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吾家福妻 第1章(1)

朗朗晴空,悠悠的飄著幾朵白雲,金黃色的日陽高掛著,毫不吝嗇的釋放它的熱力,將浩瀚大地照拂得生機盎然。

九月天,金陽雖明媚,卻仍是熾熱。

蔭林里,蒼翠的樹木枝葉茂盛交錯,織造出綠茸茸的天然屏障,將螫人的艷陽杜絕于外,僅有幾束調皮燦陽穿梭其中,宛如點點金粉,為平時無人敢入的蔭林增添一絲色彩與生息。

終年不見陽光的蔭林里,擁有非常豐富的山產,除卻野生野長的果實、野菇及山禽外,還有許多珍貴且少見的草藥。

九重山旁的北州村村民時常來這兒摘取野果、野菜及捕捉獵物,但也只限于在蔭林外圍,一旦過了林中被艷紅色的西番蓮藤蔓緊緊攀附的土牆,哪怕里頭有再多豐碩的獵物、再稀有珍貴的草藥,村民也十分有默契地不再踏前一步。

這並不是因為蔭林中有什麼讓人聞之喪膽的鬼怪傳說,而是過了那片土牆後,是另一個彷佛不同世界的風貌。

濃密的樹葉幾乎遮去大半日空,即便是白日,也如同墨一般的黑,令人寸步難行。

少了日陽的滋養,寒意迫人,被隆起樹根盤踞的土地濕滑難行、布滿青苔,藤蔓、蕨類等植物四處生長,有的寄生于茁壯的枝干上、有的攀附在大石上,更可布的是,時不時有吐著蛇信、宛如藤蔓一樣纏繞在林間的毒蛇出伏,及隨時能奪人性命的毒厲瘴氣。

然而陰暗、寒冷、毒蛇、瘴氣,皆不是讓北州村村民止步的原因,真正令人膽顫心驚的是,這片樹林里群居著一群吃人的惡狼。

罷開始,為了蔭林里豐富的資源,村里仗恃著身強體壯的男丁們曾打著除狼的旗號上山殺狼,結果可以想像的到,一群只會莊稼的農家子弟,一輩子頂多只拿過鋤頭、鐮刀等農具,要用這些農具去殺凶猛、噬血的惡狼,無非是以卵擊石。

在一次次的受傷,甚至有人被活生生撕咬而死後,村民們便不敢再涉足一步,然而北州村的村民不敢上山,卻不代表別人不敢。

若說北州村的村民是為了生活而鋌而走險,那由四面八方聚集至此的外人便是為財而亡,全是為了生長在蔭林里的長春參。

長春參除了一般人參的補體妙用之外,傳言還能去百病、除百毒,甚至是青春永駐,最神奇的是它還具有能夠起死回生的功效。

然而這一切皆是傳言,因為蔭林中惡狼駭人,且來去無蹤,無法斬草除根,而長春參生長之處更有瘴氣圍繞,因此見過長春參之人是少之又少,有幸得到長春參者,幾乎沒有。

餅去為了那能稱得上是神物的長春參,仍有不少不怕死之人願意冒險入林,然而就在一批又一批人死于惡狼及毒厲的瘴氣後,幾乎已無人肯進入蔭林尋長春參,畢竟金銀財寶固然令人心動,可也比不過自身生命。

自此,長春參便成了傳言中的神物。

然而在如此可怖的蔭林中,居然有道小小的身影,身上穿著一件洗得泛白的灰色褲裝,背上背著與她嬌小身形不符的大竹簍,手里提著一只簡陋的燈籠,獨自一人在這令人膽顫心驚的林間走動著。

看她的面容,約莫十五、六歲,一頭長發隨意扎了條長長的發辮,額間、鼻尖皆布著密密的細汗,此時她正蹲在一棵聳立高壯的樹下,圓亮的雙眸閃著驚喜的光芒。

「找著了!」興奮的將背上的竹簍放下,金寧小心翼翼的將腐爛的樹根、枯葉給扒開,輕輕的將一朵通體雪白的花朵摘下,極小心的捧在手中,揚起笑。「這下爺爺的藥就不愁了。」

看著眼前四、五株雪白的花兒,她臉上的笑容更甚。

猶如白雪的潔白花朵有個美麗的名字,名喚水晶蘭,有著涼血散瘀、收斂止咳的功效,對于久咳不愈的病人最是有效,可惜水晶蘭的花期是在春天,此時已入初秋,要找到尚未枯萎的水晶蘭幾乎不可能。

可這幾乎不可能的事卻讓她給遇上了,怎能不教她歡天喜地?

花了兩個時辰,好不容易找到這幾株水晶蘭,讓她原本愈找愈沮喪的心情倏地一振,忙將尋著的幾株水晶蘭連根摘起,放進簍子里後,又繼續在這陰暗潮濕的沼地旁找尋著。

然而尋了半天,除了方才摘下的水晶蘭之外,就不見其他,這讓她原本欣喜的心情稍稍褪去,眼看周遭彌漫著愈來愈濃厚的瘴氣,她不得不收拾收拾,準備打道回府。

提起因風而乍明乍暗的小提籠,她緩緩的走出崎嶇的山道,扶著岩壁攀爬著,繞過橫亙在道上的樹干,步伐熟練且輕巧的往樹林中一處寸草不生的空曠之地走去。

然而當金寧拂開低垂的枝葉,看清那塊空地上並沒有平時該在那兒候著她的福兒時,小巧的雙眉微微一攏。

「福兒?」她四處張望,小心地輕輕喊著,走了幾步,依然不見福兒蹤影,她只好輕聲又喚,「福兒?別貪玩,快回來,姊姊要下山了!」

少了福兒帶路,她根本無法下山,眼看天色漸暗,她不免有些著急,正猶豫著該不該向前找去,耳邊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可怖低吼聲。

金寧心一縮,快步朝聲音傳出之處走去,然而當她越過橫在她身前的樹干,看清眼前的景象時,小臉微微一白。

在她眼前橫著一人一狼,渾身雪白的大狼一雙通紅的眼凶殘地看著眼前高大的男人,它齜著利牙,發出陣陣威嚇十足的低嗚,而與它相距不到十步之距的男子則手執利劍,彷佛下一瞬便要往眼前的白狼刺去。

這讓她一顆心險些吊到喉頭,就在男子要出劍、大狼將要動作之時,她連忙出聲,「不要!」

她這一喊,倏地打破劍拔弩張的局面,同時,她嬌小的身子飛快來到一人一狼中間,做出令男子驚詫非常的舉動——

一把抱住那頭大狼的頸項。

深山野嶺出現一個十五、六歲的小泵娘已讓人詫異,沒想到更令人驚愕的是,不及他胸口的小泵娘竟一把摟住比她身形大上幾乎一倍的白狼,而那只白狼更是奇,原是一副要將他拆吃入月復的凶惡模樣,這會兒居然乖順的低下頭,任那小泵娘摟抱安撫,若不是那雙噬人的狼目仍警戒及殺氣十足的盯著他,他差點以為這是哪兒來的貓兒,正在和主人撒著嬌。

但他隨即斂下驚訝的情緒,眯了眯原就深沉得看不出心緒的黑眸,探究的看著眼前的一人一狼。

「福兒乖,沒事的……」金寧輕聲細語的安撫著懷中的白狼,一雙圓亮的雙眼不忘緊盯著眼前的男子,深怕他會對福兒下手。

待安撫完福兒,金寧正要轉頭詢問那名陌生男子時,這才發覺他臉色出奇的白,幾乎看不見一絲血色,可緊抿的唇卻映著一抹十分鮮明的紅,彷佛血一般的瀲灩,她不免一怔,問道︰「你中了瘴毒?」

男子還未來得及開口,似是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等安颯宇再次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顆黑乎乎的頭顱,而他的胸口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游移。

因長年習武,不習慣讓人近身,再加上他才剛清醒,幾乎不經思考便立刻攫住眼前細白的頸子。

「咳……」驀地被人掐住脖子,讓正低著頭忙碌的金寧呼吸一嗆,掙扎起來,「放手……咳咳……快放開……」

听見嬌女敕的呼救聲,他眉頭一擰,這才細看被他掐在手中的小泵娘。

一雙圓亮的眼眸微微瞠大,眼底沒有恐懼也沒有慌張,只有滿滿的惱怒,正狠狠的瞪著他,彷佛控訴著他的忘恩負義。

忘恩負義?

猶如墨一般漆黑的利眸眯了眯,腦中驀地浮現他昏迷前的景象——一頭凶猛的大狼及一個小女孩。

他隨即手一松,環顧起四周。

橘紅的夕陽斜照著,微涼秋風伴著搖曳的樹葉,傳來陣陣沙沙聲響,遠方甚至能看見緩緩升起的炊煙……

這地方和那滿是瘴氣的蔭林完全不同,他離開了?

因為不信,他謹慎的再次環顧自身的處境,發現他不僅身處安全之地,身旁除了眼前不住咳嗽的小泵娘外,那頭彷佛隨時會將他撕咬吞肚的白狼也不見蹤影,更讓他驚訝的是,胸口原本翻騰倒海的劇痛已不復存在。

「是你解了我身上的瘴毒?」他沙啞的問著眼前唯一可能救了他的人。

聞言,咳得滿臉漲紅的金寧擰起雙眉,一雙圓眸閃著怒火瞪向他。「沒錯!但我後悔了,早知好心救人換來的卻是險些喪命,方才就該讓福兒飽餐一頓。」

不知為何,她的眼神竟讓一向鐵石心腸、更不知良心為何物的安颯宇,心中閃過一絲愧疚,可當他听到她提起福兒,身子倏地一緊,透出陣陣殺氣。「那頭惡狼呢?」

「福兒不是惡狼!」她明白尋常人見到福兒的反應,若是平時她不會與他計較,可誰教他剛剛險些掐死她,她實在很難給他好臉色瞧,語氣當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若不是福兒,你這條命早被閻王給收去了,哪能活著出蔭林!」

他一怔。「是那頭白狼將我馱出瘴林的?」

他無法相信,怎可能有這般通人性的畜牲,更別說還是一只噬人的狼。

「難不成你以為會是我?」金寧不答反問。

安颯宇垂下雙眸,看著盤坐在他身旁的她。

瘦小的身板、一張瓜子臉蛋,略微枯黃的長發扎成一條長辮,那張比他巴掌還小的小臉五官甚為精致,與她一身簡樸的穿著十分不相襯,尤其是那雙閃著怒火的圓眸,晶亮過人、靈巧奪目,輕而易舉的吸引住他的目光。

她絕對是個活力十足的小泵娘,但他可不會傻得以為以她那小小的身板有法子將他這般健壯的男子給背出連他都找不到出路的險惡叢林。

見他不語,一逕盯著她瞧,金寧的怒氣也稍微退了些,斂下雙眸,看向他的胸口。「若沒有疑問,請管好你的手,我要繼續上藥。」

她可不想好心救人,又讓人給掐住脖子,她可沒那麼菩薩心腸,救人救到把自個兒的命給搭進去。

安颯宇依舊不語,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見他像尊雕像,不動也不語,金寧就當他是默認,拿起搗好的草藥,便往他胸口猙獰的傷口擦去。

然而她才一動作,縴細的手腕便讓安颯宇一把擒住。「你上的是什麼藥?」

手腕傳來的疼痛讓她眉頭緊擰,不悅的回道︰「毒藥。」

令人驚訝的是,這句話並沒有讓他再次掐住她的細頸,他只是深深凝視了她一眼後便放開她。

他這態度讓金寧有些困惑,望著他好一會,嘟囔了句怪人,才繼續替他上藥。

忙活了一陣子,總算將橫過他胸膛的刀傷給止了血,她轉身,從竹簍里東翻西找地抓出一把草藥,輕聲道︰「這是金合歡,搗碎後可以用來止血,這是玉珊瑚的果子和水丁香,玉珊瑚可生吃,用來止痛,但不可吃過量,過量反而有毒,而水丁香搗碎外敷可用來消炎消腫,你拿去吧!」

這些草藥雖不是什麼珍貴的玩意兒,可也是耗費她不少時間和心力摘取而來,就這麼送給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她真真是不舍呀!

安颯宇眼眸一抬,正巧瞧見她那一副肉痛的模樣,冷聲道︰「我不需要。」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