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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世風流(上) 第4章(2)

她平靜地看著他。「我妹妹碧籮真心喜歡你,她年輕漂亮,單純又充滿活力,不像我這樣枯燥乏味,她能帶給你快樂。大人娶了她,我和整個部落都會傾全力支持你。同樣的結果,得到更年輕美麗的妻子,這對大人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如果我不覺得你枯燥乏味呢?如果我只想娶你,拒絕娶你妹妹呢?你是不是準備對我的不識抬舉大加鞭撻?」他看著她,眼眸幽黯得如同冬日前即將冰封的河流,聲音帶著讓人心驚的冷硬。

「不,我不會鞭撻任何人,但也不會嫁給你。為了我們之間的合作和友誼,請你答應娶我妹妹,可以嗎?」她的聲音帶著懇求。

他的雙肩緊繃。「先回答我三個問題,我再答復你。」

她沉默,似乎在評估他這個要求的合理性,最後說︰「你問吧。」

「為什麼不願嫁入?」

「我笨手笨腳的,不適合做妻子。」

他看著她,想起那天早晨在她家看到她做家事的情景,知道她說的不是事實。但他繼續下一個問題︰「你擔心嫁人以後不能再繼續做酋長嗎?」

這話一針見血,她無法回避,點頭道︰「沒錯。」

一絲笑意出現在他嘴角,柔和了他先前冷硬的表情。「你討厭我嗎?」

她注視著他的日光轉向門外,臉上再次出現不自然的紅暈。

馮君石耐著性子等著,屏住了呼吸。

餅了好久,她終于幾不可察地搖搖頭。「不。」

他暗自吐了口氣,為她的誠實感到高興。

「我已經回答了三個問題,該你了。」她說。

「很公平。」他眼里甚至出現笑意。「我的回答也是三個。一、我要娶你,不娶別人;二、成親以後,我不會干涉你管理部落的權力;三、嫁給我,你唯一的改變是成為我的妻子,多一個分擔你的災難和讓你快樂的朋友。」

他的回答在她的內心深處引起從未有過的波動。漫長的這些年來,無論是災難或痛苦,她總是扮演堅強的一方。此刻,她渴望地看著他冷靜的黑眸,卻不敢允許自己有任何奢望,因為她不能。「請想想碧籮……」她低聲說。

「不行,在這件事情上,我不會想她,你也不會。」他堅決地回答,並給了她一個洞悉一切的笑容,那笑容讓她感到既甜蜜又憂慮。

她不知道事情會怎樣發展,但知道自己不能再單獨跟他見面,因為她害怕自己的心會被他說服,而她不能,不僅因為肩上擔負的責任,還因為她痴情的小妹。

「馮大人,我再告訴你一次,我不會嫁人。」說完,她轉身走出門去。

「我也再告訴你一次,我會娶到你。」

「你為什麼不放過我?」她驀然止步,轉過易怒瞪著他,緊握拳頭藉此抵消心中想嘶喊的壓力。她從來不曾失控過,可這個男人有打破她內心平靜的力量。

「因為我們彼此相屬,你自己也清楚。」他回答她,看到她的臉色變白,而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熾光,讓他深切感受到一份來自靈魂深處的、無法掩飾的真情。

他知道自己把她逼急了,從認識到提親,再到成親,所有的安排將在短短約三個月內完成,對她來說確實太突然。可是情勢逼人,他沒有時間慢慢地向她展示自己的感情,而他敢肯定,她對他並非全無感情。因此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牢固的關系確保她不再讓他分心。

她的堅毅、她的膽識、她的美麗和她對族人的忠誠早已打動了他,她是上天賜給他的寶,他渴望盡快將她收藏在身邊。

可是憤怒中的她看不到他的心,只看到他的專橫。

「我不屬于你,我屬于我的族人。」她氣乎乎地跑了出去。

馮君石站在屋內注視著她的背影,良久無語。

「你好像很難說服她。」董浩出現在門邊。

「是的,很難。」他喃喃地說,目光仍注視著前方。

從他的臉色,董浩知道事情還不如想象中那麼簡單,不由得擔憂地試探道︰「與其跟她成為仇人,不如就做個朋友吧?」

「不!我是個貪心的男人,只做朋友不夠。」

「可是她的脾氣很硬,好像很難說服。」董浩不願看到他受打擊。

他臉上卻出現了笑容,盡避笑意未達眼底。「那她剛好對了我的味兒。」

「你打算怎麼做?」

「我這就給陳大人寫封信,明天一早你親自送去京城,這事要想速成,得靠皇上才行。」說著,他走進書房。

董浩隨他來到書房,看著他研墨沉思,便安靜地站在門外守候。

馮君石的袓父和父親與陳慶之有深交,他在京城讀書任官時,探得陳慶之的關照,就連他來嶺南任職也是陳慶之推薦的。如今他以「結好土著、穩固邊陲」為理由,請求皇上賜詔馮冼聯姻,他相信號稱「菩薩皇帝」的皇上絕不會拒絕這樣的要求,但為了保險,他仍需要陳慶之的游說。

次日清晨,董浩離開了良德,但沒有告訴他,在前往建康前,他要先去羅洲,因為馮老大人應該知道這件事。而離開羅川時,他懷里多了封馮老大人的信。

***

董浩走後,馮君石仍經常到雷峒村去拜訪大都老一家。

他輕松地與大都老和所有人交談,從容面對碧籮熱情、崇拜的目光,毫無異狀地跟百合說話。他只字不提婚事,彷佛他與這個家庭從來沒有過那回事一樣。

「你的護衛兼朋友呢?」有一天百合探問他。

他知道她很敏感,便淡淡地說︰「他回家去了,不過很快會回來。」

她本來還想多問幾句,可是碧籮來了,帶著快樂和愛慕的目光將他的注意力全部帶走,于是百合默默地走開。

接下來的幾天,他拿著地圖要百合帶他到被他遺漏的地方看看,于是他們又去了不少地方。而每次他與百合見面或外出,好動多話的碧籮和令人討厭的韋檠都會以各種理由跟隨左右,對此,他同樣表現得大方得體。

他隨和而有禮的態度讓碧籮十分高興,也讓韋檠挑不出毛病,卻讓百合心里既安心又擔心。安心他不再那麼固執,卻擔心他是否真的會娶碧籮。

一天晚上,她試探爹爹婚事是否有變,爹爹告訴她一切都沒變。

這下她更困惑了,弄不懂為何婚約沒變,馮君石的態度卻變得這麼奇怪。

她決定要抽個空找他談談,她一定要弄清楚他的打算。

可是,她根本沒有跟他獨處的機會。

他現在跟她說話時總是簡潔明快,而無論做什麼,他身邊總是有碧籮相伴。有好幾次,當她回頭尋找他倆時,都會發現他正用溫柔的目光看著她,一旦與她的視線相接,他會立刻給她一個讓她心跳加速的笑容。

不過他對碧籮好像也是這樣,給她溫柔的注視與溫暖的笑容。

對此,她感到郁悶,一種連自己都說不清理由的郁悶。

這天,他們要乘獨木舟到一處建在河上的吊腳樓群去,因為人多舟小,不得不分乘兩舟。碧籮立刻抓住馮君石大聲宣布︰「我要跟馮大哥一起。」

自從說出喜歡他後,她就把「馮大人」改成了「馮大哥」。

听到她的決定,最高興的是韋檠。他對百合將嫁給馮君石一事非常不滿,可是又無法左右大都老,唯一的希望是跟著百合,在六月六到來前破壞他們的親事。

本來想讓妹妹與自己同舟的百合只好嘆氣道︰「好吧,你的水性不好,可不能亂動喔。」她提醒妹妹,並看了馮君石一眼,但這次他沒有看她,只是不著痕跡地撥開妹妹的手,走到頭尖尾力的小舟邊幫船夫解開纜繩。

河水滔滔,由于獨木舟十分狹窄,馮君石讓碧籮坐在船頭,那里翹起的部分可以擋住飛濺的水花,他坐在她後面,船夫則在舟尾。

「馮大哥,你劃過獨木舟嗎?」碧籮伸手玩著水花問他。

「沒有。」馮君石見她探出身子,忙提醒她。「坐好,落水可不好玩。」

可她毫不在意地說︰「有你在,我不害怕。」

對她的信任,馮君石不知該高興還是生氣。他回頭看看跟在他們身後的另外一艘小舟,見百合穩穩地站在起伏不定的船頭,團花長裙隨風飄舞,有種飄然欲仙的感覺,不由得感嘆道︰「你姊姊的功夫真好。」

「是啊,姊姊的功夫得自世外高人傳授,自然不一般。」她神氣地說︰「姊姊可以口吐飛劍,化指為光,讓她的敵人無聲無息地喪命。」

听她說得夸張,馮君石忍不住笑了。「你親眼看見的?」他問,根本不相信百合會是那種炫耀武功、冷酷殺人的人。

「我雖然沒親眼看見,但我見過姊姊練功,要是我早出世幾年就好了,那樣我也會跟隨姊姊去學武功,我也能飛……呃!」

說得高興處,她想站起來,忘記自己身處獨木舟,結果小舟猛搖,嚇得船夫大叫,而馮君石一點也沒耽擱的將她拉下來命令道︰「安靜坐好!」

她吐吐舌頭。「對不起,我一高興就忘了。」

可她只安靜了一會兒,就指著一座山峰。「馮大哥,你看到那座小山沒有?它叫赤銅峰。上面的石頭很特別,用來鑄銅又亮又硬,用來壘屋,能避蟲蛇,而且冬暖夏涼。」

听到她的話,他想起這是地圖上提到過的,不由往那多看了幾眼,發現那座山峰確實與旁邊的翠巒迭嶂不同,不僅樹木少,而且山石呈現出暗紅色。

「你看那個閃光的地方,是神廟,達摩佛袓曾經在那里說。」碧籮興奮地跪起身比劃著。「每天早上都有香客……唉呀……」

小舟在她跪超時剛好進入一個彎道,因她的移動而重心不穩,于是她的身子隨著小舟拐彎形成的幅度被拋下了河。

見她落水,溤君石飛快起身拉她,而他的動作使得已經失去平衡的獨木舟更加傾斜,水中的碧籮也緊緊抓著他,他隨即被卷入激流中。

落水時他的頭撞在獨木舟尾部,拋棄他們的小舟被水流迅速沖走,他顧不得頭上的傷,緊緊抓著在水里掙扎的碧籮,而她也用力抱著他,這更增加了他擺月兌漩渦的難度,但他仍用盡全力將她托出水面,讓她得到呼吸的機會。

一個個漩渦困住了他,有股強大的力量不斷拉扯著他,他用力劃臂踩水,想浮出水面看清河岸的距離,可是撲面而來的水花和刺目的陽光讓他視線模糊,他覺得頭暈目眩,體力漸漸不支。

百合的聲音傳來,他看不見她,也听不清她在喊什麼,只是用力朝她的聲音游去,將碧籮推向她。當身上的重量消失時,他虛月兌了似地放松四肢,任那股一直在拉他的力量把他卷走。

「馮大哥!」被拉上獨木舟的碧籮,看到馮君石消失在河面上時大聲哭喊。

百合對舟尾的韋檠說︰「你送碧籮回去,我去救大人。」說完便躍入河中。

可是她潛入水下四處尋找,卻沒有發現馮君石的蹤影。

她浮出水面,韋檠和碧籮乘坐的獨木舟已經遠去,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什麼都沒有。失望與擔憂中,她想起當他將碧籮推向她時,她看到他額頭在流血,這麼說他受了傷,會不會在昏迷後被水流沖走了?

想到這個可能,她的心無比沉重。不行,她一定要找到他!

深吸一口氣,她再次潛入水底,並放松身體跟隨水流的方向游動。

水流越來越急,一個個漩渦將她帶入黑暗的水底,她的手踫到堅硬的石壁,知道這是一個水底岩洞,里面不僅深不可測,而且潛藏著無數危險,她想退回去,同又想也許他正是這樣被水流沖走,此刻正躺在某個角落里承受著痛苦,她立刻打消了退回的念頭,憋住呼吸隨著水流緩緩進入黑暗中。

身體不時會踫到堅硬的岩石和柔軟的水草,她手腳並用地小心探尋著附近,既希望、又害怕發現他正躺在這黑暗的水底山石洞中。

彷佛過了一輩子,她的胸口已經脹痛不已,可是黑暗仍無盡頭。

她試著伸直手浮出水面,卻模到冰冷的礁石,人依舊在水中。這時,她听到巨大的聲響,可是在水底,她听不出那到底是什麼聲音,還來不及判斷,水流忽然變急,她被涌動的激流托出水面,再壓回水底,在起起落落中,她失去了方向。

當水流回旋激烈時,她試著浮起,可是從她身體的各個方向涌來的滔滔水流將她卷入洶涌的漩渦中。為了不讓自己受傷,她竭力控制身體,借助手腳的力量與越來越強大的水流對抗,不讓它將自己沖到石壁上。

一番較量後,她被聚集的水流快速推往一個方向。

眼前忽然一亮,沒來得及浮出水面,她就在巨大的聲響中,隨著奔騰的水流沖出黑暗的山洞,撲向「嘩嘩」作響的飛瀑,飛向光明。

瀑布下是個不大,但極深的水潭,當隨著飛瀑墜落深潭時,她用了絕佳的輕功技巧,因此沒有受傷。

擺月兌飛瀑後,她游到潭邊,看到水潭四周是光滑齊削、高聳有力的懸崖峭壁,水潭就像一只緊箍的鐵桶,四面沒有出路,也沒有人跡。她相信如果馮君石是跟隨河水而來,那他一定也落在了這里,可是要找到他,她得先恢復自己的體力。

她精疲力竭地上岸,盤腿坐在雜草中閉目調息。許久之後,她緩緩張開眼楮,感覺身心輕松,四肢有力,就連身上潮濕的衣服也已經半干。

她站起身在水潭四周尋找,最後在一個角落的泥地上發現了腳印。她沿著腳印追尋到石屋下,腳印消失。

她抬頭,一個深陷在絕壁上的洞穴出現在半山腰,她輕輕一躍,跳上陡峭的石壁,鑽進那只夠一人通過的狹窄洞口。

洞里怪石林立,空氣潮濕,由于有太多的縫隙加上此刻天氣晴朗,因此洞內光線充足,她沿著崎嶇不平的石徑往里走。

「怎麼是你?」熟悉的聲音自前方傳來,她的心為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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