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恩公主顫巍巍地問道︰「皇後還會好嗎?」
上官肇澧幾不可辨地搖了下頭,瞬間,華恩公主臉色慘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話說到這里就夠了,華恩公主是個明白人。上官肇澧這才提起來意,「還請堂姑母派人請子芳過來,父親等著我帶她回府。」
華恩公主吞下喉間哽咽,強抑心中恐懼,差一點點,自己就害了歡兒終身。
激動微斂,她正要喚人去請鐘凌,這時候管事快步走進廳里,他身後領著一名太監。
來人是小順子,他是皇帝身邊的紅人,一見到上官肇澧,他來不及向華恩公主行禮,便急急對他說︰「世子爺,皇上派人到處找你,你快些進宮吧!」
「發生什麼事?」
「四皇子遭刺客刺殺,傷勢嚴重!」
「該死!是狗急跳牆嗎?」
上官肇澧飛快往外走,沒忘記在華恩公主面前把這話題再添上一條尾巴。
華恩公主看著他的背影,不自覺地揪緊衣襟,一雙手抖得不成樣兒。是莊皇後動的手嗎?她已經知道皇上在她身上使手段,打算行最後一搏?
所以太子已經廢了,成年的皇子中搬得上台面的只剩下……現在四皇子傷重,三皇子庸碌……
她低下的頭再度抬了起來,口里輕輕吐出三個字——二皇子。
壽王府大廳,師祖、壽王、賀非、賀大娘、上官肇澧和鐘凌圍坐在大圓桌前。
師祖目光逐一掃去,特意在鐘凌身上多留了數息,他不語,笑意卻悄悄攀上那雙精明銳利的眼楮。這丫頭並非常人吶!
他終于明白,肇澧為什麼能夠逃過劫數,天命,這丫頭是他的救贖。
發現師祖的眼光,鐘凌朝他甜甜一笑,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這位老爺爺有趣極了。
師祖朝她點頭,把注意力轉回上官肇澧身上。
「是太子動的手!」上官肇澧說。
上官紹無奈,他不同意兄弟之間為皇位相殘,幾次勸阻上官肇陽的行動,但太子實在令人失望,皇上是個城府極深、疑心病重的人,他的處境已經夠險峻,此時一動不如一靜,他偏挑這個時機點惹事,豈不是和自己過不去?
不過……也好,換個太子,也許是天下萬民的福氣。
鐘凌問︰「他怎麼還有心情做這件事?」不是在侍疾嗎?皇後都生病了,他搞這出要找誰來幫他擦?
「消息流傳出去,皇後知道安佑秋是被肇陽抓回宮的,眼下她病得厲害,無法像過去那樣謹慎縝密,也許是覺得孤立無援吧,她把這事告訴太子。
「太子本就是副激動性子,何況他與皇後母子情深,哪容得下別人欺負他的母後,偏偏皇後又覺得自己時日無多,竟將一手培植出來的勢力交給太子。他有人可使,又有滿肚子怨氣,能不惹出一點事來?」
上官肇澧雖是一板一眼回答,鐘凌卻從他細微的表情里發現一絲得意。
「安佑秋被抓的事,不會是你們傳出去的吧?」她用柯南的眼光望向他,而他抿唇微笑,證實了她的猜測。
上官紹看見,一個火大,手掌心往桌上用力拍去,「砰」的一下,震住滿屋子百姓。
鐘凌吐舌頭。夭壽,和藹可親的王爺也會發脾氣?!
她縮縮脖子,同情地朝上官肇澧瞥去一眼,三秒鐘變俗辣。
「你們這兩個膽大妄為的小子!真以為你們私底下搞的小動作皇上都不知道?他可不是個睜眼瞎。你們、你們實在太不知道天高地厚!」
見壽王聲若洪鐘,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完全看不出來本人正在中風中,可見得干娘這醫仙的名頭不是隨便叫的,幾帖藥下去精神見長。
「皇上要真有火眼金楮,怎會容莊黨多年坐大?」上官肇澧直覺回應。
嚇得鐘凌縮成更小一團,他是以為中風和出麻疹一樣,中風過一次就免疫,不會再中第二次嗎?竟敢把話說得這麼硬?!
她憂心忡忡地望向干娘,賀大娘朝她搖頭,示意她放心。
上官紹氣得從椅子上站起來,怒指他的鼻子。「你以為呢?實話告訴你,從莊德文助皇帝上位那天起,皇上便處處提防莊家,因為他們既有本事推皇帝上位,就有本事推別人坐上同一把椅子。
「皇上幾次暗示莊德文急流勇退,可莊德文就是個商賈性子,他貪心野心大,狠狠賭上這麼一把,怎麼能半點油水不撈就引退?莊德文的固執早已惹惱了皇帝。
「可為什麼多年以來,皇帝處處對莊家表現出寬容、和善、倚重,讓所有人都以為莊黨必定會引領風騷五十年?為什麼對莊家的貪污結黨、圈地擾民視而不見?那正是皇帝的手段——捧殺。
「你以為皇上不知道莊德文、莊進成的忠心?以為皇上不知道他們只是貪財?錯,皇上都知道,可是莊家父子如此,莊家其他人未必如此,他們要權要勢、要呼風喚雨、要坐大,還要天燁皇朝半壁江山,而這當中手段最狠、心最殘戾的是誰?是莊皇後!
「莊皇後不是一般女人,多年來她培養一股為自己效忠的堅強勢力,連皇上的八方樓都刨不出她的根。皇後身處後宮,卻有本事籠絡各方官員,她一個密令,御史就不敢不參誰,她的能耐遠遠比你們想像的厲害。
「你以為皇上為什麼不像對待一般嬪妃那樣處置皇後?明知道她在後宮為惡多年、殘害龍嗣,為什麼只敢處處提防,勉強保住幾位皇子,卻不直接將她貶至冷宮?為什麼寧可用女人的陰私手段讓她恐慌、讓她生病,卻不動搖她的位置?正因為皇上要把她手上那些人全給挖出來,有他們在,皇帝的龍椅就不安穩。
「也只有你們這兩個笨小子以為皇上性情溫和、遭人朦騙,還費心費力、想盡辦法挖掘莊黨那些齷齪事,以為繞個幾個圈送至皇帝跟前就神不知、鬼不覺?
「你們以為自己很有能耐?哼!你們的所行所為不過是皇上的一步棋,你們做的每件事皇上通通看在眼里,不然天底下真有這麼巧的事?微服一趟就能發現港縣礦山?逮住魏康生就能一口氣挖出幾百萬銀兩?你們這兩個小子和皇上比心計還生女敕得很。」
上官肇澧被父親罵得回不了話,這會兒他才證實自己所想,原來皇上果真……
賀大娘見狀連忙緩頰,「還請王爺息怒,王爺正在用藥,宜保持心情平和。」
上官紹怒視兒子,「不過是打贏幾場仗,真當自己智比諸葛,勇媲關羽了?想和皇上較量,你們道行還淺著呢。」
賀非趕緊給壽王倒杯茶,勸道︰「阿澧才多大,當年王爺在他這個年紀定也有胡涂的時候,待王爺身子痊愈,再多加教導便是,有王爺的提攜阿澧定能青出于藍。」
「那也得他肯虛心受教,別目空一切才行。」
鐘凌吐吐舌頭,遞個眼神給上官肇澧,再討好地附和壽王,「我還以為澧哥哥已經精得像只狡猾狐狸,原來在皇上眼里不過是個雛兒。果然一山還有一山高,皇帝這一行,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可不是?偏偏有些人沒自知之明,當真以為自己有本事,可以搶一搶。」賀大娘趕緊和鐘凌一搭一唱。
「干娘說得是,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澧哥哥和四爺自以為是武林高手,幾招降龍十八掌正揮得虎虎生風、萬物變色,自鳴得意得很,卻不料被王爺一桶冷水給澆出原形,唉,原來只是皇上手里的一桿槍,人家叫他往東就往東,往西就往西,高手?是啊,高人手里的玩意兒。」
鐘凌此話一出,氣呼呼的上官紹終于笑出來,「就是,丫頭的話深得我心。」
見氣氛緩和下來,鐘凌還得替她的澧哥哥找回場子,自己的男人她不挺,誰挺?
「可如果皇上像王爺說的那樣,我就不懂了,這是皇帝大智若愚、心地善良,故意裝笨哄大臣,提升百官的自信心呢,還是皇上喜歡把手下唬得團團轉,等他們得意忘形時再跳出來嚇得大家措手不及?」
翻成白話文就是︰皇帝老子裝孫子,萌翻一船臣子,大家都以為他是無害的洋女圭女圭,張大眼楮一瞧,哇哩咧,是鬼娃新娘!
「你說呢,朕是喜歡嚇人還是本性善良?」
聲音響起,眾人目光迅速聚向門外。
皇上!眾人連忙起身相迎。
又來了,又搞微服出巡那一套?老是這樣听人家的壁腳,有沒有天良啊?有沒有人可以規定,皇帝每年微服出巡的次數不能超過一次?
鐘凌心中哀號,立刻躲到上官肇澧身邊,這會兒不管皇上裝不裝孫子,她都要裝孫子了。
皇帝走進大廳里,後面跟著蔫頭蔫腦的上官肇陽,顯然他也被自家的老爹給電過了,看他那副表情,待遇肯定不會比澧哥哥好。
可他不是正在重傷中,怎麼能出門?鐘凌轉頭望向上官肇陽,瞠大雙眼的模樣像只無辜小白兔。
肇陽的傷並不重,他們刻意把消息透露出去之後,皇帝就在他身邊布下天羅地網,否則這回肇陽不死恐怕也得半殘,可惜這次運氣不夠,沒逮到頭兒,皇帝只好讓他裝重傷,伺機再釣出主謀。
自從知道護住肇陽性命的人是皇上派出的人之後,肇陽和澧哥哥便隱約察覺,皇上與自己想像中的有些出入,誰知道,他們原來不過是皇帝手中的一步棋。
沮喪啊、灰心啦,本以為是笑傲江湖無敵手,弄到最後發現自己不過是跳梁小丑,落差大得教人無法承受。
上官肇澧和上官肇陽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垂下頭。
皇帝把兩人的表情看進眼里。也好,兩個少年得志的家伙,是該殺殺銳氣。
「小丫頭,又見面了。」
皇帝看著鐘凌深受驚嚇的表情,樂得緊,心中羨慕她的直白,她不像他們這種人,走一步算十步,每個舉止動作都是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他們可以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卻無法像她那樣隨心恣意。
「皇上好。」
鐘凌力求鎮定,假裝剛剛沒替自己的男人找回場子,那些話沒說過,她朝皇帝揮揮手,一句「皇上好」講得像「大叔好」,仿佛皇上跟她家隔壁大叔是同一級人物。
「進安平王府兩、三個月了,半點規矩都沒學嗎?」皇帝笑出魚尾紋來,想在她的面前裝威嚴還真不容易。
「這樣好,這樣的性子鮮活可愛,我可不想要一個死板板的媳婦。」上官紹馬上跳出來護短。
皇帝面上一凜,腦袋轉兩下,好得很,敢聚眾在背後講朕的小話,豈能不受點懲罰?他搖頭道︰「這話說得不對,這丫頭明明就是朕的媳婦,怎麼會是堂弟你的媳婦?安平王府那邊都報上來了,莫非堂弟要和朕搶人?」
此話一出,滿屋子上下人等大吃一驚,上官肇澧更是驚得厲害,莫非華恩公主尚未動作?不可能,她不是會放任情況失控的人。
掃過眾人的受驚目光,皇帝得意不已,這丫頭想替自個兒的男人出頭,也得掂掂自己的斤兩。
上官肇澧一急便失控了,快步走到皇帝跟前,雙膝落地,凝聲力爭,「臣求過皇上賜婚的。」
黃口小子越緊張,皇帝老子越得意,他笑盈盈地道︰「你當朕老胡涂了嗎?記著呢,肇澧年紀大了,確實該定一門好親事,既然你和小丫頭是多年情分,感情肯定不壞,朕便下旨賜婚吧……」
皇帝的話讓鐘凌和上官肇澧坐了一趟雲霄飛車,心髒起起伏伏,差點兒罷工衰竭。
鐘凌趕緊走到上官肇澧身邊,與他並肩跪下,準備好一起謝主隆恩。
卻沒想到皇帝輕飄飄出口的下半句話,讓人噴血。
他說︰「梁雨歡是丫頭的妹妹,也是個琴棋書畫樣樣通的才女,成親後,你可得看在丫頭的分上要好好對待人家。」
咻咻咻,突然間下了一場刀子雨,轉眼鐘凌和上官肇陽被砍得亂七八糟。
這算什麼啊,亂點鴛鴦譜嗎?
上官紹也心急了,他搶上前,急道︰「皇上,肇澧這孩子脾氣固執,不想做的事誰也勉強不了,皇上指的這樁婚事怕日後會委屈了梁姑娘。」
「請皇上收回成命!」上官肇澧梗著脖子道。
皇帝含笑的目光轉為嚴厲,他這顆龍心天生吃軟不吃硬,小子想給他硬骨頭啃?他就是不張嘴。
「放心,你替朝廷立下那麼多汗馬功勞,朕豈會虧待你?朕見過梁姑娘,那是個溫婉良善的好姑娘,成親後,好好對待人家。」
他口氣溫溫的,听不出火氣,但話說到這里,誰不明白皇帝火大了。
上官肇澧不死心,還想抗駁,只不過鐘凌動作比他更快,她當著所有人的面一把握住他的手,掌心與他相貼。
她豁出去了,私情就私情,名聲敗壞又怎樣,貞節一兩值多少錢?反正娘沒死、阿靜沒死、澧哥哥沒死,她就不相信這輩子她還得嫁上官肇衡一次!
這回,她要為自己拚,拚一個和澧哥哥在一起的一輩子。
「皇上,我不嫁。」她月兌口而出。
她臉上寫著「誰都不能勉強我」,好啊,連個小小丫頭都敢反駁朕了,皇上的威嚴何在?
皇帝哼道︰「你想抗旨不成?」
她沒應是或不是,但兩只眼楮一瞬不瞬間的對上皇帝,企圖和他拚誰的眼珠子大。
「你想抗旨?」皇帝再說一次,這回沉了聲,想用威勢嚇人。
鐘凌沒被唬住,回答道︰「寧同萬死碎綺翼,不忍雲間兩分張。」
她這是光明正大與皇帝的權威對抗?
皇帝冷冽一笑,「朕倒不知道,你和肇澧有這麼深厚的私情。」
他不說感情卻道私情,森冷的口氣讓大廳里的人忍不住興起一陣心悸,誰說上官肇澧和上官肇陽不知天高地厚,這丫頭才是。
「皇上胸懷國家大事,怎可能事事上心,子芳與澧哥哥的‘私情’不過是小事,何足皇上掛齒。」
私情又怎樣?私情、感情,能讓兩人相悅于心,就是好愛情!
上官肇陽急了,這笨丫頭是不要命嗎?竟公然和皇帝頂嘴,先應下嘛,事後再慢慢同皇上談條件,她的男人有本事得很,再立幾個汗馬功勞不就能向皇上求情?
眾人臉色大變,連向來與皇帝感情交好的上官紹也噤聲不語,他悄悄審視皇帝的表情,防著情況不受控制。
上官肇澧也擔憂,但鐘凌的態度讓他心頭甜滋滋的,握緊她的手,與她相對望,他們在彼此的眼里看見不離不棄。
如果他對鐘凌的心還有一絲絲的不確定,那麼這一眼,他確知,自己已經深駐她的心。
她是個積極進取的女子,一旦認定他,便會盡心盡力、轟轟烈烈愛上一場,他幾乎可以看見兩人發蒼蒼、視茫茫,仍舊手牽手、相互依偎的模樣。
他會與她共度一生的,他發誓。
她對他微微點頭,他也對她點頭,她微笑,他也笑,然後轉過臉,雙雙迎上皇帝的目光。
上官肇澧說︰「請皇上將梁子芳賜婚與臣,否則臣寧願終生不娶!」
鐘凌說︰「請皇上收回成命,粱子芳寧願削發為尼,亦不願嫁入皇家。」
皇帝與兩人對視,大廳里安靜得連根針落地都听聞得見,許久,皇帝冷哼一聲,問︰「你們這是與朕倔強上了?」
「萬望皇上成全!」兩人異口同聲,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因為他們在重大的壓力中,確定了彼此的心意。
皇帝大怒,冷笑憋在嘴角,一甩袖,往外走。
師祖見狀,快步走到皇帝身後,低聲道︰「稟皇上,草民略通易經命理,可否贈皇上一卦?」
皇帝停下腳步打量對方,突地一段塵封記憶跳進腦海里——
那年他最落魄時,一個布衣男子為他卜了一個卦象,對方告訴他,他將穩坐朝堂、擔起錦繡山河,並且給了他一個錦囊,仗著它,他躲過三場劫難,多年來,他始終在尋找這位高人。
濃眉揚起,眼底隱隱注入一抹笑意,皇帝試探問︰「是你嗎?」
師祖點點頭,回答,「封陽城郊清風觀。」
頓時,龍心大悅,攤開掌心一比,皇帝道︰「師父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