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小今的生日,二十七歲的生日,雖然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祝福,但是她有自己的慶祝儀式,而且,她不想被打斷。
她帶了地圖,放下黝黑的長發,穿著棉質的慕慕,秀出漂亮的身材,
才走進大廳,有人追了上來,與她並肩而行。
「早安。」那是她以為不會再見到的男人。
她抿唇,故意不看他;但她知道,他的身邊沒有別人。
阿鎧說個沒完,「小今,你很沒有禮貌耶!看到人都不打招呼的?」
小今試著微笑,「很抱歉,我不認識你。」對,不認識,不了解,不想知道。
阿鎧沉下臉,沒有半秒鐘就改變了方向,他走在她前面,面向她,知道她沒有意思停下,于是他倒著走路,一邊開口︰「沒關系,我先自我介紹,我叫張鍹鎧,來自台灣的建築師,今年三十二歲……」
小今露出煩悶的表情,「不好意思,我沒有興趣。」
「可是我對你很有興趣。」他嘻皮笑臉地說著,注意到她手腕上戴著他送的手煉,光是這一眼,就讓他的心情大好,「小今,昨晚睡得好嗎?」他瞧著她眼下淡淡的黑眼圈,「你知不知道我昨天晚上在大廳里坐了一夜?」
小今有些驚訝地頓了一秒,「為什麼?你的伴呢?你應該……」察覺到自己的語意,她快速地停下,「那又怎麼樣?」
「你又忘了,我沒有帶誰來,我是來找你的,小今,你好擔心我,對不對?」他開心直笑,「還說不認識我,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好傷心?」
她不知道他這樣走下去,會不會撞到什麼,但是他就像背後長了眼楮似的,一路流暢,「關我什麼事?我們是陌生人,我怎麼可能讓你傷心。」
他皺後,想了想,「也許吧,我們的確像陌生人,在一起的這七年,我一點也不了解你,總是讓你傷透了心。」
他的話讓她白淨的小臉僵住,有那麼一刻,他以為她就要哭出來了,但是,她沒有,反而笑得淡漠,「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在那里胡說八道什麼。」
「不要那樣笑,小今。」他看著她,一想到她是用什麼樣的心情面對他,他的心就覺得痛極了。
「我承認我很無知,所以,你是不是應該當面告訴我,你想要我為你做什麼?」
小今點頭,是的,她的確應該這樣,「那好,我說了,張先生,你擋了我的路了,請你讓開。」
阿鎧嘆氣,不得不停下來,「小今,我們不能好好談談嗎?」
「沒有我們。」她說。
「我為了你追到歐胡島,為了你在大廳坐了一夜,你一點也不感動嗎?」他看著她的背影又問。
怎麼可能不感動?畢竟他是那麼高高在上、被群芳擁抱的男人,但是,那又怎麼樣?小今很清楚,她要的不是感動,「我沒有拜托你做任何事。」就像過去的她一樣,他也沒有要她做什麼,「再說,我知道你不缺地方住。」
阿鎧為她的無情愣了一下下,生氣,惱怒,什麼負面情緒都涌了上來,可沒一會兒,他想明白了,又追上來,緊緊地抓住她的手。
她顯然為他的舉動驚訝,他為什麼不生氣?他為什麼不放棄?她想要甩開他的掌控,但是,他的手勁加大,他臉上浮出的微笑讓她心頭大亂。而且,他的手好暖、好舒服,那只長年工作的手是如厚實有力,如此吸引她。
「放手。」她說,
「我不要。」阿鎧說,「小今,我追過來,不是為了結束,是為了開始。」他得承認這一切對他來說不太容易,因為他一直是被追求的那一方,然而,他不在意為她多學這一樣。
小今的心跳為他的話而加快,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承受更多,她只能直視前方,再也不看他。
「你知不知道,一廂情願的代名詞就是自作多情?」
「那又怎麼樣?」阿鎧反問,他的眸子瞧著她復雜的表情,他的手心明白地感覺到她的手汗、她的在乎,「如果我沒有試,怎麼知道我的一廂情願會不會變成情投意合?」
小今對他的問句發笑,「就算情投意合,又能夠持續多久?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就她了解,他的眾多交往期只有一次超過三個月。
「現在的我當然不會知道。」他坦白地答,「但我想,凡事總要有個開始。」
小今得承認,他對她而言,依然有著無比的影響力;但是,什麼叫做凡事總要有個開始?誰要這種無法保證的愛情?明白地挖了坑,讓她跳?
不,她不要,是的,絕對絕對不要。
她想著,她走著,他跟著。
她在生氣,他知道。
為了什麼,他不難明白,但要他為將來的事做保證,實在不能夠。
是的,她對他而言是不同的,可是,到底有什麼不一樣?到底他的堅持有多少?他真的不知道。
因此,與其說些不見得會實現的話好讓她開心,他寧可先讓她生氣,雖然,他的誠實會讓他們之間的關系雪上加霜,但這就是他的真心。
我不想欺騙你,小今,我不要你再為了我而難過。
阿鎧依然笑著,依然說著,因為這里是他父母的最愛,他曾經在這里待過好幾個暑假,對于整個歐胡島,了解得很透徹,到哪里該怎麼玩,去哪里又該怎麼吃,還有去那里干什麼,如數家珍。
他帶著她去逛賣場,小小的走道里,疊著一迭一迭的衣服,平價又漂亮,版型好,質料也好。
他為她與自己挑了好些衣服,她雖然在心里贊同他的眼光,但是,她不想讓他知道。
阿鎧不理她的猶豫,兀自拿去結賬,「我來得太匆忙,連衣服都沒有帶。」
小今當然注意到他的那卡小皮箱,他身上穿的還是昨天的衣服,他不是這樣的人,他愛干淨,好打扮,喜歡洗澡,肯定覺得不舒服……
小今想著,快速地打斷自己的思緒,為自己的想法惱怒,那是他的事,她知道只要他勾勾手指,隨便都有地方可以睡,何況是洗澡?事實上,一路行來,多少女人向他拋媚眼,又有多少女人對他笑。
她刻意不去瞧他們之間的互動,她告訴自己,反正她對他來說什麼也不是,她不必在乎。
然而,就在她生悶氣的當口,阿鎧走到一旁,對某個男人開口︰「請問一下,你在拍她嗎?」
那個留著小胡子的男人點頭,「是的,因為她很漂亮。」說著,還笑著跟小今揮揮手。
阿鎧生氣,「不好意思,請你把我老婆的照片刪掉。」
「先生……」
「請你刪掉。」他很堅持。
小胡子嘆氣,不得不把照片刪掉。
小今走了過來,「怎麼了?」
「那家伙擅自拍了你的照片。」
「喔。」那又怎麼樣?
「我已經讓他刪掉了。」
「喔。」原來是這樣無聊的小事。
他白她一眼,為她的不以為然,他伸手,將她別在頭上的扶桑花換了位置。
「干什麼?」
「你知道嗎?把扶桑花別在右邊,表示名花有主了。」
小今抿唇,「我听你在胡說八道。」
「這是真的。」他早就知道這回事,不過,從前他從來不在意自己的女伴戴在哪一邊;但是,他現在很在意,刻意在她的耳邊喊了一聲︰「老婆。」
小今從耳根麻到腳底,奇了,就一聲「老婆」,也不知道叫了幾百次了,她為什麼會臉紅呢?
「你的臉好紅哦!」阿鎧笑笑地說,「太陽太大了,對嗎?我們去吃冰,好不好?」
他給她買了一盤猶如彩虹般五顏六色的冰,自己拿了一盤又藍又紫的。
小今以為自己會吃到滿嘴的色素,沒想到入口的感覺意外的天然,充滿了各色水果的香甜。
「好吃吧?」他問︰「要不要試試我的?」
她當然不理他遞過來的湯匙,他停頓了一秒,將湯匙里的一大口冰送進嘴里,然後,欺向她。
小今在感覺到他的親近之後,驚訝地張了嘴,讓他有機會將口里的冰送進她的嘴里。
阿鎧笑了,開心而且淘氣的,「好冰!但好吃吧?」
小今楞了一下,很大一下,她一點也不知道,滑進她胃里的香甜是黑醋栗的味道,還是他的味道。
「我可以吃你的嗎?」他問。
小今望著那雙期待的眼,她知道自己也在期待,期待讓他知道自己的味道,但是,只要跨過這道細如蠶絲的防線,他與她之間就會什麼都不是了,她轉過臉,直視著那盤漂亮漸融的冰,「夠了,不要再玩我了。」她說。
阿鎧收起笑臉,「什麼叫玩你?你看不出來,我很認真嗎?」他是那麼努力地想要討好她,她一點也感覺不出來嗎?
小今沒回答他的話,「不要再跟著我,拜托。」
她起身,往飯店走。
他動也不動,只是拿著冰,任它在手里化成一灘水。
有那麼一瞬間,他有些氣,但一會兒,他又氣不上來。
是他自己要做的,是他自己要跟上來的,她當然可以不理他、不管他,拍拍就走。
但是,他最不明白的就是她對他明明有感覺的,為什麼她卻一點機會也不給?
為什麼?他想著,想著很多很多年以前初次見看她的模樣,與一般豪門不同的張家,是個擁有新思想、做法前衛的家庭,張女乃女乃出身名門大戶,從小在國外長大,豪門拘束不了她;而張爺爺一直是個寵老婆的好男人。
張家人的一夫一妻制在豪門世族里一直是個神話,這是眾人都知道的事,但身為長孫的張鍹鎧卻是在看過柴家的家人之後才明白,自己的家庭有多正常。
承續著日據時代的光環,成功由大地主轉型為大商賈的柴家在政經界一直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然而,柴家最出名的,不是它在政經界的影響力,而是掩在大宅門里的內斗,小今,不過是掌權者的大兒子柴正興三房的二女兒。
那時的她還只是個高中生,雖然樣貌出眾,但每每出現,總是站在世界名模的姊姊身邊,直比百花叢中的一朵小花,是那麼不起眼,又那麼安靜,一點也沒有存在感,要不是發生了那樣的事,他絕對記不住她的臉。
那一天,是張家的家宴,因為某個合作案,讓張家與柴家交好,超會做人的張女乃女乃特地將柴家的人都請來。
然而,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小事,柴家的大房與二房當眾吵了起來,兩人差點就在宴會上大打出手,一向溫婉的三房向前勸架,被二房險些抓花臉,身為三房的大女兒,名模柴小文頭一個開罵;身為所有男士目光焦點的她,讓現場所有的人全都安靜下來。
但二房夫人沒有,早就為柴小文的霸氣而氣惱的她,抓起一旁的酒杯就往柴小文丟;以柴小文的膽識,當然不會躲,但她沒有想到,有個人擋在她面前。
那是柴小今,三房的二女兒。
「小今!」柴小文看著滿身紅酒的妹妹,氣得想要上前抓花二媽的臉,但是柴小今按住她的手。
「夠了。」小今小聲而清楚地說著︰「小文,別讓人家看笑話。」她用眼神安撫了暴躁易怒的姊姊,要姊姊看看身畔已經哭成淚人的母親和正在輕拍母親的妹妹小新,當她轉頭時,紅酒順由她的臉頰滴下,但她連伸手擦一下都沒有,就只是揚起嘴角,溫柔又優雅地恬笑,「大媽,二媽,我們是客人,也該適可而止了吧?」
大房與二房這才冷哼了一聲,各自走開。
眾人在那一刻散去,只有他一個人瞧見浮在她臉上的堅強與無奈,在柴家存活肯定很辛苦,那時的他充滿同情地想了;但他不知道,他還會再遇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