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檀楞住,怔怔地轉頭看著自家公子。丹寒烈看了巫依雪一眼,便對華檀輕輕點頭,華檀這才恭敬地應道︰
「好的,姑娘。」巫依雪得到回應,這才滿意地放下車簾,又繼續去翻找其他抽屜,絲毫沒有任何拘謹和不自在,仿佛她才是這輛馬車的主人。
丹寒烈濃眉微挑,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你不好奇我為何救你?」巫依雪停下動作,抬頭看他,仿佛後知後覺般地問道︰「你為何救我?」丹寒烈覺得好笑。「你不覺得現在問太遲了嗎?」她眨眨眼,納悶地反問道︰「會嗎?」
「你上了我的馬車,落到我手里,就不怕我居心叵測,在茶水里下藥?」
「你有下藥嗎?我怎麼喝了沒感覺?」
「……」丹寒烈無語,這應該不是她該關心的重點吧?
他一直靜靜的觀察她,打從一開始,她便沒懷疑他,上了馬車跟在自家一樣輕松,哪里像個被追殺的人?
他一直在等她開口詢問,卻只看到她忙著找吃的找喝的,他突然有種感覺,若是他不說,她恐怕也不會問。
「有人托我救你。」
「喔?」巫依雪只是喔了一聲,然後望著他等著下文。
丹寒烈眼角有些抖,但是依然耐心地對她說︰「托付之人要我務必找到你,不要讓你落入他人之手,還千叮嚀萬囑咐,不可讓你被皇上抓去。」巫依雪點點頭。「謝謝你,剛才真是千鈞一發,我差點就落入星月派的手中,那些女人可不好對付。」說時還松了口氣。
你也知道適才千鈞一發,情況危險?丹寒烈心中這麼想著。
「星月派的女人很小氣,而且善妒,很不好相處的。」丹寒烈頓住,眼角又隱不可察的抖了下,她不擔心對付不了七星陣,反倒擔心她們不好相處?
其實在閻羅崖第一次見到她,他就覺得她一點也不像妖女,她身上的氣質單純得不識人間險惡,而眼前的她也依然如此,她對他完全不了解,卻沒有道理的相信他,不疑也不防。
是她太單純,還是太愚蠢?
「你就不怕我這是引君入甕,對你不利?」巫依雪再度停下手邊的動作,抬頭看他。「你會嗎?」丹寒烈沉聲道︰「是我先問你的。」
「喔?不會啊,我信你。」她的回答毫不猶豫。
「為何?」他忍不住奇怪。
巫依雪很理所當然地回。「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為當時我無處可逃了吧,一听你叫我躲起來,我就躲了,既然一開始信你,沒道理之後不信啊。」一如往常,她說話時總帶著幾分認真和誠懇,不跟他玩真假虛實那一套,有什麼就說什麼。
不過他不知道的是,其實她在閻羅崖峽谷下方的那片森林中,就曾見過他的另一面了——他偷襲雷虎的過程,她全看在眼中。
她並不是信任丹寒烈,而是信任自己的直覺,丹寒烈若有意騙人,反倒會表現出正派的一面,也會比較多話,例如之前對雷虎,或者適才對星月派的弟子時。反觀面對她時,他神情嚴肅,話不多,有命令就直接說,她便立刻相信他。
如果他要對付她,不需要這麼麻煩在茶水里下藥,她知道他救她是另有原因,他願說便罷,不說她也不在乎,只要確保跟著他能月兌離險境就行了。
這也是為何她會如此自在,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華檀送來了涼茶和五個筍包,巫依雪接過,立刻不客氣地吃起來,︰連吃了三個筍包。
這個時節的筍子最好吃了,又脆又爽口。
「要吃嗎?」正要吃第四個時,她突然想起來,遂把剩下的兩個筍包遞到丹寒烈面前,眼中有著不舍,一看就知道只是客套。
丹寒烈瞄了她一眼,巫依雪那表情分明在等他拒絕。
「謝了。」他接過筍包。
巫依雪手上一空,抿抿嘴,遺憾地說︰「不客氣,反正是你付的銀子。」丹寒烈頓住,看了她一眼,見她倒了碗涼茶,自顧自地喝著,一臉的滿足和愜意。
他看著手中的筍包,已經不知多少年沒像現在這樣抓著東西吃了。像他們這種在江湖上有些名聲的人,都是直接上飯館用筷子挾東西吃,很少像一般販夫走卒的百姓那樣,用手抓著吃。
手上的包子還熱呼呼的,一看便知剛出鍋不久,他想了想,咬了一口,脆筍的味道的確很香,雖不及飯館里的筍菜和筍湯,卻別有一番滋味。
他吃筍包時的動作依然儒雅高貴,他一邊吃,一邊看著她,見她把這馬車里的所有櫃子都翻完了之後,便將注意力放到馬車外。
巫依雪掀開車簾一角,看著外頭熙來攘往的百姓。
此時正值午市,街上人多,且這里靠近渡船碼頭,又逢渡船時節,走南闖北的商船頻繁,外地來的人也多,買賣的貨郎和商隊行經大街,熱鬧非凡。
西山多阻,各部落又散居各處,萬花谷谷民都是自給自足,沒有這麼多的熱鬧市集,她畢竟初出江湖,又是個姑娘家,自然對沿街的攤子感到好奇。
「華檀,那兒有個賣帽子的,車子停停,幫我買一頂過來。」華檀是丹寒烈的馬夫兼侍從,他能跟著丹寒烈到處行走,自有其機靈之處。他見公子連包子都不跟她計較了,更何況是帽子,因此這次不用看公子眼色,他便將馬車停在攤子前。
巫依雪從車窗看去,很快選中了一頂,便讓華檀去幫她買過來。
這是一頂附有黑紗的幃帽,可以遮住她的臉,方便她下車去逛攤子。
她在攤位前閑逛,一攤一攤地看著,華檀則將馬車停在一旁,看著自家公子不但沒有阻止她,還跟著她下馬車,負手漫步,陪著她沿街走去。
她看上了什麼,公子也不阻止,直接遞了銀子給貨郎或是店鋪掌櫃。她手上拿不了,公子還幫她拿。
她買的都是一些有當地特色的小物,且都跟一般姑娘家不同,通常姑娘家會買簪花、梳子、手鏈或是一些姑娘家用的小玩意兒;她則是買雕花木柄小刀、琥珀彈弓、皮水袋、指南針等等。
一般姑娘家愛吃甜食,例如冰糖葫蘆或是蜜李子;她不要,偏要挑又咸又辣的鹵味小吃。
最奇怪的是,公子不但不阻止,還任她胡來,一路上她在前頭拚命買,公子就在後頭付銀子,華檀覺得不可思議,但也不敢有任何意見。
這位巫谷主也很怪,她不像在逃命,倒像出門踏青似的,一點也不會不好意思,逛到忘情時,還會跟攤主討價還價,非要殺那幾文錢不可。
整個車廂里很快就放滿她買回來的東西和零嘴,鹵味的味道充滿整個車廂,連在前頭趕車的華檀都能聞得到。
要知道鹵味味道濃重,那味道可是會沾上衣衫的,公子卻能容忍她。
巫依雪一邊細細嚼著鹵味,一邊把玩今日的戰利品。馬車上就她和丹寒烈兩人,兩人看來看去也沒什麼意思,她便自己找事做,一個人也可以玩得不亦樂乎。
丹寒烈有種錯覺,這女人專注到似乎已經忘了有他的存在。
他想起臨行前,義父丹淮清親代他的話——她是故人之女,救她月兌離險境,娶她入門。
他是個孤兒,今生有幸能得義父收養。義父丹淮清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代大俠,他的伏龍掌能震天破石,為武林人所敬畏,義父一生未娶,只收養他一子,對他視如己出,並親傳武功于他。
義父對他恩重如山,這次各大門派聯攻萬花谷,他表面上是來出戰,其實不然,他是受了義父的密令來救巫依雪。
義父這一生行俠仗義,之所以能成為江湖人景仰的一代大俠,便是因為他除魔斬邪,救人濟世,卻不好名利,過著隱世的生活。
所以這一次義父要他暗地里救萬花谷的妖女,著實令他訝異和不解,向來正邪不兩立的義父竟破天荒站在妖女這一邊?
想到義父在談到巫依雪時,並不把她當成妖女,語氣多關愛和維護……故人之女?義父沒有說出故人是誰,卻要他務必盡全力將巫依雪救出,並且保護她,還說了一句令人玩味的話。
就算她掉落懸崖,也必須下去找她。
當時他听了以為這只是比喻,卻沒想到巫依雪真的掉下閻羅崖的峽谷。
在閻羅崖時,他本欲看情況找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救她,卻不料因為邢覆雨的介入,讓事情月兌離了掌控。
他花了幾日的時間在崖下尋找,甚至為怕雷虎將巫依雪可能活著的消息散布出去,還用伏龍掌將他震昏。可惜雷虎在昏迷幾個月後,終于還是蘇醒過來,並且將妖女還活著的消息散布出去。
出谷之後,他繼續在江湖上打听她的蹤跡,直到十日前,終于得到她的消息,並趕在星月派之前先找到她。
巫依雪的確生得很美,不過最令人意外的,是義父希望他能娶她為妻,這正是他若有所思觀察她的原因。
「丹淮清——你可知道這個人?」巫依雪正在研究那木雕上的圖案,聞言道︰「知道啊,一代大俠嘛。」她突然想到什麼,抬起頭看他。
「啊,你也姓丹,你是他什麼人?」
「他是我義父。」
「喔。」她只喔了一聲,然後等著他繼續說。丹寒烈感到好笑,知道再等下去,大概也不會從她嘴里等到什麼消息,不如由他主動打探。
「要我救你的人,正是我義父。」
巫依雪怔住,接著放下手邊的玩意兒,直起身子,感動地說︰「江湖上都說,丹前輩之所以能成為一代大俠,不只是因為他濟弱扶傾,行俠仗義,還因為他有一雙睿智的眼,能看清混濁的世間,明辨好人和壞人,果然沒錯,丹前輩能看出我不是妖女,不愧是心如明鏡的大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