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琥珀決定拋下不再想,那一幕始終縈繞在她腦海里——白天想到失神、晚上想到失眠,依然理不出個清晰的頭緒,只覺得腦子一團亂,怎麼也理不清。
真的好怪,心頭好像有什麼梗住了,悶悶的不舒服,卻又不像吃壞肚子,這情況似乎從那一日開始……不希望爹擔心,她沒有說,默默將難受放在心底,不過這也不是那樣痛苦,因為只要她一看見爹便什麼都忘了,說起來爹還真是最好的特效藥。
她想這應該就像是風寒那樣,過一陣子就會痊愈。
只要爹在自己身邊,一切都不礙事。
「虎兒,爹要去街上,你和小黑好好看家。」上回琥珀下山似乎適應不良,因此隔日他並沒有特意邀她。
「好……」琥珀欣喜答應,驀地,她想到那名姑娘,說不定爹又會在街上遇見她,她非常不喜歡,于是馬上改變心意。「爹,虎兒想跟你一塊去。」
揚夜含笑凝望,伸手模模她的臉。「上回你不是走太多路不舒服?」他不清楚琥珀的心思,完全為她著想。
「沒關系,有爹陪著,虎兒就不累了。」欣喜之際,想伸手出去的手在差點踫觸到揚夜之前便火速縮了回來。
揚夜同樣注意到了,不動聲色。雖然他不喜歡琥珀突然長大,但孩子總有長大的一天,他作爹的也無法綁她一輩子。五十年而已,宛若一眨眼,他早習慣有她作伴,目光也總是跟著她。
琥珀將來會離開自己嗎?
她年紀還那麼小,個性單純不說,又沒有能力自保,萬一她哪一天真的想離開了,他該用什麼理由留住她?
終究只是爹而已……根本不能綁她一生一世,他們的緣分總會結束,真希望那一日別來,他想一輩子陪著琥珀。
「爹,走了。」
琥珀輕喚,揚夜這才回神,微笑朝著她走近。五十年了,轉眼間日子就這麼過了。
分離……近了。
這趟他們下山,揚夜帶著她去另一條大街。
這條街比較安靜,一旁販賣的南家也不多,不過仍可看得出整條街朝氣蓬勃,這也是他喜歡逗留人間的原因,他喜歡感受這里的活力,方能消除些許的孤獨,他向來習慣群眾,不喜歡獨自生活,無奈他只能一個人。
街上不擁擠,琥珀便努力與爹保持距離,以免一個不注意又依賴他。
她得學著長大——心底始終牢記這一點。
這趟並沒有先帶琥珀去找食物,反而是帶她到一間屋子里。
「大爺,您好,有什麼需要?」老板立刻走出來熱情招呼。
揚夜輕輕頷首,目光緩緩轉過一周,落在他前日便選定好的布料上。那是雪白由近乎粉色的布料,上頭有梅花點綴,他覺得十分適合琥珀。
「虎兒,好看嗎?」
琥珀點了點頭,只要爹喜歡,她便喜歡。
「我要用這塊布料替這位姑娘量身訂做一套衣服,就照她身上穿的樣式,不必變更。」他清楚琥珀一旦習慣就不會改變,因此衣服樣式完全不變就是希望她換穿不同的衣服,雖然只是虎但終究也是一名姑娘啊。
最上等的布料,老板笑呵呵,連忙叫女兒出來替琥珀量身。
老板的女兒一走出布簾,琥珀立刻揪住眉心。
「孫公子?」柳湘柔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湘柔,你認識這位公子?」
柳湘柔沒想到居然能再見恩人,昨日的記憶她始終收在心底。
「爹,這位孫公子便是昨日女兒遇險時及時伸出援手的恩人,那位是孫公子的……」
她頓了一頓才繼續說︰「妹妹。」
柳老板一听,連忙道謝。「原來孫公子就是救了小女的大恩人,孫某無以回報,這套衣服就當是答謝之禮,還希望恩公別拒絕。」
「老板客氣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孫某向來不喜欠人,請老板照算。」他客氣婉拒柳老板的好意,他本非尋常人,伸出援手只是小事,並不需要接受謝禮。
柳老板听得出來揚夜確實不願接受,只好口頭答應,不過他已決定給予折扣。
「湘柔,快帶孫姑娘進去量一下。」
柳湘柔點頭,領著琥珀進入,她請婢女替琥珀量身,自己則走了出來。
當婢女完成交代後,琥珀也走出來,就看見爹和柳湘柔相談甚歡,爹臉上永遠維持那樣淡淡的笑痕,柳湘柔倒是笑得十分好看。
柳老板抄好琥珀身材尺寸後,又請琥珀站在自己面前,說是要仔細觀看她衣服的樣式,實則是要替女兒安排機會。
「你大哥與湘柔還挺登對,孫姑娘,你覺得呢?」柳老板笑眯眯地表示。女兒眼光向來高,難得有讓她看得上眼的公子出現,做爹的總是會心急。
她覺得呢?當然覺得不好。
琥珀轉頭一看,又看見兩人的親密互動,胸口霎時燃起一股火,為什麼爹要對她這麼好?
爹只能屬于她——
她真的不明白自己怎麼了,胸口悶得好似讓整座山的土給埋了,她握拳忍耐,最後無法忍受,終于邁開步伐走近揚夜,勾住他的手臂。
「我累了,想回去。」她清楚爹向來以自己為優先,這手段很卑鄙卻也最有效。
揚夜一察覺琥珀靠近便轉頭看她,察覺她臉色真的不太好,心頭憂慮又升。「又不舒服了嗎?好吧,我們先回去。柳老板,不好意思,舍妹人不舒服,這是訂金,改天我再帶她過來。」
柳老板沒多想,笑呵呵地說︰「沒關系,衣服我都看仔細了,不難,十天後有勞孫公子帶著令妹過來試穿看看有無需要修改的地方。」
揚夜一口允諾,同他們告辭後,隨即帶著琥珀離開。
行至半路,他便要琥珀面對自己。「虎兒,你究竟哪兒不舒服,快點告訴爹。」他握住琥珀的手確定她氣脈正常,難以探查到她哪里病了。
「我、我……」怎麼一離開後,她的胸悶又沒了,真怪。「不知道,剛剛就突然覺得很難受,這里……」她比了比胸口處。「好像快要爆開了,可是現在又沒事。」她據實以對。
「真的?」
琥珀用力點頭。「虎兒不敢騙爹。」
她說得模糊,他則听得擔心不已。「下次若再如此,一定要告訴爹,懂嗎?」
「是,爹。」
「今日我們在外頭吃好了,免得你餓過頭,想吃什麼?」他終究沒當過爹,對于琥珀的狀況全然沒頭緒。
「虎兒想吃素面。」琥珀順手指著對面素面攤子。
「你不是不吃菜?」
「虎兒是不喜歡可沒說不能。每回都是爹遷就虎兒,總該有次虎兒順著爹吧?」只要爹喜歡,她的喜好便是次之。
「不要勉強,你有心就好了。」
「有心還要做到,爹不是這樣對虎兒說嗎?」她鼓著腮頰說。
揚夜最後不敵她的堅持,便與她一同坐在素面攤子上。
坦白說,琥珀突然對自己體貼,雖然甚感意外不過卻也令他喜歡,只要是她為自己好的,他沒有不喜歡。
為了不讓爹再有機會在街上遇到那名姑娘,這幾日她天天吃菜,快跟小黑一個樣了,結果肚子不舒服,心底依然悶悶。
「唉……」她吐了一口綿長的哀怨,歪著頭盯著小白羊。
「小黑,我到底是怎麼了?本來以為只是身體不太舒服而已,可是都過了那麼久,為什麼我的胸口還是這麼悶,就算想著紅燒蹄也開心不起來……發呆或是閉上眼楮就會想到那個姑娘抓住爹的畫面……」一股不愉快頓時又翻涌而上。「我真的不喜歡那個姑娘跟爹那麼親近,討厭啊……」她根本不懂怎麼回事,自然無法解決。
小白羊繼續吃著琥珀抓在手上的女敕草,不過她抓得有些用力,害它得多費力方能搶到,搶到後繼續咀嚼,對它而言,吃飯睡覺最重要。其他一概不用理會。
「可傷腦筋的是,我也不曉得該問誰好,我已經決定不再麻煩爹了,我要當個貼心又孝順的女兒,我要讓爹以我為傲,所以不能問爹,那……我還能問誰呢?」眸子瞅著看也不看自己的小白羊,她在心底大嘆無奈,為什麼小黑不能說話呢?如果小黑會說話,她就有伴了。
正當琥珀萬分困擾之時,一句無奈的話打斷她的思緒。
「傻虎,算我拜托你,別再對著羊說話,這樣實在太丟老虎的臉了。」連他都看不下去,替她爹娘覺得汗顏。
「天嘯叔叔。」原來是爹的好友天嘯,她無緣的師父,雖然他每回都欺負自己,不過她仍然維持應有的禮貌。「爹在閉關。」
「無妨,我是來找你的。看看,這是我烤好的羊腿,趁你爹不在,我們一塊享用吧。」因為好友的緣故,他也很久沒吃羊了。
羊腿香味四溢,還滴了幾滴金黃的油,琥珀頓時吞了口水;眼楮瞪得很大。
天嘯遞出一只羊腿,本以為這傻虎肯定受不了誘惑,怎知她竟是吞完口水後立刻往後退了一大步,顯現她堅定的拒絕意志。
小白羊同時也躲在琥珀身後,似是想尋求保護。
「謝謝天嘯叔叔的美意,我答應過爹,絕對不再傷害任何一只羊。」
「你只是吃又不算是傷害,這是我買來的,是別人傷害羊,不是你。」他繼續引誘。
「不行!即使如此,虎兒還是不會吃,請天嘯叔叔自行享用。」她清楚爹的用意不單單只是不能傷害,肯定也包括不能吃羊。
天嘯晃了晃羊腿,問︰「真不吃?」
琥珀搖頭再次回絕。
「好吧,看來今天只有我一人能大飽口福了。」真無趣。
琥珀望著他大啖美食,內心沒有羨慕,因為她正在思索一件事——天嘯叔叔既然是爹的好友,肯定也懂不少事情,如果她把心底的疑問提出來,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答案。
「怎麼一直看著我,想吃?」
「不是……天嘯叔叔,虎兒想問一件事。」
「問吧。」
「上一回,虎兒和爹下山到街上,原本沒什麼,直到爹救了一名姑娘開始,我就覺得很不舒服,看見姑娘親密地抓著爹的手,我好想上前分開他們……可是等我們回來以後,那種不愉快淡了許多,不過我還是會想起來,一想到胸口便悶,這是為什麼?是不是我病了?」
原本好吃的羊腿在琥珀說完這段話後,頓時索然無味了。
天嘯賊賊地笑。好友想當聖人爹,沒想到他的乖女兒已經動了心,呵呵。
「病了?你不是病了,而是……」
「而是什麼?」琥珀頓時睜大眼楮,期盼天嘯能解開心中的疑惑。
「因為你喜歡上你爹了啊,傻虎。」嘖嘖,終于有點意思了。
她喜歡上爹?
「這……不對啊,我本來就喜歡爹。」她從小就喜歡爹。
天嘯搖了搖手指,解釋︰「這是不同的喜歡,一者是你對爹的喜歡,一者是你對一個心儀男人的喜歡,我說的喜歡正是後者,你將你爹當成了男人。」
「這樣是不是錯了?」她的神情滿是落寞。
「如果他真是你爹當然錯了,可是偏偏他不是你爹。」他說出驚人的真相卻不見琥珀有驚愕的表情,他立刻猜到另一個可能性。「傻虎,你是不是知道他不是你爹的事情了?」倘若是,好友也沒資格找自己算賬,他還能看免費的好戲,呵呵。
琥珀輕輕點頭。
「那你又是怎麼想的?希望他是你爹還是不希望?假使他是你爹,你就得一輩子喊他爹,啥也不能做了,自己好好想想。」手中的羊腿又好吃起來,他兩三口啃得只剩下骨頭,然後準備好開導這只傻虎,讓她明白何謂情愛,相信好友必定會感激自己。
「可是爹如果不是虎兒的爹了,虎兒還能留在爹的身邊嗎?」她最怕的就是爹想趕她走,而她也沒有借口可以留在爹身旁。
「我們先來厘清一件事,那就是你對揚夜究竟是什麼感覺?」
琥珀低頭思考、抬頭思索、歪頭困惑,對于爹,她只有一個答覆——
「我想永遠和爹在一起。」
「喔,是哪一種在一起?爹和女兒,抑或是男人和女人?」見琥珀不懂其中的不同,他進一步解釋。「好比你看見有姑娘靠近你爹,你就會感到不舒服,那並非真的不舒服,而是你在嫉妒,你嫉妒有人靠近你爹,得到你爹的寵愛,這種情感絕對不會出現在你這年紀的女兒對爹的方式,那是女人對男人才會有……你對你爹開始有了女人的心思。」他做出結論。
她對爹有了女人的心思?
男人、女人……她其實還是不太懂,她一直都是女的、爹一直都是男的,不是如此嗎?
「不明白是吧?那我再舉一個例子,你爹對我好,你會不會嫉妒?」他可是難得當好人指導晚輩。
琥珀搖頭。
看見爹對天嘯叔叔好,她一點感覺也沒有,他們是朋友,本來就該對彼此好。
「那如果換做姑娘呢?一個美麗甜美的姑娘接近你爹,你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