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天一早,她被喜兒的敲門聲驚了起來。
一開門,喜兒臉色怪異地盯著她,也不說話。
「喜兒姐,是出了什麼事嗎?」
「我怎麼知道出了什麼事,西廂的貴客急著招你去呢。」
「西廂……」
「拜托你別一臉為難的樣子好不好,真不知你是走了什麼狗屎運了,哼!」
她苦笑,自己的運氣真跟狗屎有得比了。
去到西廂,華君昊遣走了所有人,只有他一個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陰沉的臉和發紅的眼眶顯示昨晚他過得也並不安寧。
「昨夜你為何不來?」他劈頭就問,無比直接。
這里只有他們兩人,簡琦緣知道已是避無可避,他非要追問到底,她也只能奉陪。
她嘆,「我又為什麼一定要來呢?」
「你可知我在這等了你一夜?」
她駭住,他在這小跨院里坐等了她一夜?
她這才注意到,他有些發紫的嘴唇並不只是因為缺乏睡眠而已,「你又何必如此……」
「你就真這麼不想見我,不想認我?」他語氣加重。
「你現在是朝中大官,來這里自是公事,和一個府上丫頭攀談,不免會給你添亂。」
他一拍桌子,那石桌競被他拍得生響,嚇得她把欲出口的話又吞了下去。
「什麼叫給我添亂?你以為我來這是干什麼的?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簡琦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而她的驚訝更深地刺激到了他。
華君昊幾乎是大吼了出來︰「難道半年前你用了一計調虎離山離我而去,我就不該追問一句為什麼?我用了半年時間找你。找得好辛苦,這在你看來就是如此不可思議的事情?」
「可是,你不是該回草原去了……」
「你答應會和我一起走,我又怎麼會自己回去!」
「你……」難道說這半年間他都沒有回過家,一直在四處找她,只因她負了他,她欠了他一個交待?
他真心待她,她卻使計離開,他不甘,不服,不懂……
「你又怎麼成了京城大宮?」
「因為這個身分比較方便四處行走,這些都不重要,我只問你,那一天為什麼要騙我?」
「騙你?」她忍著心酸,忍著這半年的相思,笑得很不在乎,「不騙你的話我怎麼能月兌得了身,你那樣痴痴地一心要把我擄去那種荒蕪之地,我要是拒絕,難保你不會動粗,當然只有先安撫下你,才有機會逃跑。」
「你說什麼!」他眼中的錯愕多過憤怒。
她從沒見過他如此受挫的樣子,她的心擰著疼,她本不想帶給他這樣的回億呀。
她笑,「只不過睡了一夜,就把自己當我男人了,說真的,我真的很受不了你,可你力氣比我大,背景比我深,我還要仰仗你幫我贖身得罪不得,一時哄著你也是逼不得已的事。這種事後想想都應該明白才是,只有你這死腦筋才一門心思地轉不過彎來。」
「我承認我的頭腦的確沒有你們漢人那樣靈敏多變,但我懂得感情,和所有人一樣有心!你敢說那一夜的事全是裝的、是假的?你為我以身犯險的情意也是裝的、是假的?那一夜咱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在你看來全是場面上的應付?你能說我所感受到的你的情意全部都是假的嗎?緣兒!」
「我看麻煩就麻煩在我不該有情有意!你說我是為了你以身犯險,我為什麼要為了一個威脅過我的男人將自己至于危險的境地,說到底就是因為那點情意,當初咱們說好的,我為你找來證據,你為我贖身,我只是想將這個條件完成罷了,省得你事後又以什麼卑鄙的理由食言,那我先前的付出不是也白費了。」簡琦緣反駁道。
「你說過,你是心甘情願把自己交給我的,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難道說,你我對此的理解有什麼不同嗎?」
他深深地看著她,希望她能告訴他,這只是一場惡劣的玩笑。
可是簡琦緣沒有,她不屑地回答他︰「所以說,還是你把那檔事看得太重了吧,你當初把我交到郭新光手里時,不就是做好了會發生這一層事的準備,不然你何必非要找個青樓女子?」
「我沒有!在我眼里你從來都不是個青樓女子,我也沒有絲毫詆毀你的意思。」
「但事實上你還是把我交給了那個男人,區別只是預計該和他發生的事,最後和你發生了而已,這就是我心中的理解,如果和你的不一樣,那是我誤會了,不好意思了。」她看他,「春宵一刻,大家都各得所需,留個好印象不是很好,你又何必像個怨婦一般這樣咄咄逼人呢?」
「春宵一刻?」他瞧著她的目光似要瞪出血來,「你可知道,我們蒙人是不會隨便和姑娘春宵一刻的!我們只有認定,只有終生的誓約!」
「那麼,你該去找個蒙人的姑娘。」她白他一眼,一副已經無話可說的樣子,「你想知道的已經知道了,我現在的生活過得平靜充實,希望你不要破壞,畢竟,我們曾經是戰友。」
平靜?充實?華君昊怎麼能夠相信,她所受的種種苦、做的種種事,到頭來都只是為換來現在這洗衣打水、伺候人的生活?
簡琦緣不得不懷疑,也許男人的臉皮真的有如城牆厚也說不定。
那天在西廂,她已把話說得明明白白,可華君昊非凡沒有識趣地離開,反而在彭府長住了下來。
她不只一次听到彭老爺跟人抱怨,說華君昊手持公文不能怠慢,可他偏又遲遲不道明為何事而來,搞得他們全家上下一天到晚提心吊膽。
他說他是為她而來,可他分明還有其它事情要辦,不然又怎麼會遲遲不走。
簡琦緣已經沒心思去分析他的話里有幾分真,只要一想到他每天都在離她那麼近的地方,她的心就亂成一團,整日魂不守舍。
她想不管他留在這的原因是什麼,只要他再多待一天,對她都沒有任何好處。
「姊姊,你又在發呆了。」簡幕然的五個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什麼叫又啊,只是偶爾而已。」她揉起盆里的衣服,簡幕然則把她洗好的衣服擰吧晾起來,看著他掛衣服時,臉上的水珠被太陽照射出品瑩的閃光,簡琦緣覺得溫暖極了。
「姊姊,你見過草原嗎?」掛好衣服的簡幕然轉過頭來問她。
簡琦緣心中溫暖的圖畫碎成了一片一片,她愣在那里半晌,僵硬地問他︰「你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草原不就是有很多很多草的地方嗎?那跟草坪有什麼區別呢?扶桑花又是什麼樣子的?草原上的人真的會把一整只羊烤去吃嗎?他們是不是都很能吃啊?」
一連串的問題讓簡琦緣手里的衣服落進了水里,簡幕然的眼里寫滿了求知欲,她的心卻沒來由地發慌,「幕然,是誰跟你說這些的?」
「華爺啊。」簡幕然笑得燦爛,「華爺還說,草原上的狗才叫真正的狗,是敢和狼撕咬搏斗的,姊姊,你見過真正的狼嗎?」
「這些都是那個華爺告訴你的?」
「是啊,他學說草原上的人不住在這樣的木頭房子里,他們住的地方像一個圓形的大帳篷,而且隨著季節的變化,房子也會移動位置,所以他們住的地方總是在茂盛的青草之間,連呼吸都帶著草葉的香氣。」
「他還跟你說什麼了?」
簡幕然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什麼,高興地說︰「華爺還說只要我想去,隨時都能去。」
「幕然!」簡琦緣突如其來的低吼著實把興奮中的簡幕然嚇了一跳,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穩了穩心緒,說︰「幕然,以後不要再和那個華爺來往了,不管他再和你說什麼都不要理他,好不好?」
「為什麼?」簡幕然一下就變得愁眉苦臉的,可見他是真的很喜歡華君昊。
他走去簡琦緣身邊蹲下,可憐兮兮地看著她,「姊,華爺是好人啊,而且他很可憐的,他說他被心愛的姑娘拋棄了,可是這里沒有他的家人,他無處訴苦,只能跟我說。姊,雖然咱們也沒有家人了,但是我還有你,可以跟你說話,在你找到這里之前,也沒有人和我說話,我知道那樣是很難受的。」
簡琦緣不知道自己是在為誰心痛,看著簡幕然認真的神情,她說不出口什麼硬話,強迫他與華君昊斷絕往來。
「幕然,那你想去草原嗎?」她問他。
簡幕然想了想,向往地看著藍天,說︰「那應該是個很美很美的地方,但是我不去。」
「為什麼?」
「因為那里沒有你啊,」他笑,「除非姊姊你和我一起去。」
簡琦緣的眼一下濕潤了,這讓簡幕然急得不行,「姊,你眼里又進沙子了嗎?我給你吹吹,很疼嗎?」
她搖搖頭,拉住弟弟的手,看著他,說︰「幕然,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當然了,我們當然要永遠在一起!姊,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呢,因為我說想去看看草原嗎?」
不是的,是因為她無法帶他去看那個草原了。
簡琦緣抹干眼淚,眼前的簡幕然是無比真實的。
在接近郭新光的時候,她下定決心,即使為華君昊去死也要幫他拿到證據,最後她做到了,而且僥幸的什麼事都沒發生。
她完成了對自己的承諾,那麼接下來的時間她要全部給她的弟弟幕然,她為了愛情瘋狂夠了,而除此之外她還有割舍不掉的親情,
遼闊的草原,注定是個太遙遠的現實,他有那心帶她走,她已經覺得足夠,但她絕不能跟他去,因為她還有幕然。
幕然不是拖累,而是她的責任。就算他願意同她一起擔負起這個責任,可蒙漢關系緊張,他們姊弟到了那里人生地不熟,周圍全是外幫異族,他們只有一個他,所有的壓力都將壓在他一人身上。
而他對她的愛、對她的承諾是否能受得住這所有壓力呢?他對她的心意是真實,可未必能夠長久。她不得不去想,經過時間的洗禮,如果有一天他對她膩了,或是後悔了將他們帶去,又或是被族人的閑言碎語擊垮。
到那時,她和幕然便是無依無靠,他們該怎麼辦?那時天高路遠,不是想回來就能回得來的。
她願意拿自己去賭,而且是心甘情願的,但她不舍得拿幕然的將來同她一起賭,他受的苦已經夠多了,她該給他一個安定的生活,他們好不容易團聚,她只想和他一起平靜地生活下去,
是她負了華君昊,對于自己的選擇她不後侮,對于他對她的怨恨她也不回避。
只要她心中是清楚的,她有一個關心她的親人,有個曾經真心愛著她的男人,那個男人要帶她遠走高飛,給她一個家,只要清楚地知道這點,她就什麼都不求了。
「幕然,答應我,不要再去見那個男人了……」她拉著簡幕然的手,幽幽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