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家頂著京城首富的顯赫身分,就算只是偶爾來小住一陣子的別館也不能太馬虎寒酸,這間臨時空出來打牌的偏廳自然也是氣派豪華,讓很多雲川城里自詞為土流權貴的官員鄉紳們大開眼界之余,不免也自慚形穢。
進入偏廳之後,不同于多數人左右張望,對著里頭的桌椅擺設評頭論足,風騫理安靜的坐在圈背椅上,氣定神閑的瀏覽牆上出自名家的字畫,好掩飾自己的心神不寧。
他掛念著方才一直沉默不語的雪影,還有馬車上氣急敗壞,如河東獅吼的雪影,以及在伯樂居時俏臉發暈,羞赧嬌憨的雪影…….
雪影,這個小女人本性熱情如火,十分冰雪聰明,腦筋里充滿了各式各樣的鬼主意,總是讓人捉模不清,名副其實,令人著迷。
風騫理早在出門采買的那天,誤打誤撞得知她本名叫做炎雪影之後,就不再當她是「秦無幻」了。
就算她是「秦無幻」,也無損他對她日漸加深的喜愛。
他甚至已經想好等他的身子骨再好一起了也許可以設法激怒她,來個霸王硬上弓……
「風三少爺。」一個龔府下人打扮的牌女,忽然神情凝重的打斷風騫理的思緒,在沒有驚動其他人的情形之下,很快的說出來意,「風三夫人方才在花園里出了意外,落水了……」
風騫理當下心急如焚,二話不說就讓婢女帶路,一踏進那間過分安靜的廂房里,風騫理立刻直奔床榻上背對他的女子,大掌撫上那個縴細的肩膀,憂心仲仲的低聲呢喃,「娘子,你還好嗎?」
「公子……」一陣如夢似幻的禮語,讓人听了骨頭酥軟,原本一臉憂慮的風騫理卻像是見到了毒蛇般的收手,同時迅速後退幾步,鳳眼里的溫柔關切被重重怒火給瞬間蒸發。
不過一個心跳的剎那,風騫理已經明白自己讓人設計了,誰有那個能耐,在龔家別館只手遮天?還找來余小荷!
「公子……」余小荷早已轉過身來斜倚在床上,只穿著輕薄透明的里衣,似有若無的微泄春光,「是我啊,你的荷兒。」
「風某無意打擾夫人休憩,失禮了。」風騫理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冷漠的轉身離去。
余小荷頓時嚶嚶啜泣了起來,一臉哀怨。
「原來公子有了新人,便忘了舊人,早就不愛奴家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余小荷才是慘遭背叛的那一個呢。
不過這句話倒是成功讓風騫理止住腳步,還緩緩回過身來,濃密的眼听遮住鳳眼里逐漸醞釀的情緒,「夫人這句話,可就說得有失公允。」
余小荷美眸綻放出喜悅的光芒,以為他回心轉意,正要下床投懷送抱,卻讓風騫理下一句話給硬生生的定在床榻上。
「我風騫理跟死神搏斗了半年多之後才發現,我根本沒愛過你!」那幾近病態的迷戀,差那麼一點點,就要了他的命哪!
「你果然還是在怨我。」余小荷苦笑了一下,卻再也不敢迎視那雙清亮有神的眼楮,一徑的維持垂首哀怨的姿態。
從前,他總是會對這樣的她心生不忍。
「我當然怨你。」沒想到風騫理居然毫不客氣的審視她故作柔弱無助的模樣,語氣冰冷的指出他一直不肯面對的事實。
「怨你明知我對你如痴如狂,卻仍狠心下毒害我!」最後幾個字,他還刻意加重了語氣,把她那張臉上的驚慌心虛盡收眼底。
「我沒有……我不是……」余小荷心中駭然,眼神閃爍游移,腦中瘋狂的回想自己是如何露出破綻。
「以前的風騫理喜愛你潔身自愛,出淤泥而不染,喜愛你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因出身卑微而不求上進自甘墮落,喜愛你性情單純,不懂勾心斗角。」
面對這樣的否認,風騫理並不意外,只是為自己過去的執著感到不值。
「現在的風騫理卻已經看出你美麗的外表下只有一顆懦弱腐朽的心,對于已經發生的事情,你不但不曾虛心檢討,也沒有勇氣承認錯誤。既然已經選擇當琛王爺的小妾,居然還公然勾搭我,和別人串通好設計我前來……當真以為我會和你舊情復燃?」風騫理說到這里,甚至微笑了起來,口氣中盡是自嘲,「余小荷,原來我風騫理在你心中,也不過如此。」
他果然是高估自己了。
「夠了!我也是身不由己,你以為我當莫如此無情?」余小荷被他指責得顏面盡失,怎麼也無法接受曾經如此愛寵憐惜她的男子,竟然用這樣冷漠無情的口氣跟她說話。
風騫理冷哼一聲,目光凜冽的直視那張羞憤異常的臉龐。
「從你騙我喝下毒酒之後,你我之間哪還容得下情字!」他不願再糟蹋自己。
「你怎麼知道?」余小荷慌了,就連哭著的時候都別具美戲。
「雙飛燕。」
風騫理冷冰冰的吐出三個字,終于讓她崩潰。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他們沒跟我說那是毒酒!我以為那個千金難求的‘雙飛燕’,會讓你這輩子都愛著我!」她只是想要確定他會永遠愛著她,無論她做過什麼。
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她以為自己坐穩了風三夫人的位置時,等到的,卻是琛王爺的喜轎,直到離開雲川城的那一天,從小伺候她的嬤嬤才告訴她,那天讓風騫理喝下的是「雙飛燕」沒錯,卻早已混了致命的藥物,變成毒酒,而他,已經命懸一線。
當時被人利用猶不自知的她又能做什麼?!
沒想到听完她的解釋之後,風騫理的眼神吏冰冷了。
「原來你從頭到尾都不相信我。」這才是抹殺他們之間種種可能的關鍵因素啊。
「我……」余小荷美眸圓膛,楞楞的說不出話來。
「琛王爺還派你來試探什麼?我的娘子沒事吧?」風騫理卻已經懶得跟她攪和,只覺得心底有一股濃濃的不安逐漸擴散,迫切渴望可以立刻看到雪影那張表情豐富,老是讓人捉模不清的鵝蛋臉。
琛王爺三個字讓一臉惆悵的余小荷頓時回過神來,錯愕的看了風騫理一眼,像是驚訝他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猜出真正的幕後主使者,同時也發現他眼中盛滿對于另一個女子的憂慮關切,終于讓她心灰意冷。
「來不及了……」用盡心機,她究竟得到了什麼?!
風騫理忽然背脊發冷,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什麼事來不及了?」
余小荷對著床頭的鴛鴦戲水枕,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微笑,「那個秦無幻……是斗不過琛王爺的!」
風騫理聞言一驚,正要問個仔細,忽然身後的門大開,魚貫走進了數人。
「沒想到愛妾對本王這麼有信心啊——」
走在最前頭,笑容陰森森的,不就是琛王爺!
「娘子!」風騫理一眼就看見被幾個大男人包圍在中間的雪影,一個箭步上前,便將她摟在懷里,同時打斷了琛王爺還沒說完的話。
「你沒事吧?剛剛有個婢女到偏廳里跟我說,你在花園落水了……」風賽理一面說,一面小心翼翼的檢查雪影有無受傷,確定她渾身干爽,而且毫發無傷之後,才用力把她按在自己胸膛上,赫然听見她發出一聲痛呼。
「啊……」這個風騫理是忘記自己是名副其實的皮包骨喔?她的臉頰八成瘀青了啦!
雪影苦著一張俏臉,硬是忍住已經在眼眶徘徊的淚水,免得傷了風騫理這個男人的心。
看在他為她心急如焚的份上,這次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