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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花原來是個寶(下) 第二十章 錢從哪里來(1)

幾天後,鐘凌一行人終于來到京城。

京城比她想像的更繁榮,處處民生富足、一派安和樂利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上官肇澧嘴里的暗潮洶涌,若不是皇帝太有才,就是莊黨沒有想像中那樣十惡不赦,再不就是……天子腳下,沒人敢放肆。

唉進京,鐘凌和阿六便分頭行事。

阿六去尋找落腳處,鐘凌帶著小春、小夏去做田野調查,雙方約定好申時在分手的地方見面。

兩個時辰的時間,足夠鐘凌雇上馬車,將京城里繁華的幾條商業街逐一逛過,阿六更厲害,竟在短短的兩個時辰之內便找到一處宅子,並且承租下來。

宅子很小,比鐘家三房老屋的地坪還小,卻隔出七、八間屋子,不管怎樣足夠四個人住了。

鐘凌很滿意阿六的辦事效率,但不滿意京城的房租,十兩耶,一間偏僻、老舊、離鬧市有點遠的小表屋,居然要十兩月租,去搶劫不是比較快?

鐘凌的反應讓阿六無語問蒼天,他是個干脆人,不會為一點小錢和人討價還價,十兩租金已經是他拿主子給的銀子補貼大半後的價碼,小丫頭竟還嫌人家搶劫?真是鄉下人進城!

但滿不滿意是其次,重點是他們安頓下來了。

這個晚上,也許是換了床,也許是對未來的計劃多到不像樣,鐘凌翻來覆去睡不著,于是她下床,拿起筆,將這段日子發生過的事一一記下來。

這是一封信,寫給上官肇澧的,信里面沒有說「想你想你」,沒有說「思念無邊無際」,寫的全是再平實不過的事情。

她寫了半路上一場臨時來的大雨,把他們淋成落湯雞,阿六急著想找地方落腳,她卻任性地跳下馬車,在雨中散步、跳舞。

很瘋狂?嗯,有點,但她想起幼稚園時期,爹地撐著傘去接她,她跳舞唱歌,唱著「淅瀝淅瀝嘩啦嘩啦雨下來了,我的爸爸拿著雨傘來接我」。

她用力踩著每個小水窪,把爹地的西裝褲弄得滿是泥濘,爹地沒生氣,還笑著帶她回公司見客戶,大大方方告訴客戶,「這是我女兒弄的。」她很認真地對客戶叔叔說︰「叔叔,你一定要跟我爸爸做生意。」叔叔反問︰「為什麼一定要?」她毫不猶豫回答,「因為我爹地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

寫完一封長長的信後,她反覆讀過,不禁失笑自問︰難道我把澧哥哥當成爹地?在他身上找尋我打小缺乏的父愛?

她不確定是不是這樣,但確定的是,她想他,很想,非常想……

半個月後,上官肇澧收到信,他也是反覆讀過,讀一遍,笑一回。

然後,意外地踫上一場雨,他沒有穿上雨具,逕自走出營帳,尋了個沒人的地方唱歌跳舞,他唱「淅瀝淅瀝嘩啦嘩啦雨下來了,我的爸爸拿著雨傘來接我」,他不知道音律,是自己瞎編的,他用力踩過每個小水窪,把自己的衣裳濺出點點污泥,他玩得自在自得且恣意自樂。

他旁若無人地開心著,卻不知道上官肇陽在遠處偷窺。

上官肇陽嘴角眉梢往上輕揚,他也高興,因為吃盡苦頭的堂弟恢復了小時候的心境,能夠再為一件單純而微小的事情而幸福洋溢。

棒天鐘凌醒來時,發現窗台上放著一塊幸運餅干。

Surprise!她沖上前抓起餅干,這回餅干是脆的,「喀」的一聲!掰開,抽出紙條,展開,上官肇澧熟悉的字跡跳了出來——你是笑著的嗎?別忘記,帶著笑容迎向新的開始。

字條仿佛又帶上魔力,看著它,她情不自禁地笑出滿臉歡愉。

不追究餅干怎麼來的,她一口口咬著餅,享受餅干在嘴巴里發出「喀滋喀滋」的聲音,想像澧哥哥一筆一筆寫下幸運小紙條的模樣。

笑,更燦爛甜蜜。

小春、小夏躲在窗邊,悄悄覷著鐘凌的笑顏。

小春悄悄在小夏耳邊說︰「寫個飛鴿傳書吧,告訴主子小姐有多喜歡幸運餅干。」

兩人對視一眼,小夏用力點了下頭,她們可以想像主子在接到這樣一張飛鴿傳書時,會有多高興。

再次分工合作。

鐘凌和阿六去找合適的鋪面,小春、小夏去找人牙子,買幾個丫頭和小廝。

鐘凌急著在明年四月之前安定下來——到時不管會不會發生某些事,她都要把弟弟帶到京城,因此鋪子得盡快開張,生意得安定,住處要整理好,如果阿靜願意待下來,連授業先生也得找到。

也許找不到比潛山先生更好的老師,但比起課業,性命更重要,她寧可阿靜考不上狀元,也要他平安活到老。

七、八天後,鐘凌終于看上一間鋪子,不是沒有其他更合適的,而是更合適的鋪子,貴到讓人咬牙切齒,她手邊銀錢不多,選擇有限。

跳下馬車,進鋪子前,鐘凌細心叮嚀,「阿六哥哥,待會兒你半句都不要說,我來跟他殺價。」

殺價?!她竟要做這種掉身分的事?

人家不過開價五千兩,他們已經問過附近商家好幾遍,五千兩是再公道不過的了,她居然還要去做……不公道的事?阿六忍不住翻白眼,主子為什麼要留他下來啊,他比較喜歡上戰場。

見阿六不回答,鐘凌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他正滿臉糾結。鐘凌苦笑,不只他難受,她也心痛啊!

這些天相處下來,阿六的大手大腳她全看在眼里,進飯館不問價錢就點滿桌菜,吃吃喝喝給完飯錢還要給小費,他當這里是白人的地盤嗎?出手這麼闊綽,人家又不會喊他Gutentleman?

可她才開口念過一回,從此他就快手快腳把銀子給付掉,不听她嘮叨,逕自到門外等她吃飽。

好吧,有錢的是大爺,她無話可說,反正吃人嘴軟,付錢的人最大,可這買鋪子是自己的事,她可不能讓阿六在旁敲邊鼓,萬一人家以為她很闊,不狠狠敲一筆對不起自己,到時她要往哪里哭去?

所以就算他糾結,她也要堅持!

她望向阿六,表情沒有半點讓步,口氣不容置疑地道︰「我是說真的,阿六哥哥,你半句話都別講,好嗎?」

阿六與她四目相對,要不了多少時間,他就確定了她有多堅持,于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一下頭,算是應允。

鐘凌滿意地屈膝為禮,算作是感激,然後領著阿六走進鋪子里。

鋪子的老板姓涂,本來是做醬料生意的,已經做二、三十年,生意不算差,直到附近的酒樓越蓋越大、越蓋越高,兩層樓的小鋪面被夾在中間,幾乎快要被淹沒。

這已經夠不幸了,偏偏隔壁的「客香居」想擴大營業,處心積慮地想以低價吃下這間鋪子,竟從年中開始販賣獨門醬料,這一賣,涂老板還能得個好?生意自然是一天天往下掉。

強撐幾個月,涂老板再也撐不下去,但憑著一股意氣,他寧可自己賣鋪子,也不願意把鋪子轉給客香居。

只是客香居能開這麼大,能沒有幾分手段?他們買通人牙子,沒有人肯出面幫涂老板賣鋪子,他只好在門口貼個「售」字,但上門打听的買家一走出鋪子大門,沒幾天工夫,客香居的管事就會到人家那里「喝茶」,這茶一喝,買賣自然沒了下文。

鐘凌打听過了,客香居想用二千兩買下鋪面,這個價錢就算鐘凌再痞、再沒臉皮,也說不出口。

看見鐘凌進門,涂老板拉起笑臉,說道︰「小泵娘,你又來啦,是不是覺得我這鋪子不差對吧!」

「涂老板說得是,滿京城轉過兩三圈,怎麼看還是涂老板這鋪子順眼,只不過……」她嘆氣,把視線轉往旁邊。

「不過什麼?」

「涂老板,實不相瞞,您這里雖然窄了點,我的人住進來有些逼仄,但我實在喜歡您後面腌菜的院子和那口井,我打算在那邊蓋個廚房,因此作出決定後,便想著今兒個來同您老談談。」

「行,小泵娘想談什麼,盡避說。」

「涂老板,您是不是招惹了什麼大人物?怎地我才決定要買鋪子,就有人上門恐嚇,不許我接手?」

鐘凌的話讓涂老板暴跳起來,還以為她年紀小、模樣女敕,不惹人眼,客香居不會想到她是買主,誰知……

氣啊!一張老臉漲得通紅,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沒錯,當初他買下這間鋪子是花兩千兩,但二、三十年過去,地價多少會漲吧,何況當初這里還不是京城,皇帝老子是十幾年前才搬過來的,從小地方變成大地方,城里住進來的人越來越多,鋪子一家家的蓋,他這鋪子自然是要漲價。

客香居竟敢提出當年的價錢逼著他賣店,簡直是欺負人!

「小泵娘,你別怕,那不過是客香居想買我這月鋪子,可我同他們結下仇啦,再高的價兒我也不賣。」他賭鐘凌不曉得對方要價多少,只是被人一唬,心里退縮。

鐘凌嘆道︰「涂老板,我實話說了吧,其實我覺得人家也沒講錯,第一,這附近的鋪子哪間不是又新又高又寬敞,您這鋪面夾在中間,要是客人一個疏忽,就看不見了,怕是日後要招攬生意也有些困難。

「再者,客香居能開這麼大,還開得生意興隆,背後怕是有什麼大人物在撐腰,倘若我花五千兩跟您買下鋪子,轉手他們就逼我用二千兩賣給他們,我們人單力寡的,憑什麼跟人家斗?」

幾句話,像盆冷水澆得涂老板一個透心涼。

唉,看來這回又賣不成了?好啊!就拚個魚死網破,他寧可把鋪子鎖起來不賣,哪有這樣欺負人的。

鐘凌看著對方一臉的悲憤,又道︰「涂老板,我真是喜歡你那個後院,要不,您便宜些賣給我,如果客香居真是有人撐腰的,我還得備上大禮,去找能給我撐腰的人物出來講話。」

听見鐘凌能找到撐腰人物,涂老板臉色頓時好轉,這會兒他已經不計較非要賣到五千兩,只想著把燙手山芋轉出去,再撩撥小泵娘壓客香居一頭,也教對方吃頓狗屎,一吐心里那股悶氣。

「要不,姑娘您開個價,咱們商量商量。」

「我開價嗎?可我年紀小,怕話說得不周全,萬一開罪涂老板,還請老板大人海涵。」

鐘凌盡可能說得婉轉,因為待會兒開的價錢,確實會很開罪人。

「無妨,你說說,如果我覺得不成就再討論,就算到最後沒辦法,買賣不成仁義在嘛,沒事兒,你開價。」

「既然如此,涂老板覺得……三千兩銀子如何?」

三千兩?!涂老板還沒做出反應,阿六就忍不住想跳腳,這一砍就將近對半,她要不要往臉上蒙塊黑帕?去搶劫啊?

京城地貴啊,她這是趁火打劫,欺負涂老板這個老實人。

「小泵娘,你、你這話太過了!」涂老板指著她的手指抖個不停。

客香居是虎,這小泵娘就是狼,可憐的小羊被包抄夾殺,無路可逃,只能選擇進誰的肚子里嗎?

「涂老板別心急,我也有我的困難呀,誰曉得客香居知道我買下鋪子後,會想什麼法子整我,說不定兩個月後您過來,這里就成了客香居的地兒,我這不也是擔著風險嗎?」

涂老板哀鳴,懇求道︰「小泵娘,你要不升一升,四千三百兩如何?」三千兩?他的心會滴血啊!

「那、那……三千五呢?」她把大銀小銀碎銀全湊齊全,大概也就這些,還不夠,她就得當衣服,露宿街頭了。

「真的不行,要不四千兩吧。小泵娘,我知道你的難處,但不是我夸口,今兒個就算你捧四千兩現銀在這附近買鋪面也買不到。」

「這我也清楚,可這鋪子後面的麻煩不少,要不,我回去再想想,明兒個再來答覆您。」

什麼?明兒個再答覆?等她回去,客香居再橫插一腳,他這鋪子還賣不賣?

一口氣,他咬牙切齒道︰「三千八百兩,不能再降,如果小泵娘覺得可以,咱們立刻簽契約,不行的話也甭說這麼多廢話了。」

鐘凌滿心猶豫,真要用這價錢買下來,她還真得向高利貸借錢……

她支吾著不說話,心撓得又痛又癢,還是阿六看不下去,挺身而出道︰「涂老板,簽契約吧,這鋪子咱們買下了。」

啥!不是說好不講話的嗎?

鐘凌苦起兩道八字眉望向阿六,他別過臉,假裝沒看見她的一臉糾結不甘願。

終于能以稍稍滿意的價格拋出這燙手山芋,涂老板喜出望外,跑到櫃台上拿來筆墨,飛快擬下契約。

事成定局,鐘凌嘆息。

男人的承諾,就是個屁!

雖然鐘凌明白,三千八百兩買這鋪子是撿了個大便宜,但接下來,蓋廚房,要銀子,買食材,要銀子,買人手,要銀子,開幕前後多少也得砸點銀子做宣傳。她又不是搖錢樹,多搖蚌兩下銀子就會「匡啷匡啷」地往下掉。

前輩子老媽有教過,做生意時機很重要,但再重要也沒有借高利貸做買賣的必要,因為利滾利,它會吃掉所有利潤,運氣不好的話,連本也會蝕了去,做生意又不是做慈善事業,何必替他人作嫁?

包何況新鋪子名氣尚未打響,利潤還不曉得在哪里呢,她要拿什麼血給高利貸吸?

唉……怎麼辦?她偏頭痛得厲害,恨不得捶阿六幾下泄恨。

可人家是來幫她的,不感恩圖報已經不應該,還能詛咒人家?當然不行,會被天打雷劈的!

不說不滿的話,只是一路咳聲嘆氣個不停,她嘆氣嘆得很夸張,阿六是個練武人,耳聰目明得很,怎麼會听不到?

鐘凌越是嘆氣,阿六越高興,仿佛似乎好像是……他被四爺剝下來的那層皮,又一片一片地黏回去。

男人實在不應該這麼小心眼,但偶爾的小心眼會讓人精神飽滿、心情愉快,得憂郁癥的機率迅速下降。

相對于阿六的喜悅,鐘凌沮喪到極點,豐富的想像力讓她看到討債集團在家門口噴漆,左手青龍、右手白虎的大哥抓住她的衣襟,大聲問︰「說!你要賣前面,還是賣後面?」

回到家里,她垂頭喪氣,連呼吸都覺得費力。

小春追著她說︰「咱們挑對人了,買回來的四個丫頭、兩個小子都很受教,才幾天工夫許多事就能上手。」

「哦!」鐘凌敷衍。

見她這副模樣,小春、小夏齊齊轉頭,用眼光詢問阿六,阿六明明有幾分得意,卻裝得一臉無辜,聳聳肩,表現出自己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小夏追上去,勾住鐘凌的手臂說︰「小姐,今年還要做禮盒嗎?我們今天在布莊找到幾塊布,挺適合做袋子的。我想過了,趁鋪子還沒開,先把紙盒布袋給做起來,免得鋪子開了以後手忙腳亂,而且如果量夠多,還可以和布莊老板殺價,說不定可以一疋布從五百文錢殺到四百五十文錢……」

錢錢錢,又是錢……鐘凌的臉色比苦瓜還苦,直逼黃連,她的錢要從哪里來啊?

突地,她尖叫一聲,整個人趴到桌上。

她為什麼要穿越成鐘子芳,為什麼不穿成一棵搖錢樹啊,告訴她,為什麼?

因為沒錢所以心情不好,因為心情不好所以吃不下飯,因為吃不下肚子餓得慌,因為餓得慌……過了子時,鐘凌還是睡不著。

她又寫信了,向上官肇澧投訴阿六多嘴,她告訴他,自己很可憐,全世界都在迫害她,連一個賣醬菜的老板都覺得她「誠善可欺」。

活生生、不折不扣的誣蔑,這話傳出去,天地不容啊!

可鐘凌不管,天不容、地不容又怎樣,只要澧哥哥站在她這一邊就足夠。

想起他,心微微放松,好像借高利貸也沒那麼可怕了。

寫完信,還是睡不著,她坐在小小的院子里仰頭望向滿空星辰,吸一口透心涼的空氣,企圖讓腦子更清晰。

問題尚未解決,她低著頭在院子里徘徊,院子小得可憐,走幾步就得折返一圈,她的心也小得可憐,被三千八百兩給塞得滿滿。

不夠,怎麼算都不夠,砸鍋賣碗也湊不齊三千八,不知道這個時代有沒有地方可以賣血?要不,她去試藥也可以,只要能夠賺到錢。

是,她想錢想瘋了!

突然她跳起來,朝那輪看笑話的皎潔月亮猛揮幾下拳頭,圈著嘴巴說道︰「嫦娥,給我下一場金子雨吧,有機會穿越回去的話,我一定求太空梭去月亮載你。」

她瘋得徹底。

在屋頂上看笑話的阿六滿足了,輕輕一躍,跳回地面,昂首闊步地走到鐘凌面前。

他其實挺喜歡鐘凌的,喜歡她奮發向上、不屈不撓,更喜歡她不服輸的脾氣,因此他不介意為她駕車,為她做事,只是主子他……

對,他心疼自己的主子。

她名花有主、羅敷有君,主子為她做再多又有什麼用?連圍攻港縣在即,一听見她出事,主子便不管不顧,奔回秀水村,這以後……以後要是塵埃落定,主子會有多傷心?

因此他對鐘凌的感覺既矛盾又沖突。

鐘凌被突如其來的黑影嚇著,頓了下腳步,發現是阿六後,干巴巴地說道︰「阿六哥哥,這麼晚了,還沒睡?」

他沒回答,淡淡望她,眼楮里裝著不明所以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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