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春巧繼續吃著面前的那一大盤包子,這包子是純肉餡兒的,咬一口,就流出豐沛的肉汁,她禁不住贊美道︰「老板,您家的包子真好吃,一會兒能把那三個包起來給我嗎?我們公子好吃,他若見到這幾個包子,一定會開心死了。」
掌櫃的忙應承,「好的,也不用包這幾個,那邊還有熱的剛出鍋的包子,給姑娘包熱的好。」
「也不知道他吃到時,還是不是熱的。」她低頭嘀咕一句。兩個包子吃下,又吃了半碗餛飩,實在是吃不下了,她便起身回房間。
罷一推門,她便嚇了一跳,門內桌邊穩坐一個人,對方正冷幽幽地看著她。
「蕭沖?」她吃驚過後,生氣地說︰「你們都不干正經事!一個個都慷慨激昂地說要去找公子,結果都跑回來找我。你也以為我能告訴你公子在那兒嗎?」
蕭沖的眸光陰鷙,「你知道他在哪兒?」
「不知道!」她氣得一坐在凳子上,「我若知道,我早自己去找了。」
他陰森森冷笑,「這麼看來,太子交給你的任務,你是辦砸了?」
聶春巧心底震驚,對上那雙幽寒的眼,赫然明白為何自己第一次見他時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因為這個人的身上有另一個世界的味道。她冷笑道︰「又一個來套我話的,都說了我不是太子的奸細,你要我挖出心給你看嗎?」
「你的心,我不要,要挖,也是太子來挖。」他的手指敲了敲,詭笑道︰「靈兒,找不到唐雲曦,你這條小命可就保不住了。」
渾身上下都是透骨的陰寒,那一句「靈兒」將埋在她意識深處的另一個世界的記憶都挖出來了。
是的,她本名不叫聶春巧,她沒有姓,不知道自己爹娘的名字。她昨天給唐雲曦說的故事,基本上都是真的。只除了七歲時被賣入大戶人家那一段,故意隱瞞了真相——她被賣入的不是普通的大戶人家,而是浩浩皇宮。
從御膳房最底層的打雜小爆女開始做起,一步步做到了太子的心月復。靈兒這個名字,在出宮後就被封存了,除了太子身邊的人,沒有人既能認出她來,又知道她的本名。
蕭沖見她陡然陷入沉默,便從頭解釋,「我是奉了太子之命來監押唐雲曦的。太子不放心先後派出的幾路人馬,譚謙碩在明,我和你就是在暗處。本來唐雲曦若是肯直接入京,那當然再好不過,但是他手下的左風、左劍是個麻煩,我不便立刻動手,而你跟在他身邊,竟然全無作用。靈兒,真難為殿下夸你心思縝密,慧黠過人啊……」
聶春巧忽而一笑,笑若春花,「想不到太子殿下竟然布置得這麼周密,連唐川身邊最信任的人里都安排了他的人馬。只是你之前既然已經認出我來,為何要把我半路丟在荒郊野外,害我差點著了譚謙碩手下人的道兒?」
「殿下說過,你有自保的能力,縱使唐雲曦不回頭救你,我也不信那幾個人能奈你何?更何況……」他對她擠了擠眼,「若非如此,怎能試出唐雲曦那個愣小子對你的真心?」他嘆口氣,模模自己還有鞭痕的臉頰,「唉,只是我這一鞭挨得真是有些委屈。」
「若能助殿下得成大業,這點委屈有什麼可抱怨的?」她鄙夷地笑。「那,那晚往我屋里扔紙團的人……也是你吧?」
「眾目睽睽之下,不便暴露身份,只好提醒你了。」
「那你現在突然跑來和我暴露身份,想干什麼?」
「你當真不知道唐雲曦的下落?」
聶春巧又習慣性地聳肩,「我說我不知道,你和左劍都不相信嗎?」
「他相不相信,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確不信。」蕭沖的眼楮似是能看透人心的穿心之箭。「看他那天對你的重視程度,他就算是不便帶你同行,也必然會告訴你他走的時間和方向。」
見聶春巧沉默,他又逼問一句,「你該不會是對他……真的動了心吧?」
她橫眉豎目道︰「胡說什麼?別忘了,他是太子的敵人之子!」
蕭沖冷笑道︰「他還是一個多情的翩翩美少年呢。」
聶春巧臉色有些難看,「好,我的確知道他的下落,他是今天寅時三刻走的,你現在去追,肯定追不上他了。但是臨走前他和我約定好要在王府附近的一間小茶肆見面,那茶肆叫‘悅來’。」
「既然知道,為何剛才不說?」蕭沖咄咄逼人的問。
這回換聶春巧嘲諷地冷笑「你是誰啊?你問我就得立刻告訴你?你口口聲聲說你是太子殿下,身邊的人,你有什麼憑證讓我相信?」
蕭沖思忖了一下,起身冷笑道︰「等回了京,在太子面前,太子自然可以為我證明。」
見他舉步要走,聶春巧忽然尖叫了一聲,「你這個惡人!原來是你一直在陷害我!」
他不解地回頭看她,正要問她瞎喊什麼,忽然身後一陣輕風吹過,他只覺有劍氣逼近,還未回頭,已經被人劍抵背心。
「別動。」那清淡而溫潤的聲音讓蕭沖一怔。竟是他正要外出追蹤的唐雲曦?
「春巧,他都招了?」唐雲曦低聲問。
聶春巧得意地對著蕭沖身後的他笑著,回道︰「他都招了!他就是太子派來的那個內奸!」
蕭沖立時覺得形勢不對,舉手喊道︰「且住!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我幾時是太子派來的內奸了?」
她嗤笑一聲,「你還想瞞公子嗎?剛才你在我面前已經親口承認你是太子的內奸,你費盡心思潛伏到王爺身邊,陷害王爺,如今又到公子身邊來,想陷害公子!還好公子聰明絕頂,想出這個計謀,引你上鉤。」
蕭沖從如墮惡夢里漸漸明白過來了,並不是聶春巧和唐雲曦設計陷害了自己,而是聶春巧在出賣自己!
他怒喝道︰「靈兒!你居然敢倒打一耙?若是讓太子知道了,你也休想活!」他不顧身後唐雲曦長劍對自己的威脅,撲向聶春巧,雙掌如鷹爪,狠狠箍向她的脖頸。
但他動作快,唐雲曦動作更快,就在他撲到聶春巧近前時,她踉蹌著往後倒了一下,他的指尖險險差了一點沒有勾到,而身後一陣劇痛傳來,唐雲曦的劍尖已經刺進了他的背脊。
蕭沖疼得直不起身子,一掌撐在地上,惡狠狠地盯著聶春巧,「臭丫頭,你以為你犧牲了我,就能博得唐雲曦的全部信任了嗎?太子殿下絕不會放過你的!」
聶春巧俯視著他,面無表情,「你是死到臨頭還不忘再插我兩刀。我聶春巧行得正,坐得端,也不怕你污蔑,公子自然知道我的清白。」
「他知道?哈哈,他是個傻瓜,怎麼會知道?」蕭沖猛地回頭,滿是殺氣地瞪著唐雲曦,「你以為你撿到了寶?其實你撿到一把殺人的刀!到最後,你死在她手里,還會笑著給她擦刀!」
唐雲曦靜靜地看著他,啟唇問道︰「你承認你是太子的人了吧?我本來不想殺你,但是……」
他仰起頭,「弱肉強食,時勢逼人!」
他將手腕一抖,劍身穿胸而過,蕭沖趴在地上,口吐鮮血,已經沒了生氣。
聶春巧這是第二次看到唐雲曦在自己面前殺人了,每一次,都驚心動魄,每一次,她都心情復雜。
她不想看到他殺人,不想看到美玉上染了血。
但是……就如他所說,弱肉強食,時勢逼人!
唐雲曦要她和自己聯手演戲,試圖引出那個給她丟紙團的人,這是一個讓她騎虎難下的要求。
她如果答應了,就有可能引出自己的同黨,她如果不答應……必然會被唐雲曦懷疑。
她的確沒想到那個同黨竟然是蕭沖。在蕭沖自曝身份之後,她也在問自己——
究竟要不要出賣蕭沖?
但是唐雲曦就在隔壁,縱然蕭沖和自己說的話他不可能听到,但她屋中有人進來又出去,他是知道的。她要怎麼和唐雲曦解釋蕭沖與自己見面的事?只說這個局並沒有引出他想要的大魚嗎?
這麼說……那她又該拿什麼更接近唐雲曦的心?和他靠得更緊密,博得他更多的熱情?
思來想去,只有把蕭沖犧牲了。
如今,蕭沖毫無生氣地倒在自己腳邊,那惡狠狠滿是咒怨的叫罵聲還猶在耳邊繚繞,她不由得咬緊了下唇。忽然她被一雙溫暖的手臂抱在懷里,他的手掌輕輕撫模著她的發頂,溫柔安撫,「春巧,難為你了,總要你見到這種場面……」
她倏地將頭埋進他懷里,緊緊抓著他的衣服,「公子,只要能幫到你,我……願意犧牲一切,無怨無悔!」
唐雲曦微微低下頭,望著她漲紅的臉頰和充滿淚水的雙眸,輕嘆一聲,雙唇印在她的額頭上,溫軟的觸踫讓兩個人都輕顫一下,兩人四目相投,盈盈相對,看到眸子中自己痴痴傻傻的身影,也不知那里的自己到底是真實的,還是個幻影?
人生在世,有幾人不曾自問自省——此時是夢還是真?若是夢,但願夢不醒,若是真……但願多喜樂。
只是,最終能稱心如意的人,卻能有誰?
殺了蕭沖,甩月兌了大批護衛,唐雲曦決定帶著聶春巧一起回京。
「他們都在前面拚命追咱們,殊不知咱們卻在他們後面。」聶春巧笑道,「這樣,縱然太子那邊發現了他們的行蹤,或是再有人叛變,也不可能得到公子的真實行蹤。」
唐雲曦親自將蕭沖的尸體背到郊外埋葬了。他折了一根胳膊粗的樹枝,一劍剖成兩片,用劍尖在其中一片上刻下「蕭沖之墓」四個字。
縱然他是奸細,唐雲曦也希望在最終給予他一個屬于人的尊嚴。
他將馬藏在另一間客棧的馬廄里,此時也牽了回來,和聶春巧一起上了馬,往京城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