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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東家(上) 第二章 偷渡逃亡(2)

「小姐,奴婢真的不明白您在想什麼?」

西太轉過身,「不必明白,我走了之後,你也趕快收拾收拾,找一個地方先安頓下來,其他的事情,自己再看著辦。」對她來說,就算這身體的年紀還不到十五,要在外面走動,扮男子只有好處沒壞處。

「小姐……您不要這樣。」春水兩泡眼淚掛在眼眶邊緣,幾乎要哭了。

「不必擔心我,你只要把自己顧好,不要生病,好好過日子,過幾年要是遇到好的男人嫁了,生兒育女,這樣就好了。」

她能理解春水不讓她離開的理由,在這宅子,所有的人都依附連朝塵這棵所謂的大樹生存著,她所謂的尊嚴也是他給的,但是她之所以不同,是因為她從沒有真正的依賴他。

小姐說話時,目光清澈深沉,專注的盯著她,那種威嚴,令春水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她沒見過這樣的小姐,不容人小覷,不知不覺被震懾住了。

「對了,這是你的賣身契,拿回去趕快燒了,知道嗎?」看著放進自己手里的紙,春水不只不敢置信,她張著嘴,已經說不出話來。

這是賣身契,上面有她捺的手印,小姐就這樣還給她了?

「還有這個,雖然不太多,應該可以讓你過一段日子。」春水還沒從驚喜里回過神,眼前又出現兩張寫著紋銀五百兩的銀票還有一小包碎銀。

這是天大的數目啊!

春水砰一聲的跪下。

「小姐,春水不要這個,您帶奴婢走吧!」

「各生歡喜吧。」每個人都有不得已,都有自己的路,她給不起這樣的承諾。

西太走了,她去了張家灣碼頭。

西府的貨船總是在這碼頭卸貨、上貨,她記憶里的碼頭綾羅綢緞、茶葉、陶瓷貨品堆積如山,碼頭內外,檣桅林立,彩旗飄揚,熙熙攘攘,這時節的碼頭正是江南各府將漕糧送到漕河各碼頭、運到京城的日子,各個行幫堂口伙計吆喝聲此起彼落,強壯的大漢肩挑手扛著貨物往返于貨船與倉庫之間,商行內,帳房在櫃台後劈哩啪啦的打著算籌,而行商則奔走在夷館和商行里。

這些,曾是她生活寫照的一部分,如今卻是如夢一場。

就算換了身分,她的骨子里還是西太,阻止心里太多無謂的傷感,她又不是不回來了,總看一天,一定!

她要去南方。

她盤算過,天儔王朝和海外的國家在典章制度、風情民俗、人文地理上大致相同,差別在民風更為開放,因為在位君主極力想擴張領土,曾派遣使者出使西域各國,長距離的航行,在諸國間,無人能出其右,除了宣揚國威,也因此為天儔帶來經濟貿易和觀念上的刺激,外來的刺激連帶影響對女子的觀念,即便小地方規矩死,但是南邊和北邊的大城鎮,對女子的束縛便不那麼苛刻,富戶女眷結文社、出門踏青,還是設宴邀友小聚,都不會有人說什麼,甚至,在有人陪同的情況下和男人說話,都不算什麼。

北方她是待不下去了,要不了多久,連朝塵就會發現她不見,被抓回去,肯定要月兌一層皮,趁著能跑的時候,有多遠就走多遠,再者,若避到那種規矩多如牛毛的小地方,豈不是自找不痛快?

既然南方適合姑娘過日子,她身上有錢,她就要去那里。

碼頭上運糧的船多,回程的船也不少,既是回程,載私貨、接私客,做居中買賣的掮客牙僧多的是。

她沒有路引,寸步難行,誰叫她扛著這身分,拿路引,不是就告訴官府的人——我在這兒,你趕快來抓我吧!

所以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牙儈身上。

不過,既然是私客,哪有什麼好待遇,她和一群三教九流的人一塊吃喝拉撒,處在船艙最底層,第一夜,戰戰兢兢將就著用事先準備的窩窩頭和涼水熬過了,感覺肚子好像揣了一塊冰似的,非到逼不得已,才趁著夜深,避開人,爬上甲板去找地方小解,再偷偷溜回來,晌午前,船到了天津渡口。

才一天,她就覺得度日如年,這簡直不是人過的。

船艙里別說貨和人擠在一起,隔著一道牆還有畜生,空氣不流通,各種聲音吵得不得安寧,又怕官兵查緝,心里壓著一塊石頭,這一來,脾氣哪好得起來?且她還比別人多怕一樣,怕被一船的男人發現自己是女子。

那結果,她不敢去想。

前世她不是沒有和男子共處一室的經驗,可多在生意場所,她身邊也都帶著人,這回,只有她一個人,她時時刻刻警戒,覺也不敢睡,瑟縮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也才一天,人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繼續熬下去,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之前,下一站,她想不如先下船好了,到陸地上緩個兩天,等其他的船來再往南走,可要運氣差一點,在這時候被抓回去……這種險不冒也罷,她立即殲滅這個剛冒出頭的爛主意。

偏偏人就這樣,越是怕什麼越來什麼,漕船每到,處,總會有官兵上來查視一下,官面文章上說是查緝私貨、鹽梟買賣,但能在這條運糧河上行走,怎麼可能不打點疏通好關系?漕運原是官、民合營,這條河一年有多少進帳,雙方都心知肚明,人人有好處撈,自然也就睜只眼閉只眼,大家落個清靜。

所以,就算有官兵上船,也都只是走個形式,並不會真的追究。

不過,這里面也不是沒有私弊,譬如小魚也想撿點蝦渣吃的時候。

漕河上水手和河標兵、府衙衙役對峙械斗,時有所聞,有許多時候官兵便因為這樣而來。

知道這次上船的官兵動真格的,一層層查起貨艙,西太頭冒冷汗,她明白,這些札心趁機揩油的人並不敢真的去驚動住在上層船艙的客人,卻會把他們這些私客整得死去活來。

她不能在這里坐以待斃。

于是她打開自己的隨身小包裹,重新系緊,拉住兩端扔到背後,接著在胸前狠狠打了死結,那里面可是她全部家當,命要逃,活命的東西也不能少。

河標兵一來,水手們都聚到甲板上去了,她像小老鼠躲躲藏藏、偷偷模模,也算順利的來到最上層船艙。

自從她換了這個身子後,怎麼好像常干這種藏藏掖掖的事……轉過幾處昏暗的走道,上來是上來了,看著幾道緊閉的艙門,她又不能隨便去敲門,叫人家暫時收留她,要是敲錯門,她可能會死得更難看。

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她一顆心比熱鍋上的螞蟻還要急。

「俺說你這哪來的小子,這地方是你能來的嗎?看你鬼頭鬼腦的樣子,誰派你來的?」突然一陣青天霹靂,雷打的嗓子讓西太駭得幾乎腿軟,反應過來後,人蹦得老高,轉身便要跑。

「哪里去?」

下一刻,她只覺得雙腳騰空,瞬間離開地面。

「你太失禮了!誰讓你動手動腳?不知道男女有別……」話沒嚷完,她自己先住嘴。最近是太心浮氣躁了嗎?隨便都能露餡,希望這粗大個沒听懂她在說什麼才好。

「比俺還凶?俺都還沒問你來這里做啥,沒有人告訴你這里不是阿貓阿狗可以進來的?」張渤瞪著被提到他面前,不想與他對視,撇開著臉卻不服輸,用,只眼反瞪著他看的臭小子,稀奇的叫。

「要俺說……你這臉很熟啊,在哪見過啊」

他瞧了又瞧,一只手把她的臉扳過來面對他,哈的一聲,猛拍大腿,「不就那天的花貓臉?」

「你才大狗臉呢!」被人叫花貓是什麼光榮的事嗎?不過,他說見過她?西太激看著他那方形臉和闊嘴,想到了什麼。

「俺娘以前是都叫我狗子。」

「放我下來,這樣很不舒服。」既然有一面之緣,凡事好商量吧?老天爺,謝謝稱從夫上丟下這一塊大餡餅?

「不成,俺問你的話你一句都沒回答。」他也是個死心眼。

「放我下來!」他不知道把她當小雞拎著,人會沒氣嗎?

「不放!哇嗚你怎地咬人?貓是用爪子的」因為痛,他蒲扇般的大手一甩在他手背上狠狠咬出一個牙印的西太甩了出去。

眨眼之間,看見她那飛出去的身子張渤便有些後悔,他跟一個小子計較什麼?一個箭步想上前將她撈回來,她那眼看要砸破頭的身子卻被一只突如其來的大手給抓住,免了頭破血流之災。

西太暈頭轉向的想,今天肯定是諸事不宜的黑道日。

「這是做什麼?還有心情在這里胡鬧?」湛天動像鷹隼一樣犀利的眼神,奪人心魄的從她垂著的頭頂掠過,定在張渤身上。

「大當家,你記得吧,這小子我們見過。」張渤嘿嘿笑。

湛天動將手往上提了提。

「抬頭。」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服從的力量,那是一種領袖才有的魄力。

西太蔫蔫的揚起臉來。對于她刻意抹黑的臉,他不置一語,但是那雙看起來沒什麼精神的雙眼,和出乎意外輕的分量令他有種說不上來的不悅。

又或者……西府旁的胡同口,她那雙宛如著了火的眼眸太叫人印象深刻。

對西太來說,湛天動叫人心生懼意的目光並沒有讓她覺得畏懼還是恐怖,經商多年,眼界她還是有的,兩次打照面,第一次因為傷心,並沒有很留意他,這次,她的直覺是,這是個難纏的人。

她不想引起他的注意,所以也沒敢往他臉上多瞧,裝成一副沒見過世面、很怕他的樣有傲氣的人,最看不起像她這副樣子的人了。

這也算人生何處不相逢,她笑,指著自己的衣領,要他放她下來。

有求于人的時候,什麼都是次要的。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根據她的直覺,和這種人比心計,根本是找死,裝傻是最保險的。

「咚。」湛天動把她放下來。

她穩穩的站著,他卻已經轉向張渤——

「沒听見上面有動靜嗎?派個兄弟去看著。」

「是兵丁來查私,那些河標兵是吃飽了撐著,想多撈點油水,他們要知道大當家的你在這里,包準張渤笑得可得意了。

湛天動只略略用眼皮掃過他,他馬上跳起來。

「我去處理,叫他有多遠y多遍一下子便不見人影。

湛天動轉身往自己的艙門走,眼角瞄到絲毫沒有意思要離開的西太。

她有些局促。

他一腳踩出去,聲音很淡,卻讓人無法說不。「從哪里來,就從哪里回去!」他這是要趕她走?當然不成!「我能不能在這里多留一會?」他就那麼盯著她的眼,害她的心突然跳起來,感覺自己的情形極為危險,只要他一句什麼話,便能定她生死。

自上的船?」

「哪有,我可是付了很貴的船費,我只是拿不到路引。」上一句話很大聲,後面細如蚊蚋。就知道瞞不過這種老江湖。

湛天動看著她如墨染的眉毛,紅潤的嘴唇,重疊了他印象中那雙紅腫卻噴著火的眼眸,低低的丟下一句,「就在這里候著,哪里都不許去。」人施施的走了。

西太不敢相信他這麼好說話,驚喜得連謝都忘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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