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等等我!」
嬴市快步趕上嬴池,神情是非常的激憤,反觀嬴池,他倒是沒多大的情緒變化,表情依然很冷靜。
「市,怎麼了?」
「我真是不懂你!」嬴市激動的沖口而出,「剛才在大殿上,你為什麼謝絕帶兵出征,為什麼白白讓魏冉靠著白起的力量繼續坐大?」
他不敢相信嬴池竟會作出這樣的決定,這是他無法接受的結果!
「只要有能力,不管是誰帶兵出征都能對秦國有利,這又有什麼差別?」嬴池語氣淡淡的說。
「不,如果是以前的你,絕對二話不說馬上答應,但現在你變了,你以前那股沖勁與執著到哪去了?」
嬴池只是淡淡一笑,「因為我現在終于知道,除了爭奪權勢外,還有更重要的東西值得我去珍惜。」
兩方多年來互相爭斗,互有高下,但這又怎樣?不停的惡性循環下,只會讓他變得麻木不仁,內心空洞得可以。
他不想讓自己繼續沉淪下去,所以才適時的放手,偶爾讓自己輕松一點,也不是件壞事。
見他對政事不再那麼的關心,這讓嬴市非常不諒解,「沒想到我擔憂的事竟然會成真,如果沒有遇到古清如,你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說得沒錯,如果沒有遇到她,我也不會有機會改變成現在這樣。」
這種改變到底是好是壞?至少對嬴池來說,是個令他意想不到的美妙改變。
「王兄,我拜托你清醒過來,別再被古清如給迷惑下去了。」
「我一直都非常清醒。」嬴池轉身朝宮門走去。「朝中沒我的事了,咱們就在此分別吧。」
察覺兩人漸行漸遠,這讓嬴市無法接受,心中怒火狂燃。
「真是可惜呀。」魏冉緩緩走近他身邊,語氣是無比的惋惜。「少了一個麻煩的對手,看來以後在朝中你是孤掌難鳴了。」
嬴市斜睨他一眼,「魏大人,你別把事情想得太美了,這種情況只是暫時的,我們絕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
「是嗎?那你也得有辦法讓嬴池恢復以往那樣才行。」魏冉挑高一眉,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那位古姑娘還真是行啊,把咱們的頭號大敵給迷得暈頭轉向,真是不得了的禍水。」
「魏大人,你──」
「看來嬴池一時之間應該還沒有心思與我作對。」魏冉離去前,得意的說︰「想要等到他再度具威脅性,除非他身旁的障礙能夠消失,要不然我看是不可能的事,你也是這麼想的吧?哈哈……」
刺耳的笑聲讓嬴市更是怒不可遏,他絕不會就這樣認輸,他也不允許嬴池中途放手,白白讓魏冉這老狐狸坐收漁翁之利。
既然阻礙嬴池的人是古清如,那他就必須想辦法,將這個礙眼的絆腳石給徹底解決掉!
◇◇◇
一時之間,老百姓們都在討論宮里發生的事。
大家一傳十、十傳百,這件事到底由誰傳出來的、最初的講法到底是怎樣早已不可考,現今流傳的內容經過無數人的加油添醋,變成了如下所言──
原來古清如是楚國派來的奸細,迷惑秦昭王不成,改向嬴池下手,以期達到惑亂朝政的目的。
嬴池受到古清如的蠱惑,在決策上連連出錯,讓魏冉間接得利,秦昭王及嬴市對他多有怨言,但他卻為了佳人不惜與兄弟撕破臉,行事依舊故我。
柄之將亡,必有妖孽,百姓猜測古清如該不會像夏桀時的妹喜、商紂時的妲己,是個會讓秦國亡國的禍水吧?
「禍水?這話到底是誰說的,這麼難听。」晴兒氣呼呼的說。
相較于她的氣憤,當事人嬴池和古清如反倒沒什麼反應,兩人坐在池邊聊天賞月,一副優閑的模樣。
「主子!」晴兒邊點著燈,邊氣得叨念著︰「難道你就不介意眾人把你傳得這麼難听嗎?他們說你是禍水耶!」
「禍水」這個名詞,對古清如來說是太抬舉她了,听在她耳中只覺得可笑。
「池被說成是貪戀美色的昏庸之輩,他都不介意了,我還介意什麼?」
「但奴婢就是氣不過呀!」
「好啦,別氣、別氣。」古清如趕緊轉移她的注意力,以免她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我肚子餓了,你去幫我做些點心好不好?」
「好,奴婢這就去做你喜歡吃的東西。」晴兒腳步輕快的離去。
順利的將聒噪之源給趕走,古清如看著他,開口問︰「池,被別人說成這樣,你真的不介意嗎?」
嬴池輕啜口酒,淡淡的說︰「他們要說就隨他們去,我才懶得理。」
「那……放棄帶兵出征,你會不會覺得非常可惜?」
當她听到這消息時非常高興,但又擔心嬴池會放不下,依舊執著于權力的爭奪。
她知道這是個非常誘人的游戲,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人沉迷其中、樂此不疲。
面對她的問題,嬴池只是微微一笑,「你放心,既然已經作了決定,我就不會後悔。」
「但我覺得自己的確是在拖累你。」
為了她,他和兄弟決裂,在朝堂上屢次發生沖突,現在的他甚至被嬴市給孤立,對他的信任與敬服已不復存在。
這樣的改變,讓古清如覺得自己是破壞他們兄弟情誼的罪魁禍首。
嬴池輕撫著她的秀發,語氣極為平靜,「說什麼拖累,沒有這回事。」
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至于別人怎麼看他,他都不會在意,當然也包括嬴市。
嬴市不會懂清如對他的重要性,她是無可取代的,就算他有再多的權勢、財富,也比不上她能填補他內心空虛的可貴,這一點是不管用什麼東西也換取不來的。
所以,他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惜。
她搖搖頭,「不,對你來說,我是一個妨礙你的角色,讓你無法自由發展抱負。」
嬴池一點一滴的在舍棄許多東西,只因她成了他的牽絆,或許他沒有自覺,但古清如卻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每一分改變她都沒有錯過。
他的霸氣消失了,她還記得剛認識他時,他是多麼的霸道、不可一世,所作所為只為了自己,根本不顧他人的想法。
以前他滿腦子想的只有現實利益,如何擴張自己的勢力、如何得到更大的奧援,與人交往只有互相利用,沒有情誼可言。
那現在呢?他對她付出了真感情,但這也讓他有了弱點,開始感情用事,不再像以前一樣那麼果斷。
對于必須處在爾虞我詐的環境中的嬴池來說,這樣的改變沒有好處,只有壞處。
「清如,我不準你這麼說。」嬴池緊握著她的手,表情十分堅定,「只要我認為不是,你就不是。」
「是呀,但也只有你認為我不是。」她苦笑道。
「那又如何?你不需要在意別人的想法。」
她可以不需要在意別人的想法,但她在意的是這件事對他的影響,除此之外,她也沒什麼好掛懷的。
把頭靠在他的肩上,古清如小聲卻清晰的說︰「池,我們找個地方隱居好不好?」
她的提議讓他忍不住笑出來,「大隱隱于市,你住在這里鮮少出門,和隱居有什麼兩樣?」
「如果你願意和我一起隱居,我就答應嫁給你。」
聞言,嬴池的笑容一僵,表情有些凝重,「清如,你別拿這種事和我開玩笑。」
「我是認真的。」古清如一臉慎重的看著他,「只要你和我一起隱居,我就用我的一生陪伴你。」
他已經不適合待在那種鉤心斗角的環境了,既然如此,就由她來做壞人,將他徹底帶離那種地方吧。
她不介意當壞人,她也不介意當禍水,為了他好,就算要她承受眾人的唾罵也沒關系,只要他願意跟隨她離開。
未來的歷史需要的不是嬴池,而是嬴市,她很清楚這一點,或許她的出現,就是讓嬴池在歷史上消失的關鍵,因為她正在破壞他的政治前途,甚至企圖讓他從此遠離朝政,遠離嬴市他們。
「你是拿你的終身大事來要脅我?」嬴池不可思議的問道。
「沒錯。」
「你認為我會答應嗎?」
「我不知道。」
她沒有把握,也許這樣的舉動會弄巧成拙,但如果不試試看,又怎會知道結果如何呢?
沒想到嬴池只是淡淡一笑,「我只是放棄一次建功立業的機會,並不表示我願意放棄所有權力。」
他還不想放手,他還是想緊握住權力,雖然他把古清如看得比權力更重要,但他仍是無法完全放棄既有的地位,魚與熊掌他都想要。
迸清如知道叫他拋開所有是強人所難,但她不得不這麼做,「池,你就答應我這個請求好嗎?」
「很抱歉,目前我真的辦不到。」
「如果我和權力你只能選擇一樣,你打算拋棄哪一邊?」
「清如,我不想做這沒有意義的選擇。」
「你覺得沒有意義?好。」古清如一氣之下,站在池子旁,只差一步就會掉進池子里。「既然如此,我還是別留在這里妨礙你好了,沒有了我,你做什麼事都不會再有牽掛,是不是?」
嬴池忙抓住她的手,不讓她有機會做傻事,「清如,你這是何苦?」
「我是為了你好。」
他十分氣惱,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的逼他,「你的為我好就是逼我作這種兩難的決定?」
「沒錯,我是在逼你,只要你一放手,我便會毫不猶豫的跳下去。」
她拿自己的性命在賭,賭嬴池在乎她的程度,如果賭輸了,那她也無話可說。
「妳──」
嬴池緊緊扣住她,說什麼也不肯放手,內心的掙扎已經快到他無法控制的地步。
如果是以前的他,他會毫不猶豫的放手,因為她在試圖左右他的決定,就像宣太後透過魏冉影響朝政,令人厭惡。
但現在……他竟無法瀟灑的放開,他沒辦法忍受清如離開他,就算她的行為無理,讓他生氣,他也做不到。
他到底該怎麼做?有誰可以告訴他答案?
瞧他好半天都不回答,古清如苦笑一聲,「算了,我想你還是放棄我吧。」
抽出被他抓住的手,她作勢要往前一跨,卻被他搶先一步抓了回來,牢牢鎖在他的懷里,深怕她真的跳下去。
「好了,你贏了,別再拿性命來威脅我,如果成真了該怎麼辦?」
對于她,不管他再如何努力還是無法掌握她,只能一再訝異她令人意想不到的舉動,只能不由自主的被她牽著走。
偎在他懷中,古清如暗自松了口氣,慶幸他忘了她會游泳這件事。「池,放開我吧,我不想讓你這麼痛苦。」
「如果舍棄了你,我會更痛苦。」
「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讓你日後怨恨我成為你成功路途上的絆腳石,倒不如現在干脆一點,丟了我這顆石子吧。」
聞言,嬴池收緊雙臂將她摟得更緊,「不,說什麼我也不放開你!」
對于古清如,他是絕對絕對不會放手的。
「清如,給我一段時間考慮好不好?你一時之間要我作出決定,我真的沒辦法。」
就算猶有掙扎,但為了清如,他不得不妥協,只是目前要他拋棄所有,的確非常難辦到,只因他還是舍不得權力的誘惑,他沒辦法做到如此豁達。
至少讓他有時間考慮,別要他馬上作出決定,這對他來說真的好困難。
「你肯考慮我的請求了?」
「只要你不再拿自己的性命做要脅,什麼都好談。」
「真的?」古清如漾開微笑,心里的不安頓時減少許多。「那好,我等你想開了再告訴我。」
就算被嬴池認為是壞女人,她也不會有所怨言,因為這是她想到唯一能保護他的方式。
就算他失去了榮華富貴,她也不會離他而去,她會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直到永遠……
◇◇◇
仔細審視著放在劍匣里的劍,古清如淡淡一笑。
是什麼樣奇妙的緣分,造就了這段跨越時空的戀情?好像冥冥之中已經安排好,她必須回到過去,成為創造歷史的一員。
她輕撫著劍身,如果嬴池真的肯跟她隱居,那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一種生活呢?
相信一定是平靜,沒有爾虞我詐、你爭我奪,即使是粗茶淡飯,但只要能一家和樂就足夠了。
晴兒瞧她坐在床邊,望著匣中的劍出神,難掩好奇的開口問︰「主子,奴婢一直很好奇,當初你一見到這柄劍,為什麼會哭得那麼淒慘呀?」
「那已經不重要了。」
她早已有所覺悟,必須在這里終老一生,所以那些懷念的過往,也只能放在心底,當作那是自己夢到的未來世界。
往後漫長的兩千多年,她知道這柄寶劍會一直陪著她,不管她是生是死。
「哎呀!」
一個不注意,古清如被銳利的劍給劃破手指,鮮紅的血液滴下,染紅了錦被,也嚇得晴兒驚慌失措。
「主子,奴婢立刻去拿傷藥來!」
她如一陣風的匆忙離去,古清如還來不及叫她別這麼大驚小敝,就已經看不見她的蹤影了。
迸清如笑著搖搖頭,隨手拿出手絹將傷口包住,然後把劍匣放回櫃子里,她才剛關上櫃子的門,突然房門被人打開,一陣涼風吹了進來。
她以為是晴兒,想也不想就回頭說︰「晴兒,你怎麼……呃?」
四名蒙著臉的男子出現在她面前,將她團團圍住,他們渾身散發著濃濃的殺氣。
迸清如怔楞的看著他們,這是怎麼回事?
見他們緩步朝她走近,她一陣心慌,想喊叫卻發不出聲音,想逃跑卻邁不開腳步。
誰來救救她?
◇◇◇
「嬴市!」嬴池一看見弟弟,就狠狠的揪住他的衣襟,冷聲逼問︰「你把清如帶到哪去了,說!」
「王兄,你在說什麼?」
「別想騙我,是你把清如給擄走的,是不是?」
嬴池一接到通知就匆忙趕到行館,驚見古清如的房間一片凌亂,像是有人突然闖進般。
謗據婢女的說法,她看見四名蒙面男子將古清如給架走,動作極為迅速,她想叫人幫忙都來不及。
嬴池一顆心慌亂極了,到底是誰擄走了清如,他們究竟有什麼目的?
原本眾人毫無頭緒,直到一名婢女在地上發現一個血字,字跡雖然歪斜不整,但仍可以辨認出是「市」字,嬴池隨即聯想到了嬴市。
他知道嬴市對清如很不滿,但他不敢相信嬴市竟會用這種極端的方法,奪走他最重要的人。
面對嬴池激動的逼問,嬴市卻是出奇的冷靜,「你為什麼認定是我?」
「清如用血寫下你的名字,你想賴也賴不掉!」
嬴市冷笑一聲,「王兄,沒想到你聰明一世,卻胡涂一時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你認為如果要綁人,我會親自出馬還是交派給別人去辦?」
「這種事不需要你親自出馬。」嬴池不假思索的說。
「這就對了,既然我不會親自出馬,派去抓她的人她也不可能會認識,你想她怎麼可能會在現場留下我的名字,好讓你來質問我?」
「這……」嬴池愕然的放開手,嬴市輕易的就察覺出這件事不對勁的地方,然而他在情急之下,卻什麼都沒想到。
如果不是嬴市,那又會是誰呢?
「王兄,我想這是有人想嫁禍給我,挑撥我們兄弟感情,你可要三思呀。」
嬴市說得雖然有理,但他的舉動卻讓嬴池感到奇怪,為什麼听到這消息他仍能這麼冷靜?不管他是一臉訝異或是幸災樂禍,都比冷靜、無動于衷這個反應要來得正常。
「王兄,我很遺憾古姑娘被人劫走,但或許這對你來說是件好事,至少妨礙你的人已經消失了。」
「你住口,我不想听到你說這種話!」
他不要清如消失,他絕對要找到她,就算要用盡所有的辦法,他也要她重回他的身邊!
「無論如何我都會找到她的,你等著瞧吧!」
嬴市面無表情的目送他離去,沒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
不要緊,這只是暫時的,只要他放棄後,一切都會恢復原來的樣子。
他相信只要古清消失,嬴池就會像之前一樣毫無牽掛,他們兄弟便能再度聯手,繼續與魏冉周旋下去。
就在嬴池離開後,魏冉突然出現在嬴市身後。
「如何?這招絕對是讓人意想不到的吧,他不會再懷疑人是你擄走的,這樣你就徹底排除在他的懷疑名單外,但也因為如此,他就算再怎麼找,也找不出擄走人的凶手到底是誰。」
嬴市頭也不回,冷聲道︰「別太得意,我是因為和你對這件事的看法相同,才會答應和你合作,別想我和你會有再次合作的機會。」
魏冉撇撇嘴角,「我也不寄望咱們倆會有再次合作的機會,嬴池就算要失敗,也得由我親自把他拉下來,我無法忍受他竟是這種墮落法。」
「所以,這件事結束之後,我們就再也沒任何關系,一切回到原點吧。」
「這我知道。」魏冉陰陰的笑著,「對了,關于古姑娘,你打算怎麼處置?」
「我會要她離開秦國,到王兄永遠找不到的地方。」
「你要放她走?如果是我,我會親手解決她,永絕後患。」
「不,我只要她離開,沒有必要趕盡殺絕。」
嬴市的目的只是要古清如離開,他不想濫殺無辜,這樣對誰都沒有好處。
「我會負責逼古清如離開,你別想在她身上動什麼歪主意。」
魏冉不以為然的皺著眉,「你太心軟了,這樣是成不了大事的。」
嬴市和嬴池都一樣,如果沒有一顆狠絕的心,是根本斗不過老奸臣猾的魏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