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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商的鴇兒 第2章(1)

這一日風光明媚,春陽融融,琴羽杉便動了想外出的心思。

她穿來大蕭國已經半年了,卻是沒看過侯府外的世界,盡避侯府再大,滿園春色她也看膩了,如果能上街逛逛該多好,至少可以買幾本書來看,前世是個工作狂,如今閑下來可真是度日如年。

難道侯府里沒有書嗎?自然是有的,但都是一些她看不懂的書,她想看的是通俗小說,這里叫做「故事本子」,這種閑書侯府是沒有的,姑娘家在府里能做的事沒有別的,就是刺繡,偏生她前世手就不巧,對刺繡可說是望而卻步,看到針線籃就怕,能不動手就不動手,常看得桂娘好氣又好笑,直擔心她將來要怎麼準備嫁妝。

據說準備嫁妝可是大工程,大件的自是長輩去操辦,但當中的繡品都要由新嫁娘自己動手,舉凡大大小小的衣裳、帳子和被縟等物,讓她只不過是想象而已就頭皮發麻,單是為了不要繡嫁妝,她便不想嫁人,何況她這一世才過了十五歲,在前世不過是個國中生。

誠如尹氏所願,她患有不足之癥的事在京城里已經傳開了,所以即便她已到了議親的年紀,卻沒人上門來求親,這正合了她的意,在她的落幽院里過她滋潤悠閑的小日子。

奇怪的是,不只她,連那四個杜姨娘生的女兒也沒人求親,直把杜姨娘急得天天逼侯爺去給女兒們物色夫家。

這不難懂,既然她有不足之癥,系出同門,大家都是侯府的姑娘,恐怕也都有不足之癥,所以自然沒人敢來向梅蘭竹菊提親了。

總之一句話,是她帶塞了梅蘭竹菊,尹氏肯定是得意萬分了,既整治了她,又間接讓杜姨娘不好受,真是一石二鳥啊。

「姑娘又在看什麼了?那窗子外面除了桃林和蜜蜂,還有什麼好看的?」

別娘打了簾子進來,手里端了碗冰糖紅棗蓮子湯,看見小主子懶洋洋地歪在臨窗的榻上,午後的陽光暖暖的照在她身上,繡繃被扔在了一旁,又是動也沒動,讓她不由得哭笑不得起來。

她實在不解,姑娘喝了孟婆湯怎地就懶了起來?素日里連針也不願拿,怎麼說她也沒用,真真叫她沒轍。

「我看的可不就是桃樹嗎?」琴羽杉朝窗子外努努嘴。「瞧,那桃樹杏樹上全是花苞,白白粉粉的多好看啊!不正是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帶著甜味兒;閉了眼,村上彷佛已經滿是桃兒、杏兒、梨兒。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鬧著,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草叢里像眼楮,像星星,還眨呀眨的。」

她念的是朱自清的散文〈春〉的其中一小段,全文她倒背如流,前世她至少念過上千次了,失明的妹妹最喜歡這篇散文了,每晚睡前都要她念一遍。

母親因生妹妹難產而死,與妹妹差十二歲的她,姊代母職,就像個小媽媽似的,一手照顧妹妹長大,患有先天性失明的妹妹讓她憐惜心疼不已,唏噓她小小年紀不但沒見過媽媽,連這世界的色彩都沒看過,因此總是寵著她、順著她,如今她死了,妹妹是她放不下的牽掛。

只是放不下又如何?她也不能回去了……

「姑娘念著那什麼?真是好听,像唱曲兒似的,也教教婢子吧!」桃雨也進來了,一臉的笑意。

「好啊,我教你念。」琴羽杉也來了興致,坐正了身子,從桃樹、杏樹、梨樹開始行雲流水似的念了起來。

她這具身軀的原主還頗有些才情,琴棋書畫都學了一些,也識字,寫得一手好小篆,都是藺氏打小親自教女兒的,那藺氏也是才女,只不過師承處令她羞于啟齒便是,她的師傅都是媚香樓的花魁姊姊,她常被娘親帶了去媚香樓,因此和那些妓女花魁都很熟悉,她們閑暇無聊,便一個教她彈琴,一個教她唱曲,長久下來,她也成才女了。

在大蕭國,士大夫酒宴中請妓女歌舞助興、文人雅士與有才情的妓女相酬答乃是常事,妓女跟她前世不同,很多都是賣藝不賣身的藝妓或歌妓,就算跟客人上床也不是看見誰有錢就跟誰上,而是真的情投意合。

這里的人,不會把找妓女助興、陪酒的行為稱為狎妓或嫖妓,也不被視為什麼不道德的事情,反而被視為風雅之舉,只要不是沉迷到荒廢正經事就不會引起非議,文人雅士沒有多少個是完全沒接觸過妓女的,做官的更要常常去妓院交際應酬,只不過妓院仍被視為低下層次的階級便是。

這半年來,她已清楚知道大蕭國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她穿來的這里又是怎麼樣的一個時空背景。

說到這個,她就哀嘆不已,這大蕭國竟是個國力薄弱、君王昏庸,隨時會滅亡的國家,而這時代的背景就更令她忐忑不安了,是一個群雄割據的亂世,大大小小的國家林立在同一塊大陸上,國與國之間長年的爭戰不休,百姓沒有安生日子可過。

在這種情況下,漢陽城還能沒事一般,而那皇室還能夜夜笙歌,就好像貧窮的菲律賓在馬可士的統治下國家經濟一落千丈,但他本人卻和妻子過著奢華生活一樣,大蕭皇室也無視民間疾苦,徑自生活在粉飾太平之中。

琴羽杉很清楚,邊關的防守隨時可能被瓦解,敵人隨時會破關而入,到時再逃亡就來不及了,而桂娘她們幾個長年待在侯府里,又身處在京城之中,不知道國家處在隨時會滅亡的危機里。

萬一要逃難,她們身上沒有半點銀子是要逃去哪里?侯爺是有些家底的,可是他妻妾兒女成群,到戰亂時還顧得上她和她的丫鬟們嗎?

她問過桂娘,她的月例是十兩銀子,用來打平落幽院的開銷剛剛好,每個月能攢下的不過是幾百文錢,幾百文錢是能干麼啊?怎麼夠她帶著自己人找到一處國家太平、人民安樂的落腳處?她得要想辦法賺錢才行,這也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出府去看一看的理由,她總不能在侯府里做生意吧?自然是要往外發展了。

念完了那篇散文,她支開了桃雨去蒸點心,故作不經意地問道︰「對了,桂姨,我外祖家都沒有人傳口信來嗎?比如想見見我什麼的?」

不是她不信任桃雨,而是桃雨還小,性子還不穩重,若是把她打听藺家產業的事說出去,府里人看她的眼光恐怕會更不屑了,罵她無恥都可能。

另一方面,她會這麼問桂娘也是想到這是個能出門的法子,如果外祖和外祖母想見她,她就有理由出府了。

「姑娘!」桂娘吃驚地看著她。

見桂娘一副詫異至極的模樣,琴羽杉一個激靈。「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縱然她外祖是黑道中人,要見她這個外孫女也是人之常情,她爹也不見得就會阻攔吧?

別娘啞口無言的看著她,喃喃地道︰「老爺和夫人已經過世了,姑娘竟是連這個也不記得了……」

「都過世了?」琴羽杉微微一愣,腦中立即想到半年前桂娘說過她娘的事。

她娘是家中的獨生女,也沒個舅舅姨母啥的,那麼……她忙問道︰「那我外祖的產業如今是由誰打理?」

別娘一愣。

餅去小主子極不情願提起外家的事,所以她們都避而不談,難得她今天主動提起,桂娘便道︰「是彩娘在打理的,是小姐生前派她去的。」

「彩娘?」她毫無印象。

「跟我一樣,同樣是小姐的陪嫁丫鬟,也是打小伺候小姐的藺家家生子。」桂娘笑了笑。「也難怪姑娘想不起來了,彩娘奉小姐之命離開侯府那時,姑娘不過才七、八歲呢,老爺夫人將所有產業留給了小姐,小姐也是莫可奈何才派彩娘去打理,小姐自己不能離府,彩娘又是個性格活潑的,還識字,也會撥算盤,不像我這麼悶,因此才全權交給了彩娘管著。」

頓時,琴羽杉的心怦怦跳了起來。

所以,她根本是個小盎婆嘍……不不,照理說應該是大富婆才對,無數的賭坊和妓坊啊,那賺的還會少嗎?

可是,那些財富卻是掌握在那叫彩娘的人手中,這太不牢靠了,財富應該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財富,在別人手中那叫過眼煙雲,而且若真正的主子常年不露臉,那些賭坊妓坊的下人怎麼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主人,如果那個彩娘有心私吞,真真是易如反掌,前世她就曾被一個經理人侵吞了數十億的公款,這種事不可不防!

既然有被私吞公款的可能,她便想到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這半年來,怎麼都不見彩娘過來侯府里,難道我娘生前都不看帳的嗎?」

別娘見小主子立即問到賬目之上也有些詫異,又見她一臉嚴肅,像是真的明白那賬目是什麼,她忙道︰「是這樣的,彩娘拋頭露面地打理著賭坊和妓坊,素日里免不了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在這京城之中,名聲委實不好听,小姐怕侯府里人見彩娘過來會嘴碎,更怕惹侯爺和大夫人不快,便叫彩娘不需過來對帳了,而小姐心里也是信任彩娘的,才會如此做。」

琴羽杉沉吟了一下,問道︰「我娘過世後,那些田莊土地、賭坊妓坊鋪子,如今記在誰名下?」

別娘拿眼瞅著小主子,見她問話都不是渾問的,不免又是訝異又是安慰,暗自心想那孟婆湯的功效可真大,竟會讓一個怯懦的小泵娘變得條理分明了起來,恍若涅盤重生一般,這可真是小姐有靈在保佑了。

她忙笑道︰「自然是留給姑娘,全記在姑娘名下了。」

琴羽杉捶胸頓足道︰「這事何等重要,怎麼沒跟我說呢?讓我這半年來鎮日里游手好閑地無事可做,真真快無聊死了。」

「什麼游手好閑啊?姑娘可別再說這種話了。」桂娘失笑道︰「過去每每跟姑娘提起,姑娘總不愛听,還曾捂住了耳朵央我別再說了,這還是姑娘第一次主動問起外家的事。」

琴羽杉輕描淡寫地道︰「那時我還小,現在不同了,我想我也該知道我娘留了什麼給我,遇事也好有個打算。」

以原主的性格,自然是不想听了,況且一個才十來歲的孩子又懂什麼?外家的出身令她被嘲笑得厲害,大抵是再多金銀珠寶堆到眼前也不會瞅上一眼吧,她可不同,知道錢不是萬能,但沒錢萬萬不能。

幾日後,琴羽杉尋了個由頭,說要去蓮雲寺為亡母做法事祈福,她特意不去求尹氏,而是去求老太君,沒想到老太君很爽快便答應她了,還答應讓她在寺里住上一天。

她已征得老太君同意,即便事後尹氏要追究她出府之事,也是拿她莫可奈何。

離開花明院時,老太君跟前的大丫鬟檀雲追了上來。「六姑娘且留步。」

琴羽杉暗叫了聲糟,老太君這麼快就反悔啦?

她回頭擠出一個笑容。「姊姊怎麼出來了?」

檀雲把一個重重的荷包塞到她懷里,低聲道︰「老太君讓六姑娘路上看見喜歡的玩意兒便買,想吃什麼便吃,這大半年來姑娘也悶壞了,好好散散心再回來。」

那沉甸甸的荷包少說也有二十兩,原來是偷偷給她零用錢啊,她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了。

她頓時感動得眼眶一紅,真情流露地道︰「請姊姊代我謝過老太君。」

環境的關系,前世「義氣」兩字在她腦中根深柢固,不可動搖,她暗暗決定,將來若有逃難的一天,她也不會漏了老太君!

出府的前幾日,琴羽杉已讓桃雨拿著五百文錢托府里守門的小廝去桃雨家傳信,把她弟弟找來,她弟弟沐陽來了之後,再讓他秘密地去媚香樓給那彩娘傳信兒,讓彩娘在她指定的時辰派人到蓮雲寺接她。

出府那日,琴羽杉一早便梳妝完畢,她帶了桂娘、竹韻、桃雨,留下兩個小丫鬟含煙、听荷守院子,又怕走大門會遇到尹氏的人,被尹氏力阻,便塞了五百文錢,讓府中車夫由後門出發,直到離侯府有十里遠之後才放下心來。

主僕四人同坐一輛大馬車,每個人都興奮得很,可是琴羽杉對她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們也就會意的靜了下來。

她這次出府的名目是去寺里為亡母祈福,沿途又豈可嬉笑喧嘩,別叫車夫和隨行的長隨听去了,到時傳回府里可不好。

蓮雲寺也在京城之中,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山腳下,四人魚貫下了馬車,琴羽杉又打賞了車夫和長隨各一兩銀子,讓他們隔日傍晚再來接她們,兩個人都歡天喜地的收下銀子離開了。

桃雨笑道︰「姑娘這打賞人的架式倒像練過似的,那般熟練,看得婢子一愣一愣。」

琴羽杉一笑。「正好給你們上一課,看到銀子的重要了吧?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她這是給她們打預防針啊,為她要大展拳腳賺大錢做準備,不然她一個侯府千金要親自打理賭坊妓坊,不把她們嚇瘋才怪。

「今日香客倒是不多,挺是清幽。」桂娘抬眸望去,寺廟大殿的飛檐隱約可見,青石鋪就的台階通往山上,兩旁皆有綠蔭遮天,幾個人便在石桌石凳坐下。

「是挺清靜。」琴羽杉呵呵一笑,也不說破,只把臉上掛著的紗帕取下來。

她是刻意挑這香客不多的日子來的,她看過大蕭國的農民歷,今日是諸事不宜,自然很少人會來進香了。

「姑娘怎麼把紗帕取下來了?」竹韻看著覺得不妥,還緊張的左右察看,生怕被人看了去。

別娘也道︰「姑娘快把紗帕掛上吧!」

琴羽杉見她們都十分緊張,想到自己如今是在禮教嚴謹的古代,便依言掛上了紗帕。

餅了半刻鐘,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來了,馬車在她們面前停了下來,那車夫利落的跳了下來。

「敢問可是六姑娘?」

「這位正是六姑娘。」桃雨忙上前一步,不讓主子跟那粗鄙的車夫說上話,免得辱沒了身份。

「小的是媚香樓彩掌櫃派來接六姑娘的,請各位上車吧!」

琴羽杉暗自好笑,敢情她應該跟彩娘定個類似反清復明的暗號才是,便于自己人相認。

這趟車程,她們主僕才真正放松地說笑了起來,不時掀開簾子看窗外的景色,那車夫又是快馬加鞭,才半個時辰便到了漢陽城最繁華的街道上。

她們自然是不能由正門進去的,馬車繞到了媚香樓的後門,那里已經有個婆子在等了,四個人戴上了紗帽,迅速跳下馬車進入媚香樓。

「嬤嬤!」桂娘和那婆子四手交握,兩個人都很是激動。

春嬤嬤擦著眼角。「桂丫頭,這是多少年過去了?還以為婆子死前都見不到你了……」

別娘斥道︰「呸呸呸,怎麼說這種話?嬤嬤身子硬朗得很……」

听見桂娘被喚做丫頭,琴羽杉著實覺得有趣,便在一旁站著,也不打擾她們,直到桂娘一個拍額。

「瞧我,見到嬤嬤太忘形了,竟忘了先給嬤嬤引見了,這是六姑娘……」

「唉喲!六姑娘!是六姑娘啊!都長這麼大了……」春嬤嬤在心里念了聲佛,這下更激動了。

「彩丫頭只讓婆子來這里等人,都不知道是姑娘要來,這這……這可怎麼辦才好?姑娘素日里愛吃什麼?婆子馬上差人準備!」

琴羽杉微微一笑,搖著手中的小扇,一派地怡然自得。「不忙,我不挑食的,什麼都吃,隨便準備幾樣點心茶水便可。」

別娘感慨地道︰「姑娘,這位是春嬤嬤,是小姐的女乃娘,姑娘還是春嬤嬤接生的,當初小姐怕彩娘一個人沒法面面俱到,便讓春嬤嬤跟著過來,兩人好有個照應。」

「原來是春嬤嬤。」琴羽杉點了點頭,面上一直露著笑意。「既是我娘的女乃娘,便是我的長輩,我什麼都不懂,以後要勞煩您老人家多照顧我了。」

春嬤嬤頻頻拭淚。「好好,老奴自會好生照顧姑娘,是我們家小姐的寶貝哪,老奴便是拚了一口氣也要護姑娘周全。」

琴羽杉噗哧一笑。「沒那麼嚴重,我的意思是,我若過來這里時,您就給我做幾樣好吃的吧!看我娘喜歡吃什麼,便做什麼,相信我娘喜歡吃的,我也會喜歡。」

春嬤嬤又是頻頻欣慰點頭。「好好,老奴自然要給姑娘做好吃的,這包在老奴身上,老奴什麼好吃的都給姑娘做……」

知道自己在春嬤嬤眼里就如同孫女一般,琴羽杉很善解人意的給了春嬤嬤點時間平復情緒,這才微微笑道︰「想必彩姨已經在等了,這就勞煩嬤嬤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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