消息,所以我今天打算到那里去守株待兔,就不信等不到。」撲空了好幾次,當然要檢討失敗的原因。

看來這位姑娘不光只有滿腔熱血,也是會動腦筋的,真是愈來愈有意思。

「萬一今晚真的出現,那該怎麼辦?」容子驥憂心忡忡地問。

程瑜听他的口氣略帶不安,索性把系在腰上的香囊遞給他。「里頭放了鹽米,你拿在手上,要是它們靠近,就抓一把撒過去,若真的還是很害怕,就躲在我背後,我一定會保護你。」

容子驥伸手接下來。「我知道了。」

「要是發現情況不對,我叫你跑,你就不要回頭,能跑多遠就跑多遠知道嗎?」程瑜繼續囑咐。

他佯裝擔憂地問︰「那麼姑娘呢?」

「我還有這個……」她從袖口內拿出幾張符,笑吟吟地獻寶。「我爹認識欽天監里的陰陽生,跟他拿了幾張來避邪,應該可以擋一下,到時我再找機會逃走,你不用擔心,只管跑就是了。」

「我就听姑娘的。」容子驥點頭如搗蒜。

程瑜豪氣十足地笑了笑。「我說過會保護你,就一定會做到。」

一路尾隨在後的朱將軍突然有感而發。「……李副將,俺欣賞這個小丫頭。」

李副將點頭如搗蒜。「末將也是。」

「不過這個臭小子做啥在姑娘家面前裝得這麼沒用,俺都替他覺得丟臉,應該是他保護小丫頭,怎麼反過來了?」它不滿地嚷道。

「嗯?」程瑜走個幾步,倏地轉過身,集中視線,似乎在尋找什麼。「我怎麼一直覺得有人跟著咱們?」

容子驥朝它們躲藏的地方冷冷一瞥。「是姑娘多心了。」

「還是小心為上……」她自認眼力極佳,就算只有月光,也瞞不了自己的雙眼。

待她走了幾步,又冷不防地回頭,果然看到兩道影子閃了過去。

朱將軍和李副將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心想這個小丫頭不只看得到它們,反應也很敏銳,可不能小看。

「我什麼也沒看到。」這回換容子驥拖著她走。

她又跟著走,這次走了十多步,才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回頭,讓以為安全過關的兩只鬼趕緊一個飛撲,直接竄進牆內。

「俺的腰……俺的腰閃到了……」朱將軍扶著腰申吟。

李副將趕緊幫忙揉一揉。「將軍先別動……是這里疼嗎?」

「對、對……輕點兒、輕點兒……」

容子驥額際青筋一跳一跳,還說不會壞事,果然不該帶它們出來。

「你有沒有听到有人在說話?」程瑜想要找出聲音的來處。

他笑意微僵。「可能是附近哪一戶人家傳出來的……子時都快過一半了,還是快走吧,說不定「百鬼夜行」已經出現,別又錯過了。」

「公子說得對。」她的心思被拉了過去,不再逗留,快步跟上容子驥。

待他們來到城北,跟其它街道一樣,放眼望去是空蕩蕩一片。

程瑜大喊。「快出來吧!」

「噓!」容子驥佯裝驚嚇狀。「姑娘小聲一點!若是真的出現……」

她嬌哼。「我就是希望它們出現。」

就在這當口,最先感覺到異狀的是容子驥,周遭的溫度陡降,讓他目光一凜,肌肉旋即緊繃。

「……來了!」程瑜頸後的寒毛豎起。

丙不其然,成群結隊的半透明兵士,形貌慘烈,一個個出現在大街的另一頭,無聲無息地靠近。

容子驥從它們身上的鎧甲和盔帽來判斷,確定是前朝大梁的衣物,這些衣物在用料和款式上和大豐王朝有所不同,加上高舉著的幾面旗幟上頭寫著大大的「梁」字,也就更加肯定。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程瑜不由分說地沖到它們面前。「為何不去地府報到?還是希望有人幫你們超渡?是的話就說一聲……」

可惜「百鬼夜行」沒有理會她的叫喊,彷佛什麼也沒听見,什麼也沒看見,就這麼面無表情地繼續前進。

程瑜一面退著走,一面不死心地問︰「還是有人指使你們這麼做的?你們說話啊!不管是什麼理由或是委屈,我都願意听你們說……指使你們驚嚇百姓的,絕對不是好人,只是想利用你們罷了……」

趁著程瑜沒注意,容子驥從袖內掏出一張追魂符,此符自動飛向「百鬼夜行」的隊伍當中,黏在其中一只鬼身上。

終于趕過來的朱將軍和李副將也不約而同地呆住了,雖然早就從三郎口中听說此事,但真正以這種方式和自己當年麾下的兵士亡魂面對面,一時之間還是不知該做何反應才好。

容子驥使了個眼色,要它們跟上去。

而程瑜此時正張開雙臂,想要攔下它們。「你們听我說……不要走……」

「百鬼夜行」就這麼直接穿過她的身子,一下子受到強大的沖擊,程瑜身子前後搖晃幾下,兩眼緊閉。

容子驥將她拖到路旁,見她虛軟地倒下,失去意識,馬上比出劍指,在她的額頭上敕符,口中念咒。「……神兵火急如律令。」

很快地,程瑜蘇醒過來。

「嗯……」

他立刻換上驚慌的表情。「姑娘沒事吧?」

「我……」她還沒搞清楚發生何事。「「百鬼夜行」呢?」

「已經走了。」容子驥扶她站起來。

程瑜垮下肩頭。「怎麼會這樣?它們為何不回答我的問題?以往遇到的鬼,它們都听得到我說話。」

「我還是先送姑娘回去吧。」現在只能等候消息了。

「是我送公子才對……」

「今晚「百鬼夜行」應該不會再出現,我還是先送姑娘回去,也算是回報上回的恩情。」容子驥勸道。

「好吧。」程瑜真的覺得累了,也就接受對方的好意。

容子驥在離去的同時,回頭看了一眼「百鬼夜行」消失的方向,希望朱將軍和李副將能查出什麼蛛絲馬跡。

待程瑜返回家中,比手畫腳地跟正在苦讀的兄長描述又遇上「百鬼夜行」的經過後,便回房歇息,然而一直到天色大亮,卻是叫都叫不醒,臉色也很蒼白,可把孟氏嚇壞了,直說女兒真的撞邪了。

待程淮趕回家中,見情況不對,不得不親自去把認識的陰陽生請到家里來,對方看了下她的氣色,只說是氣虛,沒有大礙,可能是從小到大見多了,已經比其它人幸運,睡飽之後就沒事了。

到了晚上,程瑜終于伸了個懶腰醒來。

「從今天起,不準你再半夜跑出去。」孟氏氣呼呼地說。

她不得不抗議。「娘,我真的沒事……」

「你就听娘的話。」程家大哥也不希望妹妹出事。

「……我知道了。」反正她可以偷溜。

見她答應,孟氏這才準她去吃飯。

翌日,程瑜將自己的發現告訴父親,程淮立刻往上呈報,多派些人手在城北的幾條大街巡視,之後大理寺不得不和欽天監連手,若是發現「百鬼夜行」便敲鑼示警,再由對方出面鎮壓。

原本程瑜又想溜出門,可是見母親整晚都守在廂房外頭,她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待在家里,已經有一陣子沒有睡好覺,可以乘機補回來。

到了第三天,她的手帕交听說她撞邪的事,趕緊來看她。

「我就說危險,你就偏不信,看吧!」秀姑和程瑜從小一起長大,只是兩人的性格大不相同。

程瑜見她紅著眼眶,一臉快哭的表情,只能先低聲認錯。「是我太不小心了,不過幸好沒事,這就表示好心有好報……」

「你還說!」秀姑不禁嗔罵。「連我爹娘都說你膽子也未免太大了,姑娘家不像姑娘家的,誰還敢娶你當媳婦?」

她知道秀姑的爹娘一向對自己的行為頗有微詞,就怕會帶壞他們的女兒。「你告訴伯父和伯母,請他們放心,至少我可以保證你一定嫁得出去。」

秀姑臉蛋一紅。「誰在跟你說這個?在來之前,二哥也要我跟你說一聲,叫你以後乖乖待在家里,半夜別再跑出去,不然……他怎麼在我爹娘面前幫你說好話?」

「他為何要幫我說好話?」程瑜不記得有拜托他。

「這還用問嗎?」秀姑往她手背上輕打了下。「二哥一直很喜歡你,只是擔心我爹娘反對,所以到現在都不敢提。」

程瑜瞠目結舌地看著她。「你說……二寶哥喜歡我?」

「你真的沒看出來?」秀姑再次見識到這個手帕交遲鈍的一面。

「我一直以為二寶哥把我當作妹妹……」程瑜捧著腦袋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對方何時表現過喜歡自己的樣子。「我真的看不出來。」

「我二哥對你好,可不是因為把你當作妹妹,他要你別再調查「百鬼夜行」

的事,把心思用在其它地方,好比說親手做幾樣小菜去討我娘歡心,或是跟她撒撒嬌。」秀姑真的很希望她能當自己的二嫂,彼此熟悉,也不會有姑嫂不和的問題。

程瑜一臉困擾。「可是我又不會做菜,更不會撒嬌……從小到大,我跟我爹和我娘都沒撒過嬌,也不知該怎麼做。」想到要擺出小女兒嬌態,她就覺得別扭,一點都不像自己。

秀姑嘆了口氣,其實也不意外。「所謂的撒嬌也不過是要你嘴巴甜一點,我娘最喜歡人家夸她年輕或是皮膚保養得好。不會做菜就要學,我教你也行,也許很難,但是只要在我娘面前表現幾次,她一定不會反對你嫁進咱們家來。」

「呃……」問題是程瑜根本沒想過要嫁過去。

「總之我可是把話帶到了。」秀姑認真地看著她。「大家都知道你看得到那些東西,就算請媒婆幫你作媒,她們也是直搖頭,除了我二哥之外,你還能嫁給誰?只要你以後裝作沒看到,不要理會它們,當它們不存在,這樣就沒事了。」

听完,程瑜心頭涌上一股強烈的失落感,還以為秀姑應該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明白自己因為這與生俱來的天賦吃過不少苦。她不禁在心中苦笑,若是能這麼簡單就好辦了,看不到的人永遠不會明白。

「讓我想一想。」這一刻,她很堅信自己不可能嫁給二寶哥。

待秀姑走後,她躺在床上,心頭酸酸澀澀的,想到小時候每次去別人家里玩,或是在路上,看到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就指著它們告訴大人,把那些大人嚇個半死。漸漸的,身邊的玩伴因為害怕都離她遠遠的,大人也在背後指指點點,那種被人排擠的滋味真的很令人受傷,她也不知偷哭過多少回,只有二寶哥和秀姑願意跟她來往,只是沒想到他們並非打從心底接受自己。

「我才不要嫁人……」她眼角泛濕,口中低喃。「與其嫁給一個不願意接受真正的我的男人,那我寧願當個老姑娘。」

程瑜傷心的不是嫁不出去,而是親如姊妹的手帕交原來一點都不了解自己,也無法敞開心胸接受這與生俱來的天賦,讓她真的很受傷,但她又很珍惜她們的友情,不想就這麼放棄了。

而為了讓女兒學習姑娘家該有的技藝,隨時可以嫁人,孟氏要她每天下廚,幫她殺魚、切菜,搞得程瑜兩只手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她可以確信自己沒有做菜的天分,當不了一個好媳婦。

到了第十天,孟氏以為女兒這次真的學乖了,就不再盯得那麼緊,總算讓她逮到機會偷溜。

她又帶著鹽米和符,躡手躡腳地出門,嘴里喃道︰「……听說皇上下旨,限大理寺一個月內查明真相,不能再拖了。」

一路來到城北的大街,還不忘要避開巡邏的衙役,免得被趕回家去,程瑜可是走得小心翼翼。

「咦?」突然,她瞠圓雙眼,認出站在前頭不遠處的頎長身影,才要出聲,卻見對方身後站著兩只鬼,似乎想要對他不利,她擔心又搞錯,還特地看了下地面,確定沒有影子,可以肯定不是活人。

她從斜背在身上的布袋內抓了兩把鹽米,悄悄接近,由于踫觸到鹽巴,手心和指月復上被菜刀劃傷的部位相當刺痛,尚未愈合的傷口還流了些血,但並沒有讓她退縮。

此時,容子驥警覺到一陣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靠近,猛地回過頭,正好看到她打算撒下鹽米的動作。

「姑——」他想開口,可惜慢了一步。

「看招!」程瑜將鹽米用力撒去。

朱將軍和李副將也同時回過頭,沒想到對方會使出「暗器」攻擊,霎時發出疼痛的叫聲,又蹦又跳。

「俺被暗算了?!」

「將軍快走!」

叫聲甫落,它們已經逃得不見蹤影。

「有種不要跑!」程瑜朝半空中喊道。

容子驥微啟唇瓣,怔怔地喃道︰「這是……怎麼回事?」

雖說鹽米被傳說能用來驅邪避煞,但也只是求個心安,實質上並不會真的對這些無形眾生造成一絲傷害,更不該有這麼大的反應。

「剛剛有兩只鬼想要偷襲公子,幸好被我發現,它們現在已經逃走了,你不用害怕。」程瑜很高興能夠幫上忙。

容子驥收回錯愕的心思。「多謝姑娘搭救。」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程瑜豪氣地說。「公子該不會迷癥又犯了,才會三更半夜跑到外頭來游蕩?」

沒想到會三番兩次在半夜時與這位姑娘在大街上巧遇,這又是什麼樣的緣分?

容子驥只能用另一個謊來圓之前的謊。

「唉,我讓奴才事先用繩子綁住,結果還是沒用。」他搖頭嘆氣。

程瑜不禁心生憐憫。「我爹認識欽天監里的陰陽生,說不定他們有什麼符,只要貼在額頭上,就能讓公子在睡著之後無法移動。」雖然有些異想天開,不過若真的有,她也想多要幾張來玩一玩。

「多謝姑娘。」還真的有定身符可以讓人的身體無法動彈,不過容子驥可不想把那種東西用在自己身上。

她搔了搔後腦勺。「也不確定有沒有,不過可以幫你問問看,否則下回萬一落在登徒子手上,公子的清白可就毀了,女人的貞節重要,男人也是一樣,誰也不想踫上那種不好的事。」

「咳咳。」他差點被口水噎到,這位姑娘說話真是毫無禁忌,自己就算扮得再溫弱,應該也不至于那麼沒用才是。「那就有勞姑娘了。」

「咱們是朋友,不要客氣。」程瑜笑嘻嘻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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