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國公夫人的家務事(下) 第4章(1)

伙計重新沏了幾壺熱茶送到雷天弈一行人的桌子上,又把還沒上桌的點心端上,擺了滿滿一桌。

「國公爺和夫人還需要什麼就盡避開口,小店一定馬上為兩位準備。」掌櫃得知夫妻倆的身分,更加殷勤地招呼。

雷天羿抿著嘴角。「這些就夠了,下去吧。」

「是、是。」掌櫃不敢再打攪,連忙退開。

靶覺到丈夫的情緒不佳,冬昀小心翼翼地問︰「相公不高興?」

「沒有。」雷天羿悶悶地回道。

不過她大概猜得出原因,在大庭廣眾之下,她無憑無據一口咬定對方就是殺人劫財的強盜,恐怕很難敷衍搪塞過去。

「我不再說就是了。」如今也只能這麼做了。

聞言,雷天羿在心里嘆了口氣,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說什麼都太遲,他也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真的變了很多,若是在以前,他絕對會強硬要求妻子不能再犯,不會這麼容易就妥協。

「不是餓了?快吃吧」

冬昀只好低頭吃著點心,沒有留意到周遭的人投來的異樣眼光,包括隨行的奴僕。

一行人休息夠了,也付了帳,正打算離開茶樓,卻見一頂官轎匆匆忙忙地趕來,里頭的人一下轎,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

「下官同華縣知縣高尚見過國公爺和國公夫人!下官有失遠迎,尚請見諒……」高知縣見到雷天羿夫妻就和衙役形容的一模一樣,心知肯定沒錯,想著該如何拍對方的馬屁。

雷天羿冷冷地瞟了對方一眼。「咱們夫妻此趟來到延平府,主要是探親,不想驚擾地方父母官。」

「國公爺和夫人難得來一趟延平府,不如今晚由下官作東,設宴款待——」

不等對方說完,雷天羿一口回絕。「不必了,好好辦你的案子,讓死者得以瞑目。」

話說完後,一行人便離開茶樓,繼續趕路,讓高知縣一臉扼腕,這時又猛地想起定國公不就是長公主的兒子,也是當今皇上的親外甥,感嘆這回沒能攀上這層關系真是太可惜了。

另一頭,雷天羿等人順利離開同華縣,前往目的地薊縣,不過在茶樓耽誤了個多時辰,眼看太陽就要下山,附近又沒有地方可以借宿,眾人只好找一處地方,生起幾個火堆,直接睡在驢車上。

此時已經夜深,冬昀將兒子哄睡了,正煩惱著明天到「娘家」該如何應付一堆不認識的親人。「看來就算是靈媒也沒用……」

「你說什麼?」雷天羿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見丈夫回到驢車上,冬昀往內側挪了挪,把被子分一半出來。

「今晚忍耐一下,明天就到薊縣了。」他擔心妻子睡得不舒服。

「你打算怎麼打听六皇子的事?總不能直接上門問他是不是想造反?」冬昀靠在他的肩頭上問。

雷天羿沉吟了下。「若六皇子有造反的跡象,岳父身為藩台應該會有所耳聞,只是我不能問得太過直接,以免消息泄漏出去。」

「說得也是。」冬昀點頭認同。

「再說王府內還有其它屬官,若六皇子真的心懷不軌,不可能瞞得過去,除非……」

冬昀意會過來。「除非屬官都被收買,或者他們本就擁護六皇子。」

「現在都還不知道,我們必須謹慎再謹慎才行。」他明白只要走錯一步,就有可能打草驚蛇。

冬昀沒想到除了家務事之外,還得煩惱國家大事。

「睡吧!」雷天羿攏了攏被子說。

冬昀閉上眼,趕快休息才有精神應付明天的事。

棒天一早,眾人啃完手邊的干糧便出發了。

一個時辰後,三輛驢車駛進了薊縣官莊鎮。

懊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冬昀嘆了好大一口氣,讓偎在懷中的昭兒也不由得仰起小腦袋,困惑地看著母親,似乎在問︰「娘怎麼了?」

「爺,何府就在前頭!」阿保的聲音傳來。

冬昀探出頭,見阿保就跟在他們的驢車旁。「快到了嗎?」

「是,夫人。」阿保回道。

「這麼快?」冬昀又把頭縮回去。

雷天羿瞅了下面露驚惶的妻子,想到她說自己不是錦娘,看來確實不假,否則何必坐立不安?但此等詭異之事究竟是如何發生的?這應該不是凡夫俗子就能辦到的。

「你不想見到娘家的親人?」

「能不用見到最好。」冬昀也實話實說。

雷天羿看著妻子,試著從她的表情中尋找答案。

「我知道相公仍半信半疑,但我還是希望相公能告訴我,錦娘的娘家有些什麼人,至少透露一點點也好。」冬昀不知道除了相公之外,自己還能問誰。

「我只知道你上頭有個兄長,已經娶了妻室,生母則已經過世……」對于妻子的請求,雷天羿無法拒絕,才說到這里,驢車就停了下來。

「爺,已經到了。」阿保的聲音再度傳來。

雷天羿不得不打住話題。「敲門!」

「是。」阿保上前去敲何府的大門,門房得知定國公一家人到了,連忙敞開大門迎接。

雷天羿下了車,把手伸向妻子。

「昭兒給你。」冬昀把兒子先塞進丈夫懷中,自己跳下車。

何府的奴僕全都出來迎接,這可是出嫁的大姑娘頭一次回娘家,之前就連信都不曾捎回來過,所以大家都很期待見到她和姑爺。

「國公爺和夫人總算是到了,咱們還在擔心是不是路上出了什麼事。」何管事笑嘆。

「只是被一些小事耽擱了。」雷天羿簡單地帶過。

何管事比了下手勢。「請!」

「呼……」冬昀吐出一口長氣,真怕心髒會從喉嚨里跳出來。

雷天羿睇了下她僵硬的表情。「進去吧。」

「不進去也不行。」她苦笑。

于是夫妻倆帶著兒子踏進何府大門。這是一座三進式的府第,朝廷允許四品以上官員攜家帶眷上任,並且撥下宅子供其全家居住,不過也言明除了修繕之外,不得擅自改建。

很快地,冬昀看到前面的人群中,站著幾位穿著體面的人,心想應該就是錦娘的親人了。

「見過國公爺和夫人!」

只見一男兩女率眾上前福身見禮,年紀看來都不到三十,男子外表斯文,一看就知道是個讀書人,另外兩名女子則是作已婚婦人的打扮,身邊還有幾個小孩子,冬昀兀自揣測著他們的身分。

雷天羿口氣還是淡淡的,就算是岳父家的人,還是習慣保持距離。「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禮。」

「多謝國公爺。」何守文代表眾人表達歡迎之意。「自從收到信之後,咱們可是日也盼、夜也盼,就是希望可以早點見到面。」

他轉向冬昀。「妹妹看來氣色不錯,不過似乎瘦了些,這一路上顛簸,真是辛苦你了。」

「呃,還好。」這個男人就是錦娘的哥哥?兩人確實長得有點像。

接著一名年輕婦人開口了,她看了下雷天羿懷中的小娃兒,然後問向冬昀。

「這就是昭兒嗎?」

「是。」冬昀在心中猜測這位年輕婦人的身分。

「怎麼?」對方似乎也注意到她生疏的表情,心想自己和元配所出的女兒算是從很早以前就認識,對方出嫁還不到三年,不至于會對自己如此陌生。「我是二娘,不認得我了嗎?」

冬昀旋即一臉錯愕。原來錦娘的生母過世之後,父親又迎娶繼室,居然還這麼年輕,看起來只大上自己六、七歲。「我、我當然認得二娘……」

雷天羿一直觀察著妻子的反應,他現在可以完全確定她不認得娘家的親人,看來她真的不是錦娘——不是自己當初娶進門的妻子、昭兒的親娘。

那麼她究竟是誰?又是如何變成錦娘的?

「妹妹一定是太累了。」另一名年輕婦人沈氏開口打圓場。

何守文看到妹妹同樣怔怔地望著妻子,似乎也不認得,不禁關心地問︰「她是大嫂,妹妹該不會也忘了?」

「我……怎麼會忘了呢?」冬昀干笑。

何守文這才仔細打量從小看到大的親妹妹,雖然是同一張臉,但總覺得眼神和表情跟記憶中的不大一樣。「妹妹真的沒事?」

冬昀清了下嗓子。「我很好,真的。」

這句話讓他們面面相覷,似乎有些懷疑。

見狀,雷天羿暫時拋下心中的疑惑,啟唇說道︰「前一陣子發生了很多事,也讓她吃了不少苦頭,因此偶爾會犯胡涂。」

聞言,冬昀驚喜地看著丈夫,知道他真的相信她了。

二娘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相公,有話以後慢慢再聊,還是先讓他們到客房歇息吧。」沈氏道。

何守文這才趕緊讓何管事帶著他們到準備好的客房內,連此趟隨行的僕從也都安頓妥當。

一陣忙碌過後,何府的婢女端著熱茶進屋。

「你們也不用伺候了,先下去吧。」冬昀讓桂花她們跟著何府的婢女退下。

門一關上,除了在床上玩耍、小嘴咿咿呀呀個沒完的昭兒之外,夫妻倆都沒有開口說話。

雷天羿面對著窗外,兩手背在身後,想著該如何開口。

餅了半晌,冬昀憋不住了。「你不問嗎?」

他轉過身來。「好,你是誰?」

「我跟錦娘一樣姓何,我叫何冬昀,在一次意外中遭人誤殺而死,大概是老天爺認為我命不該絕,就讓我……」她想了想,突然大嚷出聲。「對對對!就是「借用」!我怎麼到現在才想到呢?老天爺讓我借用這副身體重新活過來,我就變成定國公夫人了……這樣你明白了嗎?」

雷天羿先是皺起眉頭,接著又放松,似乎有些懂了。「那麼錦娘呢?」

冬昀嘆了口氣。「錦娘那天投水自盡,已經溺死了,所以我才有辦法借用她的身體……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去地府報到,也不要變成別人,不只平白無故多了個丈夫,還有個兒子,甚至管起別人的家務事。」

「難怪你跟錦娘的性子有極大的出入。」不只會對他拳打腳踢,還會罵他混蛋,當時真的讓他呆住了。

她苦笑了下。「我跟錦娘不同,可沒有她那麼好欺負。」

「你……」一旦完全接受她真的不是錦娘本人,雷天羿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還要想一想該如何和眼前的女子相處。

「還有……我說了謊,其實原本的我就可以「看到」別人的前世今生,就算借用錦娘這副身子活過來,還是能接收到那些訊息,只是我不曉得該怎麼跟你解釋這種不合常理的狀況,才會騙你……」她可是什麼都招了,只希望重新獲得信任。

「你可以生氣,甚至罵我都沒關系。」

雷天羿深深望著她半晌,雖然這麼說對昭兒真正的生母很不公平,但不可否認的,他欣喜在心。

她若沒有來到他身邊,他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今日的他是否仍舊會是一個人,既寂寞又痛苦?

他無法否認自己為這個女人心動,甚至慶幸她來到自己身邊。

「……你後悔嗎?」雷天羿喉頭發緊。

冬昀不解。「後悔什麼?」

「後悔遇上我,還吃了這麼多苦頭。」他屏息。

她連考慮都沒有。「當然不會,我很高興能遇到你還有昭兒。但我不得不說,剛開始我對你真的很不滿,都氣到忍不住打人了。」

雷天羿咳了一聲,接著跟著笑了。

「我不後悔遇上你們父子,這是真心話,還有……」冬昀情生意動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雷天羿吐出一口氣,終于可以順暢地呼吸。「還有什麼?」

「我也不後悔愛上你。」冬昀仰頭看著他,隨著時間一天天累積,她感受到這個男人對自己的心意,對他已經不只有喜歡而已。

「你……愛我?」這麼露骨的表白——不光只是心里想著,而是直接訴諸言語,是雷天羿想都沒有想過的。

冬昀頷了下首。「我想和你做一對真正的夫妻,做昭兒的親娘……可以嗎?」

這次換她屏住呼吸了。

「當然……」他的喉頭噎了下。「當然可以。」

冬昀這才轉憂為喜,笑了開來。

「既然來了,就不準離開!」雷天羿抱住她,加重手上的力道,讓冬昀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听到沒有?」

「好!」她也張臂回抱住他。

雷天羿低頭吻上她的唇,即便之前吻過好幾次,都比不上這次來得有感覺,令人心旌搖曳,得到的回報也是無比熱情。

兩人的唇舌纏繞著,相濡以沫,分也分不清……直到一聲稚女敕的孩童笑聲傳來,他們才想到房里還有兒子。

夫妻倆不約而同地看向兒子,就見昭兒先是睜大眼楮,好奇地看著他們,然後沖著父母咧開小嘴,笑得好開心。

「昭兒在這兒……」冬昀推了推他。

雷天羿面露惋惜。「等晚一點再說。」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我不認得娘家的人,他們一定會覺得我很奇怪。」冬昀最擔心的還是如何度過這一關。

對于這一點,雷天羿倒認為是小事一樁,這次也該輪到他來幫助妻子度過這道難關。「這件事交給我來辦。」

于是,他主動去找大舅子喝兩杯。

「……小產?」听見妹婿的話,何守文不免訝然。

「沒錯,也因為這次小產,讓她受到很大的打擊,腦子時不時就犯胡涂,有時會不認得一些人,也忘了以前的事……」雷天羿長嘆一聲。「是我沒有把她照顧好,才會發生這種事。」

「原來是這麼回事,她的身子調養得如何了?」何守文接受了他的說法。

雷天羿臉色一整。「身子倒是沒問題,就是傷心過度,得靠時間來沖淡一切,若是一時想不起過去的事,或是不認得什麼人,也請不要太責怪她。」

「我怎麼會責怪她呢?不管怎麼說,她到底是我的親妹妹。」他只會心疼。

「往後就有勞國公爺多多照顧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看來是過關了。

何守文沉吟了下。「不過這件事還是得讓家父知道。」

「那是當然。」雷天羿舉杯。

何守文也舉起酒杯。「是我敬國公爺才對。」

後來何守文把這件事告訴妻子,沈氏身邊的婢女又說給其它人听,最後何府上下都對大姑娘小產的事抱以同情。

當天稍晚,何藩台散衙回府後,就從長子口中听說女兒小產的事,對女兒目前的狀況有了個底,不至于太過驚訝。

「錦娘,真是苦了你了。」他對著女兒說道。

冬昀有些遲疑地喚著眼前的中年男人。「呃……爹!」

「你娘生前也曾經小產過,不過後來又有了你,也就慢慢淡忘那份傷痛,相信你也會這樣。既然孩子跟你沒有緣分,你就要想開一點,先把身子調養好,孩子自然會再來的。」何藩台由衷地希望這番話可以安慰女兒的喪子之痛。

冬昀可以感受到對方的關愛之情,原來這就是父愛嗎?

前世的她從來沒有見過生父,也不知道對方的長相,更別說體會過所謂的父愛,此刻不禁有種想哭的沖動。

「是。」冬昀眼眶泛紅。

一旁的雷天羿听了也為之動容。

何藩台笑呵呵地看著被女婿抱著的小娃兒。「這就是昭兒?長得真好,一看就很有福氣。」

「昭兒,這是外祖父。」雷天羿對兒子說。

只見昭兒伸長小手,模了模外祖父下巴上的胡子,笑得好興奮,也惹得何藩台哈哈大笑。

為了款待遠道而來的女婿和女兒,何府擺了一桌宴席,連何守文夫妻生的一兒兩女也坐在桌邊,二娘則讓快三歲的兒子坐在身邊,冬昀則把昭兒抱在大腿上。這是個團圓宴,在座的全是自家人,眾人也就沒有太拘束。

而對雷天羿來說,這是他從未經歷過的,他知道一家人就該是這樣,不禁敞開心胸,也拉近與何家人的距離。

「我敬岳父一杯!」他朝何藩台舉杯。

何藩台笑不攏嘴,自然是一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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