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只為她留了一個位置,就是秦瑾身旁空著的座位,簡琦緣很自然地走去了那里,但總覺得自己並不是去找秦瑾的。
直到她走到跟前,華君昊都沒看她一眼,但他像是四周長了眼,等她靠近得差不多了,便退開一步,方便她能入座。
陪客人吃飯喝酒,對她們來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但今天面對這一桌有頭有臉的爺,簡琦緣倒是渾身不自在,就連她八面玲瓏的笑容都顯得僵硬了不少。
唉,承認就承認了吧,她就是在意身後站著的那個男人呀,自己在陪客人,而身後正有個人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像是被監視著一樣,怎能教人不別扭。可做她們這行的,被人像看物品一樣以各種眼光品評打量,也是早該習慣了的事啊,那麼多雙眼她都不在乎,怎麼今天卻非要自己把自己困住了,怎麼也放不開了呢?
吃吃喝喝中,就听和秦瑾一起的另外四個男人,邊調戲著姑娘,邊就著酒勁開始了對秦瑾的阿諛奉承。
男人總借著酒宴和女人達到自己的利益目的,而女人如同酒水一樣,不過是應景的工具,姑娘們都明白這個道理,紛紛搭腔也奉承起秦瑾,負責將氣氛炒熱。
無奈秦瑾卻並不怎麼領這個情的樣子,話里話外都十分疏遠。
說著說著,其他人覺出這套對秦瑾並不管用,這時不知誰拿出了隨身帶的三顆骰子,說是玩就要玩得盡興。
「這骰子咱們雖是見過,但要賭還是去賭場最為合適。」
「緣兒姑娘這話是怎麼說的,這里本身就是供人玩樂的場所,咱們可是花了大筆銀兩的,難道就為听你彈個琴?那樣不如去茶樓好了。」拿骰子那人不悅道。
「這位爺誤會了。」簡琦緣淺笑道︰「緣兒的意思是,咱們姑娘都不善賭數,身上又沒有銀子不能參與進來,等會幾位爺要是玩上了癮,我們姐妹卻只能在旁邊干坐著,也沒人搭理了,不是很可憐嗎?」
這人賭具隨身帶,一看就知道是個嗜賭之人,嗜賭之人賭品一般都不怎麼好,一會要是真玩起來再扯出點什麼事端,不是給他們怡春院找事嗎?
簡琦緣嬌柔一笑,看得人心都酥了。
那人一愣,隨大笑道︰「這點大可放心,爺打賞你們都來不及呢,又怎麼可能跟你們玩錢,當然也不舍得冷落了你們這群小美人啊。」他一指桌上的酒,說︰「咱們只玩最簡單的比大小,咱們幾個要是輸了,一局十兩白銀;姑娘們要是輸的呢,就喝杯酒表示一下完事,怎麼樣?」
苞他一起的另個眼楮細長的瘦小男人竊笑道︰「不過我們幾個要是輸到回不了家了,還望姑娘們多照顧啊,當然了,若是幾位美姑娘醉得不能動彈,這一夜咱們爺們也會細心照料,絕不會單獨扔下你們的。」
泵娘們笑得肩膀直顫,大家見秦瑾也沒說什麼,只當他是默許了,便玩了起來。
簡琦緣自然也參與其中,但好在運氣不錯,玩了數盤輸得很少,喝得並不多,而完全沒輸過的人則是秦瑾。
再接著玩下去,她漸漸瞧出了不對,不管是什麼游戲的輸贏都是差不多的。
眼見著那四個姑娘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得雙眼迷離,笑聲都憨了起來,可其他四個男人卻是一瓶酒都還沒喝完,只在某個姑娘搖搖晃晃眼看著就要倒下時,他們才會輸上一次,然後掏出十兩銀子,姑娘收到銀子,又樂得打起精神,繼續和他們玩了起來。
相較于這四個姑娘,秦瑾更像是個旁觀者而非參與者,因為他從來沒有輸過,簡琦緣終于明白了,這根本是一場為討好秦瑾而做的另一場表演。那四個人有意灌那些姑娘酒喝,又適時丟些銀子給她們些好處,就像是給驢前面栓胡蘿卜一個道理,他們根本是在戲弄那幾個姑娘,以此來給秦瑾取樂。
其中春紅喝得最多,人家給她倒多少她就喝多少,到了這會,外紗都從肩上滑了下來,人也半趴在桌上,可手里還拿著酒杯,痴痴地笑。
簡琦緣有些看不下去,而秦瑾似乎也瞧出了她的不自在,在挾了口菜後輕輕地說︰「他們知道佔不得你的便宜,你該慶幸自己沒成為他們戲耍的目標。」
簡琦緣心下有些駭然,她沒想到這一切秦瑾都是清楚的。
「秦公子是要奴家識趣些?」簡琦緣做嬌嗔狀,心中卻失望之極,以為秦瑾儀表堂堂,言語行為中也並不輕浮,和經常往來于花街的男人該不是一路人。
最重要的是,他對待自己的家丁都能表現出那樣的尊重,為什麼卻能如此冷漠地瞧著幾個弱女子被人戲弄?而那些人像對待玩具一樣地戲弄那些姑娘,全是為了做給他看,讓他高興,他還真能看得下去?
秦瑾並沒回答,這也是最好的回答,簡琦緣都不知自己當時走的是什麼心思,下意識地抬頭去尋找華君昊的身影。
那個人哪都沒去,一直站在她和秦瑾身後,用著如同秦瑾一樣的冷漠目光,瞧著這飯桌上正在進行的可笑一幕。
意識到她的目光,他低下眼皮與她對視,後又立即抬起,做個盡忠的護衛。
簡琦緣突然覺得喝下的酒成了冰冷的水,讓她身上一陣陣的發寒。
那邊又到了新一輪的下注,簡琦緣說了聲︰「小。」兀自站起,巧妙地先那人一步將三顆骰子拿了過來,笑道︰「怎麼能一直讓爺親自擲骰,還是讓緣兒代勞吧。」
那三顆骰子一入手,簡琦緣便察覺到與平常的骰子相比,這三顆未免太重了些,聯想到剛才擲骰時那人的動作,她馬上就明白了這其中的門道。
「緣兒押小?那我就大!」春紅拍拍桌子,紅紅的臉像發了燒。
「春紅你真笨,總與緣兒反著押,可哪次贏了她?」旁邊姐妹也醉醺醺地取笑她。
「要你們管,你們這些沒義氣的家伙!」
簡琦緣學著那人擲骰的樣子,將那三顆骰子壓在桌上一拍,然後抱在雙手中晃動,再擲出,骰子在桌上打了幾個滾,最後停在了四六六上。
「四六六點大!」簡琦緣端起酒杯,對那骰子的主人吐舌一笑,很不好意思的樣子,「還以為自己運氣不錯,看來我的好運氣也到頭了呀。」
那人嘿嘿笑著,臉上的表情不太自然。
又玩了幾盤,秦瑾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明天我還有事,咱們今天就到這吧。」
「好好,秦公子早些回去休息,我們今晚就不走了。」那四人道。
秦瑾點了點頭,對他們的去留也不感興趣的樣子。
那四人見主賓都走了,他們留著也沒啥意思,紛紛抱著四個姑娘,一臉賊相地離開了。
待人都走光,簡琦緣發覺還有一個人同她一樣留在了室內,那就是一直充當著護衛角色的華君昊,真是奇怪,他還留在這干什麼?
簡琦緣心頭悶悶的,可她不動,對方也絲毫沒有要動的意思,不動也就罷了,還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盯著她看,弄得她想先走都覺得很別扭,他那副有話要說,又憋著不說的樣子真讓人急得冒火!
「你家公子都走了,你怎麼還在這待著?」他不說,她來問總行了吧。
「外面有馬車候著,我可以過會再去。」
哇塞!讓主子等?當真好大的架子啊!
簡琦緣听都沒听過這種事,不禁噗哧笑了出來,卻也並不是真的覺得好笑,「真是的,看來秦公子對你相當特別啊,真不知你們誰當誰的主。」
「誰當主又有什麼關系?」
「那倒是,誰當主都是一樣的,反正我看你們兩個都是一條心。」
「這話怎麼說?」他表現出饒有興趣的樣子。
他還有臉問!
簡琦緣冷著臉,懶得跟他來笑里藏刀那套,直接表現出了自己的不悅,說︰「你家爺瞧著姑娘們被他那群狗朋友戲弄,不只不出言阻止還看得心安理得,他明知道那些人是為討好他,只要他出口,無論什麼要求那些人都會听,可他就偏不,偏是接下了這份禮,也把咱們姑娘當成了供人消遣的玩具。而你也同你家爺一樣,根本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不然你也不可能和他一樣,臉上連一絲同情的神色都沒有,雖不指望你能以下犯上指使自己主子,但我也真沒想到,原來你會是這種性情冷漠的人!」
她的一長篇責怪,原來到了最後,責怪的人竟是他。
華君昊瞧她氣呼呼地瞪著他,把心里的氣都爆發了出來,還說他性情冷漠,他倒沒看出來,原來她才是個性情火熱的人。
「你說你想錯了我,那原在你的印象中,我該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問。
簡琦緣一愣,竟有種自己說錯話的感覺,她別過頭去,表現出不屑于和他說話的樣子。
見她不應,他不但沒識趣地離開,反而問她︰「那些人對你懷有敵意,她們被整你該高興才是,就算你為她們打抱不平,她們也不會領你這個情。這種場所,任何的付出都只會被看成是虛情假意不是嗎,你不怕她們說你虛偽?」
「你的意思是我也要加入你們幸災樂禍的行列里,眼瞧著一些和我每天都會見面生活在一起的人,被那些髒男人欺凌取樂!」說到這里,簡琦緣真有些激動。
「是不是對你不好的人,你就一定要讓他不好?是不是別人不領你的情,你就什麼都不會去做?青樓妓院本就是供男人玩樂消遣的地方,但這里的姑娘也是人不是嗎?活在這種討好男人的虛華環境中不是她們自己願意,她們每天都要喝大量的酒,生活作息和他人完全顛倒,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能在這小小的兩棟樓里求一條生存的路,沒有尊嚴地迎合每一個出得起錢的人,但不表示她們就活該被作賤!而剛剛那些人所做的事就是作賤。」
「我知道她們不喜歡我,而我也對她們沒什麼好感,但你知道這青樓里每年會有多少女子為了男人墮胎而死,因為長期顛倒的生活和長期大量酗酒,就在某天那麼莫名其妙地走了?就算要放棄自己的尊嚴,她們也是有血有肉要和你們吃一樣的飯才能活下去的人,活著和死都是因為這些恩客,有必要非得耍這種小手段,把她們弄得神志不清、出丑不斷用來取樂嗎?」
一大串話,倒像是他把那些姑娘們逼上這條路的了,華君昊總算明白她的角度和他們這些男人有多大的不同,男人只把青樓做一個短暫放縱、尋歡的場所,而對姑娘們而言這里就是她們生活的全部,她們為了能在這里生存下去什麼都會干,她氣的是那些仗著這點就隨意作賤那些女人的男人。
她在替生活在這青樓中的所有女子,包括她自己悲哀,而並非要以小恩小惠去拉攏誰。
「你對我說這些,而不去對那幾個始作俑者說,是覺得我還有改邪歸正的可能性嗎?還是說,怕我被帶錯了觀念,慢慢的就和那些人一樣了?」
「這……」瞧他那得意樣,好像她多瞧得起他似的,她剛一氣把心里的話都吼了出來,心里的火也小了很多,再看他竟然還有臉笑,都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對牛彈琴了。
「我說是因為你問啊,再說你怎麼會和那些人一樣。」
「嗯?怎麼就不會?」
她一揚頭,哼他一聲,「你沒有銀子啊!沒銀子逛妓院,找打啊,你到死也只能躲在邊上看著別人吃姑娘豆腐。」
「看得到吃不到,真是壓抑,瞧著那些貴公子們嫖,自己還要讓你教化有一顆正義的心,我也夠可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