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中,年巽央和秋知恕會合,騎著馬,由秋知恕帶路前往胥羅山下的朝陽城找醫館,其余的人墊後。
等到卓雅跟其他人趕至時,年巽央和秋知恕已將卓勒安置在客棧,由大夫診治完畢,年巽央的臉色鐵青無比。
「卓勒的狀況如何?」卓雅急問著。
年巽央眼色不善地瞪著她。「頭子染了風寒,又因為保暖不足造成寒意入肺,大夫說這三天內要是藥方無效……我就先葬了你!」卓雅雙眸直瞪著他,唇抿得死緊。
他的意思是說,要是藥方無效,卓勒會死?
一旁的秋知恕見狀,緩頰道︰「年副將,冷靜一點,卓將軍染上風寒又不是雅姑娘害的,你遷怒于她也于事無補。」年巽央聞言撇了撇唇,走到床旁,直睇著昏睡的卓勒。
卓雅定了定心神,快步走到床旁,卻見年巽央長臂一擋。「這里不勞雅姑娘照料,我已經訂了房,雅姑娘不如先去歇息吧。」
「我是卓勒的……的人,我不待在這里是要待在哪兒?」卓雅毫不客氣地撥開他的手。
年巽央惱怒的再擋,怒問︰「你懂得如何照料人嗎?頭子為了護你,跟著你一起墜崖,如今還染上如此重的風寒,你是存心想害死頭子不成?」
「你!」卓雅氣得發顫。
從沒有人敢對她這般無禮,他是頭一個,偏偏她無法反駭,更不能驅趕他。
「好了好了,讓本王說句話吧。」秋知恕從錦榻站起,來到兩人中間。「年副將,雅姑娘可是卓將軍的人,卓將軍護她是天經地義,要怪就怪那不知打哪來的刺客,怎能把罪怪到雅姑娘頭上?再說卓將軍要不是對她用情極深,又怎會為護她而墜崖,有她在旁照料,卓將軍說不準會因而快快醒來。」卓雅看也不看秋知恕一眼,壓根不管他是否不安好心,她現在只在意卓勒,其他事對她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年巽央抿了抿嘴,尚未做出定論,胥瑜快步從外頭走來。
「年副將,要照料病人,姑娘家總是比較細心,要不就讓我和雅姑娘一起,出不了什麼亂子的。」胥瑜低聲建議著。
年巽央心底有些動搖,秋知恕又適時地道︰「打從昨兒個你就不眠不休地尋找卓將軍,要是不好生歇息,又有什麼莫名其妙的刺客出現,你又要如何保護卓將軍?」就這句話教年巽央甘心讓步。「那就麻煩綠柳姑娘了,約莫再一刻鐘,我會把藥送過來。」年巽央看也不看卓雅一眼,逕自離去。
「那麼本王也先告辭了。」秋知恕見狀也先行離開。
卓雅坐在床畔,望著面色泛紅的卓勒。「雅姑娘,別擔心,卓將軍會沒事的。」胥瑜勸「我真沒用,居然沒發現卓勒病了。」她自責不已。
「怎會沒用?要不是雅姑娘,我說不定已死在胥羅山的山洞內。」胥瑜走向花架,拿起手巾浸入木盆里,擰吧敷在卓勒的額上。
「卓將軍如此情痴,竟寧可和雅姑娘一起墜落山崖,自己的父親是慘死在胥羅族的兵馬中,可他卻對我一視同仁,沒有以怨報怨,這般好的男人,老天不會隨意帶他走的。」
「胥瑜,你這是……」她困惑地看著她的動作。
「卓將軍發著高熱,沾濕的手巾敷在額上可以稍稍解熱,一會兒要是不涼了,再沾濕抒干敷上便是。」卓雅輕點著頭,努力學習著。
胥瑜瞧她打算把手巾取下,連忙說︰「還涼著,不需要急著換。」
「那要多久換一次?」
「這……」
「胥瑜,我感覺不出冷熱。」因為相信她,所以願意告訴她自己這非人的殘缺。
胥瑜微愕了下,想了想,估算著。「大抵……半刻鐘吧。」
「半刻鐘是多久?」這下可真是把胥瑜給問倒了,這兒沒有線香無法計數,若硬要算的話……「雅姑娘,你會數數嗎?」瞧她點頭,胥瑜便道︰「你就從一開始算,約莫算到四百左右,就差不多可以更換了。」
「那我知道了胥瑜你先去歇著,這兒交給我。」
「等待會年副將送藥過來,我再去歇息。」
「也好。」有胥瑜在,她才不會一時失控殺了年巽央。
胥瑜站在她身側,將昨晚的後續說了一遍。「我發現年副將真是真人不露相,他的劍術出奇的好,把那些刺客全滅了,看見卓將軍墜崖時,要不是有人將他拉住,他恐怕也會往下跳。」
「是嗎?」這倒讓卓雅有些意外,畢竟他和卓勒看起來感情並不融洽。
「可不是嗎?說來男人之間的友誼真教人模不透,看起來像是交惡,唯有在關鍵時才會顯露真性情。」卓雅靜靜地听著。她其實也知道年巽央對卓勒並非如外表所見有惡意,再者年巽央扛著卓勒一路狂奔,這等舉止要說他沒將卓勒當兄弟看待,怎麼可能。
看在他待卓勒如手足的分上,她可以原諒他的無禮。
眼下,她得要先學會如何照顧卓勒才成。
呀一聲,門板被推開,胥瑜回頭望去,見是年巽央端著藥走來,她趕忙接過手。「麻煩綠柳姑娘了。」
「年副將客氣了。」胥瑜欠了欠身,吹著藥湯,正忖著要怎麼喂藥時,卓雅已經一把將藥碗接過,她趕忙提醒著。「雅姑娘,藥還很燙。」
「我知道。」雖說她分辨不了冷熱,但這藥肯定是燙的,所以她先擱在嘴邊吹涼。
本要離開的年巽央見狀不由得停下腳步,雙手環胸看著她。
吹了一會,卓雅單臂將卓勒扶起,讓他貼靠在她的身上,就著藥碗將藥灌進他的嘴一一「你這是在干什麼?!」胥瑜要阻止已來不及,年巽央動作飛快地拉開卓雅,卓雅一時沒有防備,竟被拉倒在地,藥也灑了一地,惱火抬眼,就見年巽央不斷地拍著卓勒的胸口,像是在替他順氣。
「我做錯了嗎?!」卓雅不解地望著胥瑜。
胥瑜趕忙將她扶起,低聲道︰「卓將軍昏睡著,這種灌藥法會害他嗆到,那狀況就更糟了,再者,你藥吹得還不夠涼。」卓雅怔住,她以為已經涼了,況且人都昏著,不用灌的還能怎麼做?幼時她貪玩,用盡力氣,帝力斯總是如此灌她鮮血,基于本能,她會把血咽下,她不知道原來人類是不能這麼做的。
年巽央扶著卓勒躺下後,沉聲暴吼。「出去!」卓雅雖惱他無禮,但這事是她的錯,只能低聲下氣請求諒解。「年副將,我不是故意的。」
「年副將,你別生氣,雅姑娘只是一一!胥瑜也試著打圓場。
「你給我出去,還是你真要害死頭子!」她會害死卓勒?卓雅驚懼地往後退,飛快離開雅房。
她躍上客棧屋頂,站在屋脊上,俯看著被大雪覆蓋的城鎮,再抬眼望著亂而密的飛雪,探手抓了一把。
她看得出雪的美,雪的肆虐,雪的可怕,可雪有多冷?
她不知道,也感覺不到。
她也聞不到他說的花香,明明身處的是一樣的世界,為何她卻感覺不到他的感受?就因為她不是人類?
老天剝奪她太多的感受,直到這片刻她才驚覺,原來兩人之間有如此人的距離。她一言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但這次她挫敗得好徹底。
她該怎麼做?她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以為只要兩人有心相守,在大的難關都能跨越,可她卻連他生病都沒發覺,她甚至連怎麼照顧他都不會。
望著皚皚白雪,她單薄的素白衣衫被狂風刮得滋滋作響。
望著天,她自問,她還能做什麼?
求上天嗎?上天會回應她的祈求嗎?
她是它不要的子民啊……而她也不屑向它祈求!
卓雅失去蹤影,年巽央心底著急,就怕卓勒醒來沒看見她,屆時要下葬的人便是自己,他派人四處搜尋,但是過了兩天依舊不見蹤影。
包糟的是,卓勒醒了。
這一刻,年巽央真不知道該感到開心還是難過。
「我是怎麼了?!」卓勒啞聲問著,眯起眼環顧房內,只見到年巽央和其他部屬,他又問︰「卓雅呢?」
「她……」年巽央還想不出個好理由,就見卜磊已經端著藥碗入內,他快快接過手。
「頭子,先把藥喝下吧,你這一次風寒可嚴重了,已經昏睡整整兩個日夜,把咱們都急壞了。」卓勒艱難起身,接過藥碗,再問︰「卓雅呢?」可不可以不要一直問她!年異央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知道瞞不了他太久,但是能瞞一時是一時4。
「你該不會讓她獨自留在那山谷的洞穴里吧?!」卓勒眸色一凜,眨也不眨地直瞪著年巽央,等著他給個交代。
「怎麼可能呀,」年巽央趕忙喊冤。「這漫天大雪至今未休,要是把她丟在那兒,豈不是要逼她去死。」
「那她呢?」卓勒沉聲問。
如果他病得極重,依卓雅愛黏他的性子,怎麼可能沒有隨侍在側?
「她?!」
「副將,雅姑娘已經失蹤兩天了,這事總不能一直瞞著頭子吧。」卜磊忍不住替他揭了底。
年巽央一雙大大的牛眼瞪去,有股沖動想要掐死他。他當然知道不能瞞,但讓他多瞞一下會死是不是?知不知道待會要死的就是他了?
「巽央,卓雅為何會失蹤?」卓勒將藥碗一擱,抓著床柱奮力站起。
年巽央趕忙扶著他,還未解釋,卜磊已經正直不阿地道︰「因為副將說她會害死頭子,所以就叫她滾。」
「卜磊,我跟你有仇是不是?!」非得在這當頭把他的底掀開?年巽央硬著頭皮,望向卓勒那張表情肅殺的臉,有些結巴地道︰「頭頭頭頭子,我……不是要她滾,只是要她出去。」這兩個字詞听起來的意思差很多,他口氣沒那麼惡劣嘛。
卓勒不語,推開他逕自往外走。
年巽央趕忙追上去。「頭子,你不要激動,我已經派人出去找了,魁王爺也找了朝陽城的知府幫忙,相信一定很快就會找到她,你不要擔心,你才剛醒,外頭風雪那麼大,你的身子會挺不住的。」
「你憑什麼要她走?!」卓勒回頭,一把揪住他的襟口。
年巽央張口,卻不知道能說什麼替自己辯解。
卓勒一把推開他,拉開門,迎面而來的是懾人寒氣。
門外只是長廊,未見風雪已感受到如此凍人的寒氣,要是待在外頭……她怎麼受得住?
「頭子,我保證我會盡快把雅姑娘找回來,我求你回去歇著吧。」哪怕是被他推開,年巽央邇是湊向前。
卓勒身形踉蹌了下,回頭望著他。「外頭風雪很大?」
「是。」
「卓雅身上可穿得暖?」他啞聲問。
年巽央不禁語塞。他那時氣急攻心,哪會注意她到底穿了什麼。
「那麼大的風雪,一身單薄的她該怎麼辦?」卓勒一拳往他胸口打下。「你趕她走,是要逼她去死嗎?!」
年巽央咬了咬牙。「我沒要她走,只是看她笨手笨腳不會照顧頭子,才要她出去,我是要她回房歇著,可翌日就沒見著她,連她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頭子,我跟你保證,我一定找到她,無論如何一定會把她帶回,你歇著吧,身子要緊,咱們已在胥羅的朝陽城里,你不能出什麼意外。」
卓勒氣乏力虛地,身形微晃。巽央說得對,他已來到離長觀城極近之處,不能在這里出任何岔子,可是他又怎能對卓雅坐視不管?
那麼大的風雪,她到底上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