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一點。
這個應該沉睡的時間,坐在市警局的每個人卻都很清醒。
因為一個甫死去的女人,她的全身上下都是傷痕,表情扭曲,頭部因為幾次的重擊而變形,就連都被磨得紅腫出血,想也知道,這女人在死前遭受了多大的痛苦與折磨。
警方認定這可能是一場先奸後殺的情殺案,雖然對方很狡猾地沒有留下,但那個坐在桌旁、頭發凌亂的男人,正是最大的賺疑犯之一。
「我沒有殺人。」阿鎧說,「我的確在離開警察局之後前往她的住處,但是,是她自己打電話約我的,她跟我說,她想跟我談一談,你們可以調通話記錄。」
王隊長點點頭,示意要隊員記下這一點,「然後呢?」
「我到了她的住處,發現她的精神狀況不太好,我質問她有關這次縱火案的事,她只是哭,跟我說不是她做的,她也是受害者,我不相信,又問了她幾句,但是,她什麼都不肯說,我那時很氣,當下就走人了,但是她卻拉著我,不肯讓我走……」是的,因為他想起小今,他想起小今要是知道他跑來找王美晶,肯定會生氣。
「所以,你就先奸後殺?」隊員開口,引來王隊長的白眼。
听到這樣的話,阿鎧幾乎發火,但他告訴自己一一冷靜,我得冷靜。
傻瓜才會跟這些愚蠢的家伙爭執,好好的說,張鍹鎧,小今在等你,這樣才能快點回家,清清喉嚨,他開口︰「我沒有,我拒絕她之後就走了。」他舉出證據︰「停車場的管理員可以做證,我到美晶家的時間絕對不超過二十分鐘,而且,我要走的時候,她還追了出來,十三樓的監視器應該有拍到。」
「那又怎麼樣?」隊員又道︰「你也可以去而復返啊。」
阿鎧有些氣怒地瞪著他,「我沒有去而復返!我回家了,之後就一直待在頂樓,沒有再出門。」
「然後呢?」
「我在天台待了一會兒,之後跟小今在一起。」
「小今是誰?」
「我老婆。」阿鎧回答。
「你有老婆?」隊員張大嘴,這個男人會不會太花心了一點?
「不行嗎?」他挑眉反問。
王隊長打斷他們,「所以,我們到的時候,你正在跟你老婆?」
他想起阿鎧背後的抓痕,原來是這麼回事,「你真的很厲害,就算你聰明掩飾了背後的抓傷,但是你要知道,我們還是可以由死者指縫中的皮膚組織查驗出你是不是凶手。」
「什麼叫做你很厲害?你們想驗就快點驗!」阿鎧擰眉,「反正我沒有做的事就是沒有做。」
「你再這麼囂張看看!」正在做記錄的隊員火了,當下就想拿椅子給他一拐子。
但王隊長搖頭制止他,「你的殺人動機非常明確,再說你家與死者家的路程只要二十五分鐘,你也可以把車子停在家里,以其它的方式到死者家中。」
「這麼說不對吧?」阿鎧道︰「我是八點半左右接到美晶電話的,從市警局到她家時已經九點十分,我在九點三十分離開,十點回到家中,十一點見到我老婆,一個小時的時間,我是不可能再次來回又犯案的。」
王隊長為他的話起了共鳴,說的也是,時間是太趕了一些。
但隊員不這麼認為,「有誰可以證明你真的十點回到家中?也許,你在九點三十分離開,就直接折回去了。」
阿鎧瞪了他一眼,「擎天大樓和阿羅思大樓的出入控管都是很嚴密的,無論是從一樓或是停車場進入的非住戶及工作人員一定得在駐守的管理員那里更換證件才能上樓,再說,重要的出入口都有攝影機。」他接著道︰「只要調管理員的記錄和監視器的畫面就可以知道我所言不假。」
至此,王隊長和他的隊員都不說話了,他們互看對方一眼,心里只想著一件事一一眼前的男人如果不是真的無罪,就是太奸巧,然而,無論是哪一個,他都顯得過度冷靜。
阿鎧察覺了他們的想法,他嘆了一口氣,「我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嗎?這幾年,我們擎天大樓的消防設施一直做得很好,不可能會發生這樣嚴重的火災,還有,美晶這些日子一直東躲西藏,沒有多少人知道她還待在阿羅思大樓的住處,深更半夜的,為什麼警察局會知道她的死訊?」
王隊長點點頭,說的也是,那一通報案的電話著實古怪,「快,小胡,去把縱火案和這次命案的住戶、公司的員工名冊全都調出來比對一下。」
張鍹鎧在听到他的話之後張大眼,「什麼叫做‘縱火案’?你們已經認定這是一場人為的縱火案了?」
「是的。」王隊長不得不回答他,「因為,起火點不止一處,我們發現最嚴重的三樓、四樓、五樓似乎都有縱火的跡象,然而,對方太狡猾了,全都避開監視器的位置。」
「美晶不可能做到這樣的事。」她並不了解擎天大樓的內部結構,阿鎧了然地說︰「她說得沒錯,不是她做的。」
「是的。」王隊長點頭,「能夠在這兩棟大樓進出而又不會留下任何記錄的,除了住戶和上班的員工外沒有別人了。」
總算不笨嘛!孺子可教也,張鍹鎧在心里發笑。
「你真的很厲害。」王隊長又說了一次,「來到警局的人,沒有一個人像你一樣。」那麼冷靜,那麼機警,簡直就像辦案的老手一樣。
「那有什麼?」張鍹鎧不以為然,「我會這麼合作,當然是為了趕快回家啊!」是的,他還有小今要安撫,光想到她充滿疑惑的眼神,他就覺得生氣又受傷,她居然這樣不相信他……但沒一會兒,突來的了悟讓他的眸子忽然放大,「不好!」
「怎麼了?」
「快點讓我回去!我老婆有危險了!」
小今坐在天台上。
黑色的夜空讓她的心好靜好靜。
她想到阿鎧離去時那副決然的眼神,還有他在她耳邊的聲音。
小今……我真的沒有殺人……
小今……我真的沒有……
小今,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氣我私下跑去找美晶……我只是想要知道真相……我並沒有跟她怎麼樣……我絕對不會做讓你傷心的事,小今,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死豬頭!
她當然相信他沒有殺人,也不覺得他會跟王美晶發生什麼事,但是,她就是掩不下胸口那份火辣辣的感覺。
她是了解那種感覺的,過去為了叫他起床而不得不打的每一通電話,都讓她有這樣的感覺。
那是嫉妒,一直埋藏在她心里,折磨著她的痛苦,是的,即使她表現得很平靜,即使她告訴自己︰她又不是他的什麼人;但是,她就是覺得生氣。
而現在,那感覺更強烈了,就像是有人拿著刀,拿著劍,重重地刺著她的心。
因為,他現在已經是她的男人。
因為,她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因為,她真的好愛好愛他。
可惡!
她咬著唇,合十的手抓得緊緊的。
「張鍹鎧,你這個無賴!」她氣怒地喊著,但另一方面,又為他擔心,為他的眼神心疼。
這是怎麼個復雜的情緒?這是一份多沉重的感情!她想著,咬著唇,可邊響起他在海邊說過的話。
小今,我知道過去的我很不好,以後,也許我還會讓你遇到更多討厭的事,但是,我跟你保證,那些事會越來越少,而且,我永遠都會跟你一起,請你不要放棄我。
「鎧……」她喊著,淚水落下,身後突然出現聲響。
「我早知道他不是個好人。」
小今轉身,對上稍早在電梯里遇見的眼鏡男,她知道他是五樓貿易公司的某個員工,但他不該出現在這里,「這里是住家,你怎麼有卡上來?」擎天大樓為了住戶的安全,設了兩道電梯,要進入十四樓的電梯,還得要經過一道專用的門,沒有專用門的卡,是不能上樓的。
眼鏡男的眸子里布滿血絲,下巴滿是胡渣,他露出有些發黃的牙齒直笑,「你以為呢?當然是從管理員那里偷來的啊。」
「你想要干什麼?」她問,注意到他正盯著她不放,心里揚起某種不好的預感。
「我沒想要干什麼。」眼鏡男涎笑,「也許,我只想要知道張鍹鎧的女人是什麼滋味而已。」
小今在他撲過來的那一刻躲開了,她惡狠狠地瞧著他,「你以為沒有人會知道你做的事?」她提醒他︰「擎天大樓是有監視器的。」
「那又怎麼樣?」眼鏡男大笑,「現在這種時間誰也救不了你,這麼說吧,強暴罪能判多久?再說,死人又能說什麼?」
小今的眸子放大,「你……是你殺了王美晶?!」
男人對于她的聯想有些不悅,啐了一口,「胡說八道!我沒有殺她,是她拒絕了我,可惡的死女人,我為了讓她開心,放火燒了暄凱,她居然敢拒絕我……」到現在他一想到她在他身下掙扎的模樣,他的胸口仿佛還燒著一把火。
「你……你和王美晶到底是什麼關系?」小今看著他那張充滿了詭異與猙獰的表情,不由得問。
「我是她的男人。」眼鏡男似乎墜入往事,一副神經兮兮的模樣。
「打從大學開始,我們就在一起了,我為了美晶,付出了一切……」他講到這里時,目光變得凶狠,「要不是張鍹鎧介入,美晶會跟我結婚的。」
小今抿唇,她很清楚,是誰勾引了誰,是誰背叛了誰,但她也明白她那色鬼老公並非無辜,「就算這樣好了,你也不能放火殺人……」
「我為什麼不行?」男人很生氣,一步一步地逼近她,「我恨張鍹鎧,我要毀了他……我恨我的上司,總是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我恨四樓的那個小胡子,居然敢跟我搶停車位……我要燒了他們的公司……我要讓他們知道惹火我的下場……」
這家伙病了,小今想著,眼前的男人讓她作惡,也讓她覺得可悲,「你這樣做,你父母會傷心的。」她試著開導他,為了活命。
但男人卻笑了起來,「與其擔心別人,不如擔心你自己。」他已經厭倦了與她玩你來我往的游戲,「來吧,先讓我爽一下。」
她在他撲來的那一刻拾起天台上的石子往他扔去,眼鏡男哀叫一聲,當他伸手捂住額頭,發現自己的手心沾著血花,「臭女人!我本來想要好好對你的。」他說著,但他對天台的地形並沒有小今熟悉,只能追在她身後跑;小今朝著他丟了更多東西,眼鏡男閃了又閃,然而,她一個不留神,居然跌在地上,當她想要爬起時,他在她起身的那一刻追了上來。
「你以為你逃得掉嗎?」那雙憤怒的眸子讓他瞧起來猶如黑夜中的惡魔。
小今不住地往後爬,但是她的背已經靠到牆壁,「不許過來!」她大叫。
眼鏡男大笑,對她眨眨眼,他貪婪地看著她顯露的凹凸有致美好曲線,「難怪張鍹鎧會選擇你,你比美晶漂亮得多了,皮膚也好,身材也好……如果你好好的服侍我,也許我不會殺了你……」
他說著,就在他朝小今靠近的當下,有人從身後給了他一拳,眼鏡男在吃痛的當下回頭,當他瞧見自己最痛恨的男人就站在他面前時,他目露凶光,朝張鍹鎧撲去,兩人就這樣在地上扭打起來。
這一刻門口涌入大批的警察,王隊長大叫︰「別動!李士楠!你以涉嫌殺人的罪名被捕了!」
眼鏡男听到了,扔下張鍹鎧,起身想要逃離,卻被張鍹鎧趁機補了一拳,被打得後退幾步的他,正好被警察團團圍住,他不死心地大叫︰「我是無辜的!我是無辜的……」
「到了警局再說吧。」王隊長向張鍹鎧示意,後者點點頭,走向猶然坐在地上的女人。
「小今……」他坐在她身邊,將她緊緊地抱著,他可以感覺到她的身體正在發顫,「小今,你讓我擔心死了。」她肯定也很怕很怕。
重回他的溫暖懷抱讓小今的眼眶不由自主地含淚,她知道自己真的安全了。
但他絲毫沒有放松,繼續絮絮叨叨︰「穿得這麼單薄,居然還一個人跑上來?听好了,不許再做這麼危險的事。」
小今沒好氣地反問︰「你以為我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
他當然知道這一切的禍事都是因他而起,「小今……我……我很對不起……」
她閉上嘴,再也沒發一句話。
他們被王隊長帶回市警局,等到做完筆錄都已經天亮了。
返家的出租車上,阿鎧一路握著小今的手,但他們什麼話都沒有說。
當他們進入家門時,他要她在客廳坐下,好讓他為她膝上的傷口擦藥,但她搖頭。
「你去睡吧,好好的睡一覺。」自從接到暄凱發生火災的電話,他已經好幾天沒有合眼,現在的他肯定很累很累。
他注意到她放開他的手,走向那個堆滿家具的房間,這是怎麼回事?「小今……」他擋住她。
她刻意不看他臉頰上的紅腫,「我也累了,該休息了。」
「就算累了,為什麼要分房?」光是想象她的理由,他就覺得心慌,「不要這樣對我,小今,你知道我是無辜的,我並沒有跟王美晶……」
她瞧著他布滿血絲的眸子,她從沒見過他如此著急的模樣,她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他會讓她心疼了;但,除了為他難過,她還有自己的傷要顧,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阿鎧,我沒誤會你,我也相信你不會殺人,事實上,我很確定你跟王美晶沒有發生什麼。」是的,她比任何女人都了解自己的男人,她記得在他進門時,他身上的味道,那是她與他的味道,並沒有別人的。
「那為什麼要分房?」他不明白,如果她這樣相信他,為什麼不想擁抱他、親吻他呢?
還有什麼?「我想,我只是嫉妒心作祟吧。」畢竟她打了那麼多通電話,發了那麼多簡訊,他居然選擇跟王美晶見面,卻沒有選擇她,「也許我需要的就是靜一靜,好好的想一想。」
「不是你想的那樣!小今,听我說。」他想要解釋,「我很害怕,我當然想要回家,但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她伸手做了一個「停」的動作,「我都知道。」她試看給他一個微笑,「先睡吧,大家都累了。」
她知道什麼?她連「我們」都不說了,阿鎧又氣又怒,不得不讓她進門,把他關在她的房間外。
看著她的門板,雖然才剛洗刷冤屈,他卻沒有任何欣喜。
她到底是怎麼了呢?他又沒有背叛她,他只是想要知道真相,所以先去見了王美晶而已,為什麼她要生氣呢?
他想了很久很久,想到稍早前他回家時,她說過的那些話。
鎧,我不是今天才認識你,你也不是今天才認識我。
我是你老婆,當然希望你回家。
我好累了,很想先個洗澡,但你知道,我喜歡跟你一起洗。
弄髒了,洗一洗就好了,放心吧,鎧,我知道你原來的樣子。
那時的她還好好的吧?就算發生了這樣的事,就算他先前的紀錄差到谷底,媒體把他報導得如此不堪,但他明白真實的狀況又何止如此。他想到她超強的記憶力,她肯定能夠寫出比媒體更張狂的張鍹鎧史……但是,她卻在第一時間迎他進門,在他脆弱得不堪一擊時,毫不猶豫地用自己安慰他。
他想起她的背景,這幾年她有多抗拒自己對他的愛意,還有他們在夏威夷的種種……
他在這一刻忽然明白她為何生氣了。
她就跟她承諾、他要求的一樣,毫無保留地信賴他;而他,卻沒有這樣做。
即使他一再地保證,即使他明明就知道她內心極度脆弱,但是……他居然……居然沒有遵守他的承諾,難怪她要生氣,難怪她總是認為他不值得信賴。
阿鎧抿著唇,雙手握拳,指關節傳來一陣疼痛,他好生自己的氣。
懊怎麼做才好?該怎麼讓小今知道,他還是他,只是太傻?
他問,他想,他知道自己一定得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