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房內,春芸姝瞪著氣定神閑坐著喝茶的驀允。
「為何殺了那人?」她橫眉豎目的問,這人真是心腸狠毒,竟讓她親眼看到他殺人。
他冷峭地笑。「本王殺人何需問原因。」
「你!」她暴跳如雷。
「怎麼,氣到連敬稱都不用了,直接指著本王的鼻子你你你的叫?你也太沉不住氣了。」他笑得輕淺,瞧著眼前的人銳氣十足,無半點時下女子的軟弱,這樣一個火爆美人,確實世間少見。
「本人贊成嚴懲惡人,但不是草菅人命,你身為攝政王卻無視于法度,殺人如麻,何以服眾?」她已暴怒,哪里還顧得上用什麼敬稱。
「本王如何服眾還需要听你一介女子來指導嗎?」他依然冷言冷語,沒當她的暴怒是回事。
「那人犯的是我又不是你,關你攝政王什麼事,要你殺人,莫名其妙!若我說,我高興、我願意讓他輕薄,你還能殺他嗎?」她拿他沒辦法,怒到口無遮攔。
而這成功教他變臉了,大掌往桌上一拍,震得茶碗一跳。「你高興、你願意,你敢?」
「我就敢!」
「你再說一遍!」他臉色鐵青。
「說就說,我就——欸,您究竟想怎麼樣?」見到他發怒,她到底是氣虛,這人並非紙老虎,翻臉不認人時是會將人挫骨揚灰的。她火歸火,理智還是在,不敢真在他頭頂上撒野。
「哼,本王想怎麼樣,你真想不明白?」
在他鋒利的眼神下,她氣焰越發灰飛煙滅了。「殿下八面威風,思緒復雜,哪是小女子這等女子能想得通的,唯一知道的就是小女子得罪了您,您想整小女子。」她垂頭喪氣的說。
他目光沉沉。「你認為,本王閹了盧升是整你?」
面對那沉寒的威壓之氣,她咽了口唾液才點頭。「是整啊。」
「那你也覺得讓你上京是整?」
「是整。」
「本王殺了那膽敢輕薄你的人是整?」
「也是整。」
「那方才你對著本王叫囂,也算整?」
「小女子聲音是大了些……但那不是叫囂,是說理。」
「你膽大包天,普天之下誰能對本王說理,就是皇帝也不敢,就你敢!」
「小女子這是……」
「這是什麼?是不知死活,你得知了本王不少秘密,你說本王這樣容你是為什麼?」
她終于被問得怔楞住了,她是知道他不少秘密,包括他是天下第一的貪王,還有,順意侯沒死,擺明欺君,其他自己零零總總得罪他的事也不勝枚舉,隨便一件都不是他這種諱莫如深、猜忌多疑的人會放過的,可他為何不殺自己?
「這……繞這一圈子,您不會……不會是想說,您、您瞧上小女子了?」她從他說話的脈絡逐漸發覺這個可能性,但因為太驚訝了,吞吐了半天才問出口。
「你總算開竅了。」他輕瞟了她一眼,有點怪她笨。
她用力吸上一口氣。「真說中?」
他的笑容比在黑洞里遇見野狼還要令人顫抖。
「所以,您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小女子和盧升成親?」她問。
「不,那時本王還沒決定要你,是真有心讓你做寡婦,不過,當你表達要與那廝圓房時,本王被激了,才決定閹了那廝,之後收了你。」
「收……收了小女子是什麼意思?」
他深深看她。「本王這趟讓你上京,有意納你為妾。」
「妾?!」她睜大了眼楮。
「嗯,你不用謝恩,只要以後對本王乖巧些就好。」心想,能做他驀允的妾,對她來說已是天大的恩典了,她會吃驚也是理所當然。
她的臉由白轉紅,毛細孔竭盡所能的擴張了,感覺深深被污辱了,一股怒火自胸口噴涌而出。「敢問攝政王,小女子看起來像是小老婆的命嗎?」
他微愕。「你說什麼?」
「小女子說,我春芸姝沒這福分做您的妾,您要找女人,還是另覓他人吧!」她狠狠拒絕了。
驀允沒想到她會拒絕自己,多少女子擠破頭想進他的後院,別說當個妾,就是做婢也足以喜極而泣,而他主動開口她竟一口回絕?
他面容覆上一層冰霜。「春芸姝,可知你此刻拒絕掉的是什麼嗎?」
「知道,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可是抱歉了,小女子這是賤骨頭,做不了誰人的妾。」
他若娶她做妻,她都不見得答應了,還妾咧,呿,作夢!
「你嫌妾位低?」她傲氣十足,一張臉清艷鋒銳至極,對他說著這話,實在是令他無法預料到。
「若小女子自抬身價說是,希望您別見怪才好。」
他眉黑如劍,怒火狂熾,這丫頭憑什麼敢在他面前猖狂放肆!「你——」
「殿下,蘇槽領罪。」蘇槽匆匆進來道,但開口後又頓下,眼神古怪的看了眼春芸姝,顯然听見她之前說的話,臉一整後繼續再稟,「那醉漢果真是裝瘋賣傻行聲東擊西之策,大鬧一陣後趁侍衛將注意力集中在您與春芸姝身上,讓那犯人鄭武借機跑了!」
春芸姝驚詫于蘇槽所言。「你說那醉漢是假意調戲我,目的是要救鄭武?」
「沒錯,那醉漢若是平常酒客,怎會隨身攜帶利刃,還能精準的攻擊你,殿下本想小懲的割他的舌和剁下他的手而已,但見此人亮刀才驚覺有異的殺了他。」
春芸姝驚訝,原來驀允是察覺那人有問題才出重手的,但蘇槽剛才說割舌和剁手小懲,听得她也翻了白眼,什麼主子就有什麼樣的手下,都是狠角色。
驀允臉色並不好,但不知是因為某人剛拒絕做他的妾,還是因為犯人逃跑了。
「蘇槽疏失,沒能及時發現他有同謀才讓鄭武逃了。」蘇槽自責。
「罷了,那人身上有傷,想必短時間內也籌謀不了什麼,隨他去吧。」驀允說,並未責怪蘇槽。
「不,為彌補過錯,蘇槽定要再將人抓回來。」蘇槽忿忿不平的說。
春芸姝听到這里,隱隱明白鄭武不是普通刺客,似有圖謀,且頗讓驀允忌諱。
「這事到此,你們都出去吧。」驀允讓蘇槽和春芸姝退下。
蘇槽看了眼一旁聞言爽快出去的春芸姝,臉一沉,本想對主子說什麼,張了口,終究又閉上。
驀允怎會不知蘇槽想說什麼,哼了一聲,自己何嘗不惱怒,但打蛇不死打蚯蚓,這事他另有打算。
蘇槽出去後,立刻追上春芸姝。「站住!」他將人喊下。
春芸姝正趕著要去瞧瞧春開平,他被打了不少拳八成受了傷,被蘇槽一喊,回頭瞧他一臉怒容,不禁蹙了眉。「又怎麼了?」
「春芸姝,你真蠢了嗎?」他開口就問。
她眉一挑,曉得他為哪樁,果然是听見她對驀允說的話。「回去告訴你主子,我畢竟救過他還有泰山上的那個人,瞧在這分上請他高抬貴手,別與我糾纏了。」她不客氣的說。清楚那姓驀的有權有勢,他的正妻唯有公主夠格,自己是沒那分量爭取這位置的,不過要她做妾,她又是不屑的,再說,這人喜怒無常,一個伺候不好不光自己掉腦袋,春家上下恐怕也得受累,不拒絕還成嗎?
蘇槽听了她的話,卻像是听了什麼大笑話般,笑得嗤聲連連。「你真當自己救過殿下?」
「怎不是,鄭武的刀是我給擋下的,否則他已斃命。」她挺著胸說。
「你是不是沒長眼了,憑殿下的身手,鄭武的刀傷得了他嗎?你不過是運氣好,在主子出手前打下了那把刀而已。」他告訴她實情。
「不,我若沒救下他,他怎會答應我替春家翻案?」
他笑容越發不屑。「殿下那時只是見你有趣,一時興起讓你玩玩,且殿下本就有意敲打盧信剛讓他安分,別以為主子不知他私下都干了些什麼事,才會同意你為父伸冤。」
「啊!」乍听真相,她錯愕,猛地想起當日驀允提到自己是他救命恩人時,蘇槽露出吃驚的表情,她雖留意到卻沒多想,再思及驀允方才在鄭武同黨攻擊她時輕易接住那把刀,身手了得,當日確實用不著她相助,鄭武也必然傷不了他分毫,恩人之名也不過是讓他利用她去教訓盧信剛罷了。可惡!得知連這也被那男人算計了,她又多了幾分說不出的氣惱來。
「想明白了吧?人家是枉做小人,你是枉做恩人了。至于泰山上的那一位,對主子而言你就更不必言恩了,殿下並不會感謝你救他。」
她白著臉,哪里不知他們父子明顯有心結,自己提這樁也不過是湊個人情數,如今看來是廢話太多了。「好吧,恩情全是屁,就當我沒說,但還是請轉告你主子,春芸姝不上道,待不住攝政王府的後院,去了只怕鬧翻天,讓王府沒一天安寧日,所以,咱們各走各的路,舍弟也不勞他栽培,以後不用再見面。」說完,瀟灑走人。
見她無視于攝政王府的權勢富貴,說拒絕就拒絕,這一刻蘇槽到底是有幾分欣賞她的。
拒絕做驀允的妾後,隔日春芸姝以春開平挨打受傷需要療傷為由,留在客棧多住了一天,刻意避開不與驀允一同上路,驀允也未強迫地先行走了,攝政王的人馬雖然都離開了,但她發現仍有幾個人跟著他們沿路護送,她曉得這是驀允的人。
她心情也有些復雜,這人到底想怎麼樣?難道是她拒絕得不夠明確,還是表達得不夠清楚?更或者是她魅力太大,讓他舍不得放棄?
炳!最後一點純粹是她自爽想的,相信那男人不會有對她非卿不可的情懷。
總之,到了京城她絕不會再和他牽扯,開平的前途不一定要靠他,開平將來不做官當個商人也不錯,不過當前開平年紀還小,先幫他找家書院讓他專心讀書,習些學問才是正事。
三日後,他們姊弟終于抵達京城,春開平第一次見識到京城繁華的景象,情緒一直高漲,十分興奮。
而春芸姝也對京城四衢八街的榮景感到處處新鮮,天子腳下就是不同,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山東與這里比起來簡直是窮鄉僻壤。
春家大小姐春湘茹嫁的是戶部侍郎徐橫寬的長子徐業停,三年前高齡七十的徐家太夫人到山東游玩,時任巡撫夫人的謝玉娘帶著長女負責接待這位京城貴婦,徐太夫人一眼相中賢淑溫婉的春湘茹,回去後便替長孫徐業停提親,不久春湘茹即上京嫁入徐家。
春家馬車在徐家氣派的門前停下後,鳳佳掀開馬車簾子道︰「兩位主子,奴婢先去請門房通報一聲,讓大小姐知道咱們來了。」
「去吧,這回沒事先通知就來,大姊見了咱們別要太吃驚才好。」春芸姝笑說。
「大小姐吃驚是一定的,但喜定勝過驚的,二小姐與少爺先在車上等會,奴婢去去就來。」
鳳佳去請門房幫忙通報了,但誰知門房听她說要找大少夫人時,皺眉的瞧了她幾眼,然後冷冷地丟了一句,「等著。」這才拖拖拉拉的進去了。
鳳佳對他的態度頗不滿,老爺未卸職前的巡撫官位也不輸侍郎,但京官排場就是比地方官大些,連帶下人也看人不用眼楮,改用鼻孔了。
算了,這些下人沒禮貌,她也不計較了,只是人都進去通報了,怎麼一等半個時辰沒出來?
她等得心急,才要往里探去,另一名門房即喝斥道︰「看什麼看?這是侍郎府,容你一個鄉下丫頭隨便看嗎?」
她面龐驟紅。「我——」
「什麼鄉下丫頭,她是我春家的人,找的是你家大少夫人,你一個門房憑什麼狗眼看人低?」春芸姝瞧鳳佳久未回報,讓春開平在車上等著,自己過來瞧瞧,听到這話,脾氣馬上上來。
門房瞧春芸姝的穿著與說話,已知她是鳳佳的主子,便是大少夫人的親妹妹,氣焰到底是小了些,不敢同對鳳佳一樣橫眉豎目,但也沒因此恭敬多少。「咱們侍郎府有規矩的,阿通已經去通知大少夫人了,可這丫頭想往里探,這是不允許的——」
「不允許什麼?我就不知侍郎府官威大到不能讓人探上一眼,想山東巡撫官宅之前也沒這等自尊自大的規矩,再說了,去通知大姊的人老半天也不見回來,我說,那人是個腿短還是瘸腿的,怎還不回報?」
小小門房想在春芸姝面前狗仗人勢,算了吧,只有被修理的分。
門房被斥了一通,連去通知的同僚也被罵了,不禁臉紅了。「這個……阿通可能有重要事耽誤了,所以晚回……」
「阿翔,別說我不夠意思,我可給你留了只油雞翅膀,待會換你去吃——干什麼?你眼楮是怎麼回事,抽筋了嗎?」阿通剛吃過東西,滿嘴油膩的回來了,見同僚朝他擠眉弄眼的,不知搞什麼鬼,忍不住奇怪的問。
「哼,果然‘有事’,吃油雞可是件大事!」春芸姝譏諷的笑,明顯這叫阿通的根本沒去通知大姊他們到來,而是晾著他們跑去吃油雞,還不知擦完嘴再回來,完全沒當他們是回事。
「阿通,這個……你通知大少夫人娘家人來的事了嗎?」阿翔瞧春芸姝臉色難看,尷尬的問。
「喔,我忘了,待會換你去吃油雞時,順道去就好。」阿通還不知厲害,無所謂的說。
「什麼,你讓咱們等這麼久,居然沒去通知大小姐咱們來了,你太過分了!」鳳佳本不敢像春芸姝一樣朝門房發脾氣,但這會也忍不住生氣了。
阿通還不知錯,理所當然的道︰「老子忙,哪有空馬上替你去跑腿,你要等不急,明天再來,等老子有空再替你通知。」這人比阿翔還高鼻子,居然完全不把春家人放在眼底。
鳳佳氣結,正要開口說什麼,春芸姝已制止的道︰「鳳佳,瞧來侍郎府的門檻高,咱們今日就不上門了,明日再來,不過,咱們明日來找的就不是大姊,直接問侍郎大人好了,瞧是不是不歡迎咱們春家人?」
兩個門房一听,互視一眼,臉色微變。
「這個……方才是有誤會,我專程去通知過大少夫人了,只是大少夫人那兒正忙,沒見到人,我這就再去一次,你們先等等,我一會就回來。」阿通改了態度的說。
春芸姝冷笑。「那就快去吧。」
那人火速離去了,留下表情笑得有點僵的阿翔。「您就是春家二小姐吧,方才我與阿通說詁不知輕重,還請見諒了。」
她瞥了他一眼,也不說話,瞧得阿翔連僵笑也維持不下去,所幸阿通真去通報後,春湘茹很快就趕來了,一看到春芸姝馬上又驚又喜的抱上去,當真歡喜看到親人,親自領了春芸姝與車上的春開平進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