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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為妃 第2章(2)

結帳過後,兄妹倆出了「耕硯齋」,房時領著房荇在各家鋪子里轉悠,經過胭脂鋪子,只見大娘大嬸大姑娘小媳婦擠得滿滿當當,一團團圍著珠花釵子帕子粉盒嘰嘰喳喳,比手畫腳,忙得招呼的伙計應接不暇。

房時指著那些愛美不分年齡的女人堆。「荇兒想進去瞧瞧嗎?不買珠花,挑幾條你喜歡的緞帶也好。」他一直覺得妹妹打扮太過樸素,她不像一般小姐整天只煩惱著要簪哪根釵子,要穿哪件衣服,她不上學的日子,要不揪著一塊娘給她的布頭作女紅,要不就纏在爹娘跟前裝瘋賣傻,有時候,他還真模不透這妹子的性格。

「我還小,那些我還用不著。」她拒絕得很干脆。

鋪子里的絨花、絹花無一不美沒錯,但是她每天除了去書院就是在家里,何必浪費那些錢。

面對笑顏如花的房荇,房時只能隨她去。

看著白花花的日頭,房荇覺得有些熱了,轉眼看見賣涼粉的攤子,她用了哀兵政策,扳著房時的肘,「太陽那麼毒辣,曬到背像著了火似的,哥,那邊有賣涼粉的,我們去嘗嘗?」

看著她撲閃撲閃的大眼,房時也覺得有些口干,便點了點頭。

小販賣的涼粉有兩種口味,一種是咸的,一種是甜,兄妹倆各點了一種口味,房荇說還可以交換著吃,兩種口味都吃到了,豈不劃算?!

只見那攤主將放在瓷盆子里冰鎮著的涼粉劃成幾大塊,再切成小塊,灑上一點鹽,澆上醬油、蒜泥、烏醋、麻油,再灑上黃瓜絲、剁碎的香荽、青芹,看在兩個沒有吃早飯就出門的兄妹眼里,真是食欲大開。

甜涼粉的材料沒有咸的那麼多,澆上一瓢野蜂蜜,灑上花生粉和桂花,條條晶瑩如玉,既解暑又好吃。

房荇一口氣吃了兩大碗。

「回去鬧肚子我可不管你。」房時沒想到她胃口這麼好,吃完涼粉,嘴里雖然說是怕她吃壞肚子,卻還是繞到賣焦圈糖包的攤子給她買了好幾個,讓她配著豆汁吃。

「哥最好了。」

房時疼愛的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這時,兩人迎面走來好幾個人,「房時,居然是你,你這書呆也會出門轉悠……原來還帶著小妹子啊?」

「鄭兄、吳兄、陳兄。」房時拱手為禮。這幾人都是書院的同學,家中都是河晏縣頗為知名的富戶,一個家中開有米糧鋪,一個祖輩便以販馬起家,另一個家中開的是成衣鋪,總之都是商戶。

平常房時與這些人並無來往,書院里,努力求進的不少,混水模魚的人也有,這幾人就是少數的那幾個。

房時本想說打過招呼便要帶著妹妹走人,可惜一下就被攔了下來。

「房兄,別急著走嘛,吳兄日前得知一處好地方,今日特地要帶我們去開開眼界,一起如何?」

這些人的品行如何,房時是知道的,他瞅了眼年紀小小的房荇,不願這些人在她面前說出什麼有傷風化、不堪入耳的事情來,便俯身向房荇說︰「荇兒在這里等一下哥哥,我去去就來。」

「這些人看起來不是值得深交的朋友,哥哥趕緊打發了吧。」

房時一怔,他壓根沒想到妹妹年紀雖小,識人本領居然不弱,遂點點頭,「千萬別亂走,哥一會兒就回。」

房時同那班人走了,可也沒有走遠,他答應過杜氏會好好照料妹妹,那就絕不可能一個人走開,讓房荇待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房荇一個人站在橋頭,因為太陽越來越大就往旁邊挪了兩步,到了陰涼的巷子口,眼珠子到處滴溜的轉,有挑擔的,叫賣的,趕車的,推獨輪車的,牽毛驢的,也有花枝招展的小媳婦和扯著調皮娃兒耳朵的大娘……慢慢便覺得有些無聊了,她悄悄的打了個哈欠,畢竟今天為了要出門,她可是起早了,誰知道嘴還沒闔上她半眯著的眼皮已倏地睜開——

哎喲,要糟!

看見不該看的。

巷子的另一端,有兩個彪形大漢正強行將一個少年拖上馬車,那少年也不是省油的燈,兩腳狠戾的踹著對方,其中有一腳踢到了漢子的子孫袋,只見那漢子痛得齜牙咧嘴,彎腰蹲了下來,可惜,那少年還是被很粗暴的甩進去,砰地很大一聲,巷子另一頭已不是瓦市的範圍,只有稀疏的幾個行人,他們見情況不對飛也似地逃了個干淨,竟然沒有任何人出來抱不平。

這世道,果然自掃門前雪的人還是居多。

這也難怪,人要見義勇為不是不可以,而是先要枰秤自己的斤兩……慢著!這不是重點,她的眼楮對上了什麼?

她千不該萬不該和某個人的眼神交會了。

那漢子國字臉上橫著一條長長的疤,她想不著痕跡的將眼神挪開,裝作沒看見,但已經來不及了,那刀疤臉漢子和另外一個看似是頭頭的人嘀咕了兩句,就大步流星的往她這邊過來。

她想跑卻來不及了,一只粗壯的胳臂已老鷹抓小雞似的將她抓離地面,她才想喊叫,嘴也被捂住,布袋往她當頭一罩,接著威嚇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只要敢發出一點點聲響,老子就把你的頭擰下來!」

她渾身僵硬的跟石頭一樣,相信這些人的確會這麼做,當街擄人和殺人的刑責差不了多少,殺掉一個和殺掉一雙,沒什麼差別。

她沒能多想,只覺得身子忽地月兌離那人的鉗制,被扔了出去,直到撞到車壁的木板,她的小身子才慢慢滑下來,死命抱著的紙筆書也四處散了一地。

「嘶……痛……」這一摔,摔得她一下起不了身,感覺全身的骨骼都散掉了。

「安分的待著!」那人吆喝了聲。

她壓根听不到,耳里嗡地叫著,五髒六腑好似都離了位,頭是暈的,人是軟的,好半晌後她試了試手腳,還能動,幸好沒折胳臂摔斷腿。

馬車開始走動了,她被一顛,才想起來要把還罩著頭的布袋掀開,重重的呼出一口氣。

馬車談不上什麼隔音設備,前頭的聲音隱約的傳來。

「多了個不長眼的小丫頭,大哥,要一起做了嗎?」

「那是自然,誰叫那小丫頭眼珠子亂轉,看到不該看的,活該倒霉。」

「我看那丫頭長得還不錯,不如賣到窯子去,咱們兄弟就多一筆額外收入,外快啊,不賺白不賺。」年紀雖小,那模樣應該可以賣不少錢。

「你別多事,咱們這筆生意的買家看起來來頭不小,而且銀子給的痛快,那些京里來的人,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你別怪大哥多存了個心眼,我總覺得要是沒把這筆買賣照對方的意思辦妥,你我的腦袋有可能會搬家。」在骯髒的地方待久了,那點直覺還是有的。

「那大哥還敢吃下這生意?」

「說你蠢你還跟我爭,你懂不懂什麼叫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我們兄弟一直在這窮酸地方打混,能有什麼出息?別告訴我你就想這樣過一輩子!」曾經從軍的他們實在吃不了那顛沛流離的苦頭,早早逃了,這些年靠的是偷搶拐騙詐過活,可不管怎樣,運氣就差那麼點,餓不死,活得憋氣,餓窮了,逼急了,狗跳不跳牆?

跳!別人的命哪能比自己的值錢!

「其實一剛開始,我以為那孩子就是個崽子,不難下手,幸好我謹慎,跟蹤了他好幾天,平常他身邊跟著的人會少嗎?一個個看起來都像江湖高手似的,要不是他今天落單了,這樁買賣肯定砸鍋,這就是老天爺在助我們,銀子想不賺都不成啊!」

「大哥是福星,往後你怎麼說,小弟都听你的就是了。」跟著大哥,他吃肉,自己也能撈到湯喝,不管怎麼算都很劃得來!

接著,這兩人又說了一通春宵樓里哪個姑娘火辣熱情,在賭場輸贏多少,要是辦好這件事能拿到多少銀子,是要二一添作五,還是哥兒倆正經的娶個媳婦回來,好好享樂一番……

自從房符被丟入馬車起就沒有吭過氣的肉票,豎著耳朵一听完前頭兩個人的計畫,就開始轉著眼楮。

「你過來。」沙啞著聲音,少年腫著半邊的臉,額頭有條血痕,嘴角有血,看得出來前面那兩人下手之狠毒,大約也是因為掙扎,原來應該是綁髻的發此刻散了一肩,參差不齊的額發蓋住那完好的半張臉,使人完全看不出他的長相。

「叫我嗎?」房荇抱著膝坐著,小腦袋里正飛快的轉著,這樣不明不白的被抓走可不行。

「不是你還有誰?本公子的靴子里有把刀,拿出來把繩子割了。」他指使人指使得很順手。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爬過去,果然在少年的青灰厚底掐金鯊魚皮靴里找到一把鋒利的小刀。

那刀子閃著金屬薄扁,看得出來不是切菜用的。

隨身帶刀,身邊還有隨身侍衛,這身分擺明了不尋常。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少年撇了撇嘴。「又不是頭一回了。」

不是頭一回遭綁嗎?

他的運氣真不好。

她為什麼摻和到這種人家私密污穢的髒水里來了?難怪那兩個殺手也要說她倒霉。

要是能平安回家,她得去謝謝菩薩保佑才成……她心里突地一咯,要是回不了家……難道要這樣認了嗎?

「別拖拖拉拉的。」那少年蛇般的扭動著身子,將兩只被麻繩綁住的胳臂轉到她面前。

「割了繩子以後呢?」

這是哪來的蠢問題?這丫頭居然是個笨的!都什麼時候了,還問他要做什麼?

少年撐大著腫到幾乎剩下一條縫的眼楮,聲量又不敢過大,怕被發現,心里像鍋煮沸的水,以致聲音變得有些扭曲,「與其這樣耗著,不如搏一搏。」

他不能這樣死得不清不楚!

「你有幾分把握?」

「這兩個混帳卸了我的胳膊。」要不是兩只手都不能動,否則他才不會坐以待斃!

「所以說就算我割了繩子,你也沒辦法逃。」她很就事論事的道。

「怎麼你看起來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你心情不好,別找我出氣。」

「本公子這條命很值錢的,要有個意外,你確定你全家上下能擔待得起嗎?」

他一臉郁悶,口氣奇差。

「這要你說,我的命也很珍貴,我是我爹的女兒,我娘的女兒,我哥的妹妹,就只有你的命矜貴嗎?」這種眼楮里只裝著自己的人實在叫人難有好感。

「快把我的繩索解開,少唆!」她居然敢這樣嗆他?真不知天高地厚!

可房符動也沒動一下。

「我覺得不要妄動比較好,我不懂什麼接骨的法子,就算松了綁,你這樣連走路也有問題吧?」她可是背不動他的。

她也知道不能坐以待斃,但是能不能從馬車逃出去是一條,出去之後,能不能逃得掉又是一條,偏生這兩條都不太可能。

「本公子說過,我還不能死。」他低咆。

「我也不想。」活著都那麼艱難了,誰會想死?

少年剮了房荇一眼,可惜,他那毫無威脅性、只剩一條縫的眼楮,看不出一點殺氣。

「你會後悔今天這樣對我!」

「今日過後你要還能活著,你再這樣說吧。」

她果然沒把他放在眼底,這叫什麼,虎落平陽被犬欺嗎?

兩人之間冷了下來。

房荇把小刀子看了又看,又看看掉了一地的筆紙,腦中忽然靈光一現,彎腰抓起到處滑動的狼毫往外就丟,這還沒完,她從整捆的毛邊紙撕下好幾張,揉成團,也從高處的小窗口往外扔。

毛筆或者不夠顯眼,再加上這些紙,應該可以吧?

事實上,她的內心絕對不像表面那麼鎮定,但是她的直覺告訴她,自己必須鎮定,哭泣慌亂對現下的狀況不會有任何幫助。

「你這是做什麼?」他彷佛也看出了一點門道。

這丫頭,似乎……沒他想的那麼笨。

「我和大哥一起出門的,我不見了,他一定會來找我,只要看見我沿路做的記號,我們就能得救。」

少年定定的看了房荇一眼,這眼楮,這個頭,這小小的人兒,她身上有著與年齡不符的冷靜與成熟。

的確,被壞人綁上車,尋常的孩童哪個不是哭哭啼啼的哭爹喊娘?她沒有,方才還氣勢凌人的同他頂嘴。

她臉上不見慌張驚恐,如果真要說害怕,也就剛剛上車那一瞬間,但是她很快就冷靜下來甚至用軟軟的聲音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他聞人凌波,曾幾何時需要一個小泵娘來告訴他要怎麼保命比較好?生長在那種豺狼環伺的地方,保命可是他出生以來就要面對的嚴峻課題……

現下,她淡淡垂著眼,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幾乎是努力的往外扔著那些救命紙。

「要是你那什麼撈什子哥哥沒來呢?」他的氣息有一瞬間變得很危險。

要賭嗎?

這賭注太大了,可惡的是現下的他沒有能力離開,如果這段時間,他身邊的侍衛能發現趕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他會來的。」

她相信自己的親人,如果因為這樣就怕了,她重生有什麼意義?還談什麼保護親人,改變命運?明家才是她的敵人,敵人尚未現身,就先怕了這樣的小事,那她何必多活這一遭?

「你那兄長最好如你所說,有那本事!」

潔白的頰,烏發如墨,白與黑的強烈對比,純淨得幾無雜色,一個年紀小小的小丫頭,到底哪里可靠了?

「雖然說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別人手中是很愚蠢的事,可是在沒有能力自救的情況下,我會選擇相信。」

她不是說我只能相信,她說的是選擇相信。

她到底哪來的自信?

不知道為什麼,他那憤怒又雜亂無章的心竟然荒謬的被她小臉上那份篤定自信給莫名撫平了些許。

就賭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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