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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妃 第6章(2)

嘻鬧一陣後,藺初陽便又坐回案前繼續批閱折子。她發現,他反反復覆都在看同一本折子,有時眉頭輕皺,有時若有所思,一出神就是幾盞茶的時間。

「王爺,這折子究竟寫的什麼,竟讓王爺如此費神?」發現他思緒又遠揚的她終于忍不住發問。

回神後的藺初陽微怔,沉吟了一會兒,說道︰「今日邊關傳來捷報,說西戎大軍已被我軍打退。」語氣不見半點欣喜之意。

這事她曾听鳳無極提起,但說的都是些與西戎各部的零星戰事,兩邊的將領打打殺殺便完事,無須上奏到朝庭這邊來,如若驚動到朝庭,那必定是規模不小的戰事。

「听起來應該是好事。」

「是好事沒錯,而且使臣送來議和書,願與我國締結互不侵犯盟約。」

「王爺,締結盟約一事怕是有個但書或者前提吧?」

她听說西戎八部一向擾民,若能達成互不侵犯協議,于兩國邊境居民皆是莫大福音,但就怕白紙黑字的約束力還不夠,自古以來皇室成員的婚姻大事多半被犧牲作為政治聯姻一途,議和書上的但書多半與此事有關。

藺初陽不置可否,說道︰「議和書上寫著,西戎八部首領願將公主下嫁于我國,作為兩國友好之見證,滿朝文武無人反對此事,只有一人堅持反對。」

「王爺說的那人可是鳳陽王?」

「鳳陽王得知此事,執意掛帥出戰,不願議和。」

她听出癥結點了。此一提議,只有兩個結果︰要嘛不同意,繼續打下去;要嘛同意簽定休戰議和,然後各派一名分量夠的皇室成員與對方和親。但問題難就難在先皇是名自律不耽溺聲色的人,所以這代鳳氏一脈人丁單薄,先皇膝下僅六名子女,男女各半,三位公主皆已出嫁數年,三個皇子當中,一個出生後沒多久便夭折,一個還未成年,還有一個……不用說了,剩下的那個絕對不可能答應和親的。

鳳無極八成是知道最後可能會推他出去和親,才堅持掛帥出戰,寧願在戰場上流血,也不願出賣自己的終身幸福,的確很符合他的行事風格。

她終于知道王爺為什麼煩惱了。如果鳳無極不肯妥協,堅持要以戰敉戰,那麼即便是身為攝政王的他恐怕也拿他沒辦法;誰教鳳陽王手上握著天下兵符,他確實是有本錢囂張的。然而戰事一旦爆發,便不得不將現實面納入考量,兩國交戰必定造成生靈涂炭,首當其沖者乃兩國邊界百姓,更別說龐大的軍用勢必造成國庫吃緊。兩相權衡,確實沒有什麼比和親更好的辦法了,難怪滿朝文武無人反對。

他行事一向留有余地,諒是不想把鳳無極逼得太緊,眼下才會這般苦惱。

如果鳳氏皇脈皆無人可用,那麼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把人選指向眾家親王了。鳳氏親王寥寥無幾,年紀多半皆已過半百,眼下符合條件就只剩一人了……

思及此,歐陽芸忽然說道︰「王爺,我贊同鳳陽王出征!」

藺初陽聞言一怔,見她面色覆上一抹擔憂,當下會意過來她是為何有此反應的他不禁莞爾。

「王爺,我是認真的,婚姻大事豈能兒戲,我、我同情鳳陽王的處境。」

後面那句話她說得有點心虛。

「芸兒,你與鳳陽王也算是有些私交,站在他的立場替他想,本王可以理解。」

她怎麼覺得他這句話隱約帶著些許醋意?

「芸兒,本王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擔心本王會身先士卒是麼?」

「我、我沒這麼說。」心事遭人說中的她心虛地否認,又實在想听他親口宣布答案,便咬了咬唇,有些難為情地問道︰「那,王爺會麼?」

「本王會什麼?」藺初陽劍眉略微一挑,唇畔漾著淺笑。

「王爺明知故問。」在她惱羞地轉過身背對他後,「不會」二字幽幽自她身後傳來,那聲音極輕極淺,她卻听得分明仔細。

歐陽芸當下心頭一震,恍惚中有一只手緩緩伸過來與她交握,語氣雲淡風輕︰「不會。」

鳳氏一脈向來單薄,歷代有個不成文規定,皇室男子娶親向來只立側室,正妻之位多半留作與邦交國作政治聯姻用途;他雖被摘去鳳姓跟從母姓,但到底還是皇室成員之一,身為攝政大臣且貴為皇親的他又豈能隨意悖逆傳統,他那一句「不會」說得雲淡風輕,只怕背後得承受千斤壓力。

這個話題在此打住,兩人又閑聊一陣後,歐陽芸忽然說道︰「王爺,陛下今日召見我了。」

「嗯,我听說了。」

原以為他會問陛下召見她做什麼,然而他卻不發一語,歐陽芸只得再說道︰「陛下一直追問我記不記得落水前的事情。王爺,我不記得了,這樣不好嗎?那日王爺曾說你與我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當時我便猜如若不是我先傾心于王爺,那便是王爺先傾心于我;但不管從前如何糾葛,在我睜開眼楮的那一刻起,那都是過眼雲煙了。王爺,我們從頭來過好麼?」

藺初陽內心一震,沒說好或不好,交握的手悄悄收緊,一字一句堅定說道︰「芸兒,不管從前如何,從現開始,你只要記得,是本王傾心于你便可。」

話至此,兩情相悅已是盡在不言中。

數日後,西戎八部議和一事最後在鳳陽王堅決不肯退讓的情況下宣告破裂。鳳陽王承諾會速戰速決,百日內如若無法敉平戰事,屆時將無條件交出手中兵符,任憑攝政王處置。這是鳳陽王的自信,也是賭注;這場風波,至此,暫時落幕。

遠遠就看見鳳冬青身後跟著一列太監宮女浩浩蕩蕩地走來,歐陽芸直覺要繞道避開,卻听見鳳冬青開口喊了她名字。

「歐陽芸!」

裝作沒听見的歐陽芸加快腳步欲轉入假山之中,此時彼方再次傳來鳳冬青挾著怒氣的聲音,令她無法再充耳不聞。

「歐陽芸你給本帝站住!」

這下不能裝作沒听見了,歐陽芸默默嘆氣。

身形僵在假山前的她徐徐轉過身,慢慢走上前,然後再緩緩對鳳冬青施禮︰「臣女參見陛下。」

「下次本帝喚你,你再敢裝作沒听見試試看!」鳳冬青狠狠瞪她。

「臣女不敢。」嘴上立刻服軟的她,料想鳳冬青此刻必定是怒目相向,便含蓄地撇開視線,巧妙避開他的瞪視。

「哼,諒你不敢!」鳳冬青沒好氣地再看了她一眼便把視線移開,問道︰「歐陽芸,那日本帝與你說之事,你回去之後可有好好琢磨琢磨?」語氣趨緩的他這番話听起來頗像是閑話家常。

歐陽芸頓了頓,不太想再延續上回話題的她緩緩開口︰「回陛下,臣女回去後並未再想,不知陛下想要臣女琢磨什麼?」想不出其它應對方法的她也只能先裝傻了。

「……你?!哼,你便繼續裝蒜吧。」瞥見她手里提著食籃,鳳冬青眉頭一皺,唇邊似有一抹譏笑,「怎麼,又送糕點給皇叔了麼?你天天做的那什麼雪白酥,就不能換換口味做點別的麼?皇叔不膩,我看著都膩了!」說到最後,鳳冬青干脆受不了地朝她搖搖頭。

「謝陛下提醒,臣女下回改進。」她虛心受教,見他身後跟著一列太監宮女,又想起剛剛藺初陽冷著臉詢問底下的人少帝上哪去了,便順口問道︰「臣女剛自太和殿那邊出來,正好听見攝政王問底下人陛下今日怎麼沒過去做早課,陛下現在可是要過去麼?」

「哼,要你多管閑事!」他今日不想听課不行麼?鳳冬青揚一眉,又問︰「你這方向是回未央宮麼?」

「臣女正欲回綴錦閣。」

鳳冬青點點頭,說道︰「嗯,那你走吧。」

居然這麼干脆?歐陽芸內心微訝,還以為叛逆少年百般刁難後才會放人,想來是她多心了。

歐陽芸再次施禮後就先行告退了,然當兩人錯身時,鳳冬青卻故意絆了她一下,歐陽芸一時沒留意就著了道,還來不及驚叫,就重心不穩地向前傾倒,眼看就要撲地,幸好一只手及時穩住她,抓著她手臂的手將她略微往旁邊一帶。

「多謝。」站定後,驚魂未定的歐陽芸忙開口道謝,豈料入眼的竟是——

「鳳王爺?」

歐陽芸美眸蓄著錯愕。自那日一別後,她已許久沒見著鳳無極了。

原先等著看好戲的鳳冬青一見有人出手相助,臉色立刻沉了下來;若換作是他人多管閑事,他早就黑著臉開罵了,偏偏來的是誰都不看在眼里的鳳陽王,鳳冬青小時候可沒少挨過他的揍,當下硬是把話吞了回去。

「鳳冬青你干的好事!」鳳無極面色鐵青地瞪向鳳冬青,不敢相信他居然這麼幼稚。

「是她自己不長眼楮,關我什麼事?」鳳冬青一副事不關己的口吻。

「本王明明看到是你故意絆倒她。」臭小子,還好意思狡辯!

「那便是皇兄看錯了。」鳳冬青將頭一撇,下巴揚得老高,死不認錯。

「……」他大錯特錯了,臭小子不只狡辯而已,還學會了睜眼說瞎話。

這兩人劍拔弩張怕是要吵起來的樣子,歐陽芸見情勢不對,便想上前緩頰,豈料鳳冬青居然故伎重施,這一次當真是讓在場所有人措手不及,歐陽芸整個人朝鳳無極跌了過去,重重地跌進那片寬敞的胸膛里。

幾乎在同一時間,現場響起一陣抽氣聲,太監宮女們個個噤若寒蟬,連口大氣都不敢喘,氣氛頓時變得有些論異,只有撞成一團的鳳無極、歐陽芸兩人猶未反應過來。

始作俑者鳳冬青卻是在一旁幽幽說道︰「方才是皇兄看錯了,這次,皇兄可沒有看錯,便是我故意絆倒她的,呵呵。」語末,是一串輕笑。

頑劣,當真是頑劣至極!歐陽芸不僅無言,也為眼下這形勢捏一把冷汗。

方才那一席話無疑是在鳳無極心火上澆油,她非常懷疑高傲如鳳陽王還能隱忍多久,也明白鳳無極忍著不發作,多半是顧及鳳冬青的面子,堂堂一國之君若在眾目睽睽下被自家兄長給揍了,那叫他面子往哪里擺,最後遭殃的還不是底下伺候的人。

「鳳冬青你活膩了是麼?」鳳無極一字一句說得極為緩慢,一字字皆透出一股沁人寒意,根本無力阻止的歐陽芸只好默默將自己融入空氣之中,垂眸對著眼前的胸膛發呆……等一下!她現在……她現在……被他摟在懷里?!

「王、王爺……」

這邊歐陽芸結結巴巴欲開口提醒,一旁鳳冬青卻幽幽說道︰「皇兄,別怪皇弟我沒提醒你,皇兄懷里抱著的可是攝政王的女人哪,大庭廣眾之下,又這麼多雙眼楮看著,嘖嘖嘖……」那些沒說出口的話盡岸一聲輕笑。

聞言,鳳無極心頭一震,面色覆上一抹窘色的他立刻松開了手。他竟然不自覺……可惡的鳳冬青!

「二位慢慢敘舊吧,本帝先走一步了。」說罷,再一陣輕笑飄出。

「臭小子給本王站住!」

「哼。」鳳冬青長袖一拂,頭也不回地走了。

「臭小子,回頭看我怎麼收拾你,別以為當了皇帝本王就不敢揍你!」鳳無極氣得牙癢癢,只見揚長而去的少年身形稍稍抖了一下,又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走。

見到這一幕,歐陽芸噗哧笑了出來。

「你還笑得出來?」

「我還是頭一次見王爺這樣氣急敗壞。」並且明白那名叛逆少年其實也不全然是沒有克星的,在鳳陽王說出那句「回頭收拾你」後,那略微一滯的背影,泄露了少年心虛害怕的情緒。

看到這里,歐陽芸不禁由衷希望鳳冬青僅僅只是單純的叛逆不服管教,但,可惜了,那少年心思沉得不能再沉。

有弟如斯,能不氣急敗壞麼?有苦難言的鳳無極嘆口氣,也懶得多作解釋了,目光落在她身上,語氣不自覺柔軟許多︰「你沒事吧?」

「沒事。王爺剛才不是扶住我了麼。」她搖搖頭,語氣自然。

他原是想問剛才抱住她的舉動是否有嚇著她,也不知她是真會錯意,還是故意會錯意,既是如此,鳳無極便不再提了。

「你……」鳳無極張口欲說什麼,掙扎過後,卻只問道︰「在宮里住得還習慣麼?」

那日別後,鳳無極內心懊悔過也掙扎過,那些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堵得心口隱隱作痛,總想著下次再見面時將心意挑明,可如今再見她,千言萬語卻全化為客氣的問候,因他知道,打從一開始,他就已經喪失了說出口的資格。

那日在歐陽賢壽宴上,當他得知她已經指了婚時,內心既震驚又失落,尤其當他知道與她結總的對象是藺初陽時,心里更是憤怒,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恥;是他太自信,天生驕傲性格使然,讓他自信地以為可以輕易將她自他心里抹掉。隨著時間流逝,這股沉在心底的念想卻愈發強烈,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謝王爺關心,一切尚可。」她臉上掛著心滿意足的笑,初來時的仿徨不安如今已被幸福取代。

「也是。你這爽朗的性子,到哪里都能很快適應的。」鳳無極目光落在她身上,有瞬間的失神。

眼前之人是那日客棧廂房中相遇的假小子,是瓊花小院里那名與他抬杠的官家千金,來日更是……攝政王之妃。

他,是該放手了。

「王爺太抬舉我了。」歐陽芸笑得靦腆,見他一臉豫思,以為他正為前方戰事憂心,遂問道「不知王爺何時起程?」

「三日後。」他說道,垂眸瞥見她指上還戴著那只玉戒,一陣陣酸楚涌上心頭,再張口時語氣多了分艱澀,「歐陽芸,不日就是中秋了,本王怕是趕不回參加你與皇叔的大婚,你可有想要什麼禮?本王先讓人給你準備一份。」

「多謝王爺美意,可我不缺東西的。」她笑著推拒。

他輕楞,隨即苦笑。「也是。你想要什麼跟皇叔開口便是了,本王多此一舉了。」身外之物她不缺,心意太重的她又承不起,既是如此,又何必徒增彼此困擾。

「王爺此去務必多加珍重,歐陽芸先在此預祝王爺凱旋而歸。」

「那是自然。本王還欠你相助之情未償。」

「王爺還記著這事啊。」想起那些日子這人隔三差五就過來問她想好怎麼用給她的那塊鳳玉時,歐陽芸不覺莞爾。才一轉眼,竟是幾個月前的事了,都不禁要感嘆時光太過匆匆了。

「歐陽芸,你記住,本王予你的承諾永遠有效,來日你若有需要,盡避跟本王開口。」

「王爺一諾千金,歐陽芸銘記在心。」她向他點頭致意,注意到他手里拿著折子,又見他前往的方向,這才恍然大悟,問道︰「王爺是要前往太和殿麼?」

「嗯。」

「那我就不妨礙王爺,先行告退了。」說罷,施禮告退。

「嗯。」鳳無極點點頭,錯身而過時,心房狠抽了一下,痛得難自抑。

其實,他早就看到她了,在她提著一只食籃朝未央宮方向走時,他就看見她了;他看到她一邊走一邊嘴角噙著笑,像遇到什麼開心事似地,她臉上掛著他不曾見過的笑容,沾了蜜似的甜,清艷臉蛋美麗得令人屏息,卻也教他的心疼得不能自抑,然後,看見她一見小六時急欲閃躲的慌張無措,再到面對小六刁難時的從容自若,這一切他都默默看在眼里;直到她被小六故意絆倒,他當時想也沒想就一個箭步沖上前去,伸手穩住她身體的瞬間,他心跳如擂鼓,不知費了多少心神才將這股悸動壓了下來。

三日之後,于青龍門前舉行誓師大會,滿朝文武百官列陣相送,鳳陽王一身戎裝,艷紅戰袍點綴皇室御用祥鳳圖紋,氣勢有如雄獅。

歐陽芸登上觀景樓目送他出征,悄然送上祝願,願他此行一切平安順遂,凱旋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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