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樓是天龍城內最大的酒樓,深受皇親貴族的喜愛。因此挑選的伙計個個聰明伶俐、眼色佳,就怕一個不慎惹惱了大人物,不僅害了自個兒掉腦袋,還會禍及酒樓。當然,一品樓的菜色絕非尋常,價錢自是高得嚇人。
「六爺,請問要點些什麼?」小馬是一品樓里最會看人眼色的伙計,掌櫃的只要看到大人物進酒樓,都會命小馬負責招待。
眼前這位六爺不只身分不凡,更是一品樓的常客,每回前來都是由他負責招待。小馬目光移向坐在六爺對座、模樣清麗嬌俏的姑娘身上;這姑娘打從一進來即好奇地東張西望,一看即知是頭一次來,那臉上掩不住的開心,令她出色的容貌更加引人注目。
此刻,就見那姑娘看向二樓欄桿外的大街,不知在搜尋什麼。
「芝穎,可有想吃的東西嗎?」喬譽溫柔地看著對座一臉發亮、一出府即像放出籠中的鳥,沿路興奮不已的人兒。
「角黍。」姚芝穎沒忘自個兒出事前想吃的東西,直到現.在都還沒吃到。
「角黍?」喬譽臉上笑容加深。帶這丫頭來天龍城最大的酒樓,她卻什麼都不點,偏要吃最平常的角黍。
「是啊,我要吃上次沒吃到的那家小店賣的角黍。」語氣十分堅持,一定要吃到就對了。
「高峰,去買兩顆角黍回來。」喬譽笑對身後的人吩咐。
「是。」高峰唇角抽動了下,認命地去買了。
小馬一听姑娘居然說要吃角黍,完全無視一品樓高檔的菜肴,再也忍不住地開口︰「姑娘,咱們一品樓所提
暴的菜色有,鮑魚干貝炖烏雞、白玉鹵牛筋、翠絲螺肉、如意獅子頭、百里東坡肉、富貴筍干元蹄、排骨參棗蓮子湯……等,每一道皆是名菜,可不是尋常百姓吃得到的。」小馬如數家珍地極力推薦,想扭轉她的不識貨。
「多謝這位小扮的介紹,可我就是想吃角黍。」姚芝穎仍不改初衷。
一旁的喬譽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來。的確沒人踏人一品樓卻想著要吃角黍,只除了他對面的人兒,可他就是喜歡這樣縱容她。
「小馬,就來你剛剛說的鮑魚干貝炖鳥雞、白玉鹵牛筋、如意獅子頭這三道菜吧。」
「六爺,咱們一品樓的巧口酥、豆沙涼糕、椰乳炖雪蛤,要不要也嘗嘗看?」小馬再接再厲推薦一品樓招牌甜點。
姚芝穎一听到這些甜點,水眸瞬間發亮,喬譽一見,俊臉上的笑容不覺加深。
「就來這三道甜點吧。」小馬這才滿意地退下,去張羅貴客要的菜肴。
「譽哥,這一品樓一看就知價格不菲,只是吃一頓飯,其實不用那麼浪費的。」瞧這間酒樓光是門口那紅底漆金寫著「一品樓」三個大字的牌匾,還有建築氣派的三層樓,就知非尋常百姓吃得起。再看周遭的客人,莫不是一身錦衣玉袍、綾羅綢緞,非富即貴,可想而知這間酒樓的消費絕對驚人。
「本王吃得起,你不用擔心價錢。」喬譽好笑地看著她東張西望,一臉心疼模樣。
姚芝穎嘴角撇了撇,差點忘了這個男人的身分,他的確是該在這種地方吃飯的人,只有她這個平民百姓覺得
別扭不習慣。
「穎兒,你必須習慣,以後你的身分可是本王的愛妃。」喬譽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一雙柔荑,看出了她的不適應,渾厚嗓音帶笑提醒她。
姚芝穎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以及那聲「穎兒」給弄得小臉羞紅,低垂下頭不敢看他。
「等會吃飽飯,本王帶你到天龍城四處走走。」她來天龍城已有一段時日,一直沒有機會好好逛逛,上次違抗他的命令偷溜出來後,又被他禁足,想想也的確是委屈她了。
「好。」姚芝穎清麗小臉上笑容十分燦爛,有他陪伴,她當然開心。
喬譽黑眸灼熱凝視著她的燦笑,那火熱的目光,瞧得姚芝穎再次羞澀地垂下臉。
「六爺,您的菜來了。」小馬動作迅速,將飯菜和糕點擺上桌,再替兩人各倒了杯茶便退下。
「高峰還沒回來,你先嘗嘗這些菜,若是合口味,就多吃一點。」帶她來此用膳的本意,是要她嘗嘗這里的食物,可不是讓她在這里吃角黍。
姚芝穎舉箸夾了塊鹵牛筋,人口滋味令她雙眼發亮,忍不住又夾了塊干貝,坐在對座的喬譽笑看她開心的吃相,跟著舉箸吃了起來。
就在姚芝穎吃了個半飽,高峰總算回來了。
「謝謝高大哥。」
姚芝穎高興地接過角黍,剝開包覆的蘆葉,張嘴吃了起來。米香拌炒肉塊、香菇和配料,入味十足,令她吃得一臉滿足。
喬譽看著她的好胃口,臉上疼寵笑容久久不散,一旁的高峰看了也替主子感到高興。
「掌櫃的,求你行行好,可憐可憐我,我已經餓了三天了。」
「滾開!還不滾遠一點!也不看看這里是什麼地方,萬一驚擾了大爺們,可不是你擔當得起的!」掌櫃惱怒得把一身襤褸、上門乞討的人給踢了出去。
姚芝穎听到喝罵聲,倏地站起身,往樓下望去,正好看見掌櫃將人給踢出去,一時氣不過,放下吃了一半的角黍。
「譽哥,這個掌櫃狗眼看人低,怎麼可以這樣欺負人,你去教訓他一頓。」其實她比較想自個兒下去教訓那掌櫃一頓,可她自知人微言輕,比不上她對座的男人說話有分量。
喬譽淡瞥了她一臉的義憤填膺,相較于她的激動,他冷靜得近乎無情。
「坐下,吃你的角黍,別多管閑事。」
「你……」姚芝穎水眸大睜,沒料到他竟會拒絕,氣悶地重新落座,悶頭吃角黍,卻已無方才的好胃口。
見狀,喬譽無奈地嘆了口氣,心想,她這好管閑事的性子到底是像誰啊!
她大哥姚承寬個性沉穩,哪像她性子毛毛躁躁,容不得眼下有不平之事。
「高峰,拿些銀子下去給他。」喬譽口中的「他」,在場兩人心里都明白是指誰。
「是。」高峰旋身下樓。
姚芝穎訝異抬眸,對上他無奈的黑眸,緊抿的粉唇忍俊不禁地笑出來。
「這下可滿意了?」喬譽俊臉上盡是縱容,瞧她笑逐顏開的模樣,沒好氣地說。
想他堂堂勤王,長到這麼大,何曾如此在意一個人的情緒,唯有這個丫頭能令他一再破例。
「謝謝譽哥。」姚芝穎嘴甜地道謝,又有了胃口吃飯。
「快吃吧,多吃一點。」喬譽又夾了些菜到她碗里。
「好。」姚芝穎吃完一顆角黍,將剝去蘆葉的另一顆遞給他,轉頭吃他不停夾給她的菜。
待高峰去而復返,姚芝穎開心地揚手招呼︰
「高大哥,快坐下來吃飯。」瞥見剛好送菜到前桌的小馬,急忙吩咐︰「小扮,再來一碗飯。」
「高峰,這里沒外人,坐下吃吧。」喬譽看出他的猶豫,遂出聲。
「謝六爺、姚姑娘。」高峰唇角揚起,坐了下來。
一頓飯,三人吃了近一個時辰,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熙來攘往的大街上,姚芝穎一手拿著糖葫蘆,一雙水眸好奇地看著兩旁的店家或販賣物品的小販。
好幾次險些被人撞到,全靠她身旁負手看似悠閑、實則注意著她一舉一動的喬譽及時護住她,才沒讓她被撞倒。
「譽哥,這天龍城里什麼都貴,就連糖葫蘆也比梧桐城貴。」姚芝穎輕皺俏鼻,對著身旁男人抱怨後,咬了口糖葫蘆。
喬譽黑眸含笑,大掌輕撫她一頭柔滑青絲,愈來愈覺得自己今日是帶女兒出門,而不是未來的妻子。
「這里是帝京,自是不可與一般城鎮相比。」聞言,姚芝穎水眸不悅地斜睨他一眼。
「我怎麼覺得你這句話有藐視的意味。」喬譽臉上笑意再加深。「待會若是看到喜歡的東西,千萬別像方才買糖葫蘆時那樣對著人家喊太貴,再貴本王都付得起。」姚芝穎經他提醒,想到方才買糖葫蘆時,她一听到賣價竟足足比梧桐城貴上一倍,下意識就喊出「賣得太貴,是土匪嗎?」那小販當場臉都綠了。
還是喬譽趕緊給了銀子,拿了支糖葫蘆拉著她快走。
兩人身後的高峰似也想起了方才的糗事,忍不住唇角抽動。頭一次看到六爺近似落荒而逃,而他跟在兩人身後,也被那小販瞪了幾眼,這可是他和六爺頭一遭難忘的經驗啊。
「還是梧桐城好,物美價廉。」姚芝穎撅嘴啐念。
喬譽警告地輕哼,不愛听她說出這種話來。天龍城可是她未來的家,她必須習慣這里才行。
姚芝穎默默地轉過頭,不敢看向身旁變臉的男人,目光瞥向一間位于轉角的^鋪門口,那兒似有人起了爭執。
她眯眼細瞧,那名衣衫襤褸的男人不正是在一品樓用膳時所看見的男人嗎?
不禁好奇地加快腳步往前走去。
「……這位小扮,我只有這些銀子,我娘正病著,求求你們大發慈悲,救救我娘。」被趕出來的男人雙手合十,苦苦哀求著面前雙手插腰、一臉嫌惡的伙計。
「去去去!我們這里是藥鋪,開店做生意的,沒錢還來抓什麼藥!」伙計毫不客氣地推人,男人險些被推倒在地,身後一股力量及時扶住他。
「你沒事吧?」姚芝穎快一步地扶住他,讓他免于摔倒的丑態。
「多謝姑娘。」男人站穩腳步,回身拱手道謝,當瞧見姚芝穎身後的兩個男人,驚喜地認出人來。「這位好心的大爺,又遇見你了,多謝你給我銀子,讓我有銀子買吃的給我娘。」
「你要謝的不是我,是我家夫人,是她好心要幫你的。」高峰看向他身旁的姚芝穎;在他心中,早認定她是未來王妃了。
男人看向身旁的女人,拱手真心道謝︰「多謝夫人相助。」
「這位公子,你是從外地來的嗎?」姚芝穎瞧他雖一身襤褸,看似疲累,但看他面相和談吐又不致太粗俗,遂好奇地問。
「在下王宏,本帶著娘親打算前去梧桐城,沒想到在途中遭搶,娘親又染病,才會落得如此窘境。」王宏想到一路上的遭遇,不禁感慨地說。
「你說你娘病了,現在人在何處?」姚芝穎轉頭問著身後的喬譽︰「譽哥,我們幫幫他好嗎?既然幫了人,總不能只幫一半吧?」喬譽輕頷首,黑眸瞧向面前一臉欣喜、不敢置信的王宏。
「你們現在落腳何處?」
「王宏感謝兩位的大恩大德。」王宏拱手彎身朝兩人道謝。「我們母子目前棲身在城外三里的一間破廟里。」
「高峰,叫上大夫。」既然身旁的人兒那麼愛管閑事,那他今日就大發善心,送佛送上天吧。
「多謝恩公!」王宏不敢置信自己的好運;這一路上他嘗盡了人情冷暖,沒想到在這天龍城會遇上如此善心之人,不禁感激得直道謝。
斑峰叫上大夫後,迅速回府駕了輛馬車,帶著一行人至城外。王宏直到此時才知自己遇到的貴人竟是勤王,心下除了震驚,更是感恩。
一行人到了城外破廟,大夫在替王大娘把脈後,確定是染上風寒;好在行前已知破廟里不可能有藥爐,已將器具帶全,大夫在看診後,就到破廟外煎藥。
「阿宏,你帶來的這些人是誰?」王大娘咳了幾聲,好奇兒子打哪帶來這些人,看這三人的穿著打扮皆非尋常人家,又有錢請大夫來替她診治。
「娘,這兩位是勤王與勤王妃,是他們好心幫我們的。」王宏扶起娘親,向娘親介紹自己遇上貴人相助。
王大娘一听,趕緊拉著兒子跪下磕頭。「多謝勤王和王妃相助我們母子。」
「王大娘,快請起。其實我還不是勤王妃,叫我姚姑娘就好。」姚芝穎連忙上前扶起她。
「夫人,您不是……」王宏納悶地看著她和喬譽,他明明听另一恩人說她是夫人。
「她是本王即將過門的妻子。」喬譽淡聲解釋。
「姑娘,你姓姚?」王大娘突然捉住她的手,細看她的面相。
「是啊。」姚芝穎扶著她坐到鋪好的竹草上。
「咳咳。」王大娘又咳了幾聲,目光仍不離她臉上。「姚姑娘可是天龍城人士?」
「不是。我世居梧桐城。王大娘,為何有此一問?」姚芝穎好奇地看著突然面露激動的王大娘。
「莫非姚姑娘是出生在梧桐城,有行善世家之稱的姚家米行?」姚大娘雙手握住她一雙手,神情激動地再問。
這回換姚芝穎水眸大睜,來回審視著目光激動復雜看著她的王家母子。
「正是。」王大娘再咳了幾聲,得到確定答案後,忍不住落下淚來。她的反應嚇壞了姚芝穎,連忙拿出懷里的絹帕替她拭淚。
「王大娘,你這是怎麼了?」目光看向一旁低垂著頭、臉色黯然的王宏。
「對不住,姚姑娘。」王大娘突如其來的一聲道歉,更令姚芝穎一頭霧水,身後的喬譽劍眉緊皺,上前一步。
「大娘何出此言?」這句疑問是喬譽替姚芝穎問的,因這對母子的反應委實怪異。
「這聲對不住,是替我先祖說的……咳咳……」王大娘說沒幾句又難受地咳了起來。
「王大娘,你可以說清楚一點嗎?我都被你給弄糊涂了。」姚芝穎心底莫名浮起一股詭異,王大娘的話似透出某種不尋常。
「接下來由我來替我娘說吧。姚姑娘,其實我們母子此行趕往梧桐城,為的就是要找你。敢問姚姑娘十九生辰是否將至?」王宏目光直視面前的姚芝穎,沒想到助他們母子之人,竟就是他們急欲尋找之人;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聞言,姚芝穎臉色微變,緩緩站起身來,走到喬譽身旁。
「你們到底是誰?」
「王家先祖曾對姚家下了血咒,害姚家世代之女皆活不過十九,今日我們母子正是為了破咒而來。」姚芝穎渾身一震,小手不自覺握住喬譽的大掌,喬譽反掌緊握住她的,神情嚴肅地代她開口。
「把話說清楚。要如何破咒?你們又為何要幫這個忙呢?」
「王家先祖在對姚家下了血咒後,因為血咒的力量太過陰毒,被下咒的對象又非一般人,而是積善世家,因而終遭反噬到己身,可謂害人害己。王家一脈,個個不是病弱,就是難以成材。正所謂解鈴還需系鈴人,自己種下的因,合該由王家人親自解除,從此互不相欠。」
王家世代以來,男丁蚌個不是病虛體弱就是難以成大事,經族老們推斷,必是與血咒有關。
族老們夜觀天象,知道老天無法再漠視積善世家遭此惡運。這一代姚家女命中注定有段奇緣,也是破除血咒的轉機,因此才派他們母子走上這一趟。
「那要如何破咒呢?」姚芝穎心中的激蕩難以形容,困擾姚家世代的血咒真能在她身上破除?她真的可以和喬譽在一起?小手不自覺地緊握住他的大掌。
王大娘從懷里拿出一塊沾有血跡的八卦玉佩,王宏伸手接過,上前躬身遞給姚芝穎。
「姚姑娘,這塊玉佩上的血跡聚集了我們族老所下的力量,可破除百年血咒。但族老要我帶話給你,你今年仍有個大劫是避不過的,並不會因血咒破除而消除;可你命中注定有段奇緣,雖不知這奇緣會如何助你,但只要你秉持善念,絕對可以改變命運重獲新生。至于這個血咒,既是王家先祖所下,王家已向老天懺悔,自行破解了這段惡緣,從此王、姚兩家互不相欠。」王宏最後一句話說得堅定鏗鏘。這互相傷害的血咒就到此為止!
此刻,姚芝穎看著手中的八卦玉佩,心中頓時百感交集,一時情緒激動,難以成言,水眸泛淚地投人喬譽懷里,緊緊抱住他。
「你方才所說的大劫,可有法子破解?」喬譽臉色凝重地問。
「我們並不知曉破解之法,族老們只說姚姑娘命中注定的奇緣可助她重獲新生。」王宏也不明了族老話中之意,只是負責轉述。
「看來老天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才會讓我們不用白跑梧桐城一趟,就僕這里遇上我們要找的人。今日我們母子承了你們的情,只能說終是我們王家欠了你們姚家。」王大娘感慨地說。
「王大娘,你身子病著,要不我們安排你們住客棧,也好過住在這破廟里。」姚芝穎待心情平復後拭去臉上淚水,開口道。
「不,我們不能再欠姚姑娘恩情了。待老身病好,即刻返回家鄉告知族老們已完成使命,姚姑娘請回吧。」王大娘咳了幾聲,婉拒她的好意。
此時,大夫煎好藥端了上來,喬譽于是扶著姚芝穎朝兩人告辭。在兩人走出破廟後,高峰受命返回,遞給母子倆一袋銀子,隨即離開。
王大娘看著手中的一袋銀子,咳了幾聲,嘆了口氣,對著身旁的兒子說︰「族老說得沒錯,此行不僅可解除兩家幾百年來的宿怨,但到最後仍是我們王家欠了姚家。」圓月如鏡,星子在潑墨般的穹蒼中隱隱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