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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妃 第5章(1)

進宮第一天,負責生活起居的董姑姑便與她解說宮中寢殿配置,別的旁枝末節不說,後庭主要分成一殿二宮,中間為太和殿,陛下一整個早上都被安排在此處作功課,攝政王自前庭下朝後便過來一旁監督功課,午後再繼續與眾臣議政;左右兩側分立未央宮與永樂宮,前者為攝政王藺初陽之寢殿,她目前所居住的地方,便是隸屬于未央宮範圍內的綴錦閣;右側為永樂宮,現今住在里面的正是少帝鳳冬青。

昂責她生活起居的董姑姑,同時也是負責教她新婦禮儀的人。她才來的第一天晚上,就听見綴錦閣伺候的奴婢們暗地里說董姑姑是出了名的嚴格,只怕她日子以後不好過。歐陽芸當下听了眉頭皺也沒皺一下,月兌了鞋倒床就睡,儼然一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灑月兌。

翌日一早,董姑姑只排了些簡單的功課讓她學習,中間還會撥出一些時間讓她休憩;這一整天歐陽芸便在這樣游刃有余的情況下度過了。

第二天,遠遠就看到一迭厚厚書本堆在涼亭內石桌上的歐陽芸內心隱隱覺得不妙,正感納悶之時,董姑姑便指著那一迭厚厚的書,告訴她日落之前必須將里面的內容熟記下來,回頭她會過來驗收成果。離開前,董姑姑還不忘以慈祥的口吻跟她說,要她不用太有壓力,只須盡力就好,實著令人安心不少。

于是,歐陽芸盡力了,但盡力的另一個解釋,就是她並沒有達到董姑姑的標準,所以董姑姑罰她抄書,抄完後才準晚膳,這一天,歐陽芸是拖著疲憊的身子就寢的。

到了第三天……到了第三天,歐陽芸終于明白為什麼第一天會過得這麼爽快了。她強烈懷疑董姑姑是先禮後兵,由于前一天效果不彰的緣故,所以董姑姑一早就開宗明義訂下游戲規則,歐陽芸除了必須將昨日落下的課功補足外,另外還得學習四德。女子四德以「婦功」為首要基礎,婦功含義甚廣,上至針黹烹飪、出入問安揖拜,下至個人的言行儀態皆屬此列,學習至此,歐陽芸已經有些吃不消了。

第四天,歐陽芸是咬牙硬撐過來的。

到了第五天……已經徹底領教何謂高壓教育的歐陽芸覺得自己快被眼前這名負責教導自己的女官生吞活剝了,當下有股想一頭敲昏自己的沖動,也慶幸到了第六天她是真的病了,董姑姑見她一副病懨懨可憐兮兮的模樣,就放她一天假讓她好好休息。

想家的人心靈本來就特別脆弱,歐陽芸這一病病得不輕,腦袋昏昏沉沉的,不斷地作夢,夢里有宋婕也有歐陽芸,兩張年輕又相似的臉龐卻困擾著她,她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是宋婕還是歐陽芸,場景突然變換,過往如剎那驚鴻地自眼前掠過,或悲或喜,或哀或樂,分不清究竟是誰的記憶,相似的人影卻又殊途同歸地一同沉陷,激動處落淚時,隱約似乎有只手覆在她的眼楮上,溫潤如甘霖的嗓音在她耳畔輕輕響起,听不真切那聲音對她說了什麼,便只是听著這聲音就覺得踏實不少。也不知到底昏睡了多久,歐陽芸終于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楮。

床邊靜靜坐著一人,手里拿著一本書,神情專注,偶爾皺起眉頭,歐陽芸怔怔看了許久,不敢出聲驚擾。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目光,藺初陽款款自書頁中抬眼,迎上她略顯慌張的視線,淡淡一笑。

「醒了麼?」溫潤的嗓音和她夢中听到的一樣溫暖。

「……嗯。」喉又干又啞,歐陽芸緩緩點頭,撐著身子想起來,無奈卻一點力也使不上來。

這是她入宮以來第一次見到這人,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全身都還在泌汗,微濕的發絲貼著臉頰,樣子肯定狼狽極了。

「醒了就好。」他笑了笑,隨著一聲如釋重負的嘆息後,忽然把手伸過來貼在她略涼的額頭上,沉默許久才開口說道︰「燒好像已經退了。」

「王爺……怎會在此?」他的手還貼在她額上,自他掌心傳來的溫度令她有些困惑,方才見他低頭專心看書,分明是已經來了好一陣子。

「听說你病了,本王放心不下,就過來看看。」語氣中似有淡淡的憐惜。

「讓王爺為我擔心,小女子真是過意不去。」歐陽芸又試著想起來,被褥向下滑動露出白晰縴細鎖骨,未察覺身上僅著內衫的她才坐起一半就遭他出聲制止。

「躺著休息就好,別起來。」半命令式的口吻此刻听起來竟是有些緊張,原先貼在她額上的掌心不知何時移到她肩膀,輕輕地將她按回床上躺好後,再替她拉來被子蓋好。

「喔。」一頭霧水的歐陽芸依言乖乖躺了回去。

在他替她蓋好被子後,歐陽芸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全身上下褪得只剩一件薄薄內衫,剛剛貿然想起身的舉動想必是驚擾了他,一想到這里,兩頰不禁發燙了起來。

一時之間,兩人皆因尷尬而無言,沉默片刻之後,藺初陽忽然說道︰「是本王的疏忽,把你迎進宮數日卻不曾來探望你,讓姑娘委屈了。」

歐陽芸望著他略帶歉意的神情,當下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怎麼說她也是按照宮禮迎回的準嫁娘,身為未來夫婿的他卻一直未來探望,下人們嘴里不敢明著議論,但多半是以此作為衡量她這名側妃在攝政王心中的份量;既非正妻又遭未來夫婿冷落,奴才們自然也不會將她這名主子放在眼里,他說的委屈便是指此。

不過她既然都能以歐陽芸的身分活下來了,那麼換地方生活適應不過是早晚的問題,若真要計較委屈的話,那大概就是她在這里沒有半個可以說貼己話的知心人。前面幾天她還真是非常懷念喜兒那丫頭在一旁嘮叨說這不行、那,不可以的,然而隨著董姑姑丟下來的功課日益加重,最後讓她連懷念的氣力都沒有了,每日睡覺前還惴惴不安想著今日落下未完的功課以及隔天要學習的新進度,直到第五天休息時董姑姑給她送來一盒點心,說是她母家那邊讓人送來的。她捧在手里怔怔望了好久,打開後里面滿滿都是她愛吃的雪白酥,她拿起一塊小心翼翼嘗了一口,吃到最後竟然淚流滿面。

「王爺言重了。王爺日理萬機又身負教導新皇之責,理應以國家大事為重。」

「你這樣說倒是生疏了,看來本王得檢討了。」他唇畔有抹苦笑。

「王爺,小女子已無大礙了,王爺如有要事可……」

歐陽芸原是想說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大礙,如果他忙的話就不必刻意待在這里陪她了,孰知他竟然說道︰「我再看一會兒書,你若乏了,就再睡一下。」他不動如山,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王爺……」歐陽芸咬著唇,欲言又止,忍不住偷瞄他一眼,他當真又低頭看書了,神情專注而淡雅,每當他皺起眉頭時,她竟有種想伸手去揉開他眉頭的沖動。

就在這一瞬間,歐陽芸很快意識到,他待在這邊,她根本睡不著!

「王爺?」管不往雙眼不去偷瞄他的歐陽芸忍不住又喚,縱使身子還覺得疲憊,但眼下睡意全無。

「嗯?」藺初陽眼楮雖然盯著書本,卻仍然在听她說話。

「王爺,剛剛小女子……」歐陽芸頓了頓,拿掉生疏的稱呼,繼續說道︰「王爺,剛剛我作夢了,夢到什麼都忘記了,只記得夢到難過處好像哭了,然後有只手輕輕覆住我的雙眼,接著有人在我耳邊說了些話,王爺可知道那人說了什麼?」最後那句話說得極輕,試探中又帶點期待的意味。

她本來以為那只手是要為她擦拭眼淚,現在她卻不這麼認為了。遮住她雙眼的用意其實是避免她突然睜開眼楮,看到那人附在她耳邊說話時的神情吧?

看書的眼緩緩抬起,迎上她期待的美眸,語氣波瀾不興︰「我不知道。你願與我說麼?」

「我……」掀了掀唇,美眸覆上一絲驚訝,沒想到他竟會裝傻的歐陽芸一時語塞,良久,才說道︰「我、我沒听清楚。」

「那可惜了。」他失聲笑了。

他這句可惜了分明帶點慶幸的意味。可惡啊,他愈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她就愈想知道他究竟對她說了些什麼。

「我已經吩咐下去,明日不做功課,讓你再好好休息一天。」

「多謝王爺!」她感動得都快流淚了。

雖然她強烈懷疑他是故意轉移話題的,但也無所謂了。對于一名生病的人,總希望能盼來顆糖吃,他的這顆糖對她而言實在太珍貴了。

翌日一早,就有驚喜。

歐陽芸看著伺候的盥洗丫頭,除了目瞪口呆,還是目瞪口呆。

喜兒?!

最令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喜兒見到她居然一點都不激動,這真是那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丫頭嗎?

歐陽芸揉揉眼楮,仍然處于震驚之中的她半信半疑地開口︰「喜、喜兒?真是你嗎?」

「小姐,是王爺讓喜兒來伺候您的。」

喜兒表情嚴肅地向她遞過漱口杯,接著又遞了條帕子給她,一邊伺候她盥洗一邊說︰「小姐,那日你離開時半滴眼淚也沒掉,害喜兒難過慘了。小姐都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喜兒和夫人哭得多慘,小姐真沒良心,小姐是這樣當的麼!」

聞言,歐陽芸噗哧笑了出來。原來喜兒是在為這事兒生悶氣。

那天,她是強忍淚水故作堅強好嗎!當時喜兒和母親涼氏已經哭成一團了,若再加上她,三個女人抱在一起,那都不知要哭成什麼樣子了。

「笨喜兒,我若不難過,又豈會才來短短幾天就病了。」歐陽芸沒好氣地看她一眼。嘴巴上雖然不說,但心里其實感動得很。

「老爺和夫人听到小姐生病的消息可都急壞了。小姐現在還好嗎?要讓大夫再過來看一下嗎?」喜兒又開始嘮叨了。

「你瞧我這樣子還像病著嗎?一覺睡醒病就好得差不多了。」她哪有那麼弱不禁風,昨天睡一整天又出了一身汗,一早醒來她便知道自己已經好得差不多,只是難得沒有董姑姑在一旁鞭策,這才小小放縱地賴了會兒床。

「還是再讓大夫來看一下比較妥當吧。」喜兒不放心地說。

不理會在一旁嘮叨的喜兒,歐陽芸徑自穿鞋下床,「不用了。」

她才沒那麼傻,若大夫看完後交代她要好好躺著多休息,那她難得偷來的一天假豈不白白浪費了?

「喜兒,你可有把我平時慣用的東西帶過來?」坐在梳妝台前整埋儀容的歐陽芸邊梳理邊問,看著鏡中美人銀裝素裹,脂粉未施,看上去竟也有幾分出塵的韻味。她從未仔細端詳過鏡中的自己,歐陽芸在世俗眼里是個標準的美人胚子,旁人再多的贊嘆都不如眼下這清純秀麗的模樣;她很喜歡這樣的自己,喜歡這樣的歐陽芸。

喜兒立刻點頭,說道︰「喜兒把小姐平日愛點的燻燈和平時慣用的琴跟文房四寶都帶來了。」

聞言,歐陽芸徐徐別過頭,一雙美眸光彩炫目,嘴角更是浮現一抹令喜兒捏把冷汗的詭異笑容,慢慢說道︰「喜兒,咱們今天去外頭轉轉吧。」

喜兒聞言差點暈倒,忙不迭上前抓住自家小姐,激動道︰「小姐,這里可是皇宮耶!」

「唉……」歐陽芸無奈地搖了搖頭,也懶得解釋了。

其實,歐陽芸說的轉轉,也就是在這皇宮里四處轉轉的意思,是喜兒自己會錯意了。

出了綴錦閣的歐陽芸在未央宮四處閑逛,听奴才們說這座未央宮的主人真正待在未央宮的時間並不多,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太和殿和眾臣議政,上午督促陛下功課時會一邊批閱奏折,直到中午才會稍作休息。算算時間,也快是接近晌午的時候了,歐陽芸一邊想一邊朝太和殿的方向走去,也不知道自己走來這里要做什麼,就算到了她也不見得有勇氣進去找人。

想了想,還是決定往回走,才轉身,差點就和迎面而來的侍女撞個正著。

「我、我沒撞到你吧?!」歐陽芸一臉驚魂未定,幸虧對方手腳俐落閃得快,要不真要迎頭撞上了。

相較之下,侍女倒顯得鎮定,徐徐對她施禮︰「奴婢巧蓮,見過歐陽姑娘。」

「……我們見過嗎?」歐陽芸覺得來人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上回在青龍門外,攝政王曾讓奴婢送披風去給姑娘。」

「我想起來了,原來是你。」頓了頓,看到巧蓮手里端著一只黑漆雕木花綴金紋圖樣的盤子,盤上擺了幾道口味偏清淡的食物,問道︰「這些是要送去給王爺的麼?」

「是的,奴婢正要給王爺送午膳。」

「能讓我送去嗎?」歐陽芸有些難為情地問。

當下听到她的請求時巧蓮微微楞住,隨後好像意會了什麼地對她笑了笑,點頭道︰「有勞姑娘了。」

歐陽芸羞赧地接過午膳,明白自己那點心思怕是教人給看穿了。

羞啊。

來到太和殿時,殿內空空蕩蕩,不見半個小廝奴婢來迎,歐陽芸掃視殿內環境,最後目光停在殿中那抹專注身影。

藺初陽正坐在案前批閱奏折,听到腳步聲,頭也沒有抬就直接說︰「擱著吧。」

歐陽芸默默將午膳擱下,心想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走進來,就這麼走出去實在不甘心,便站在一旁看他批閱奏折。

他看奏折時的神情非常專注,偶爾提起筆在一旁圈劃注解,也不知墨水都快用完了,一徑地專心批閱。

見硯台墨水見底了,歐陽芸默默走上前添了些水,接著便輕輕磨了起來。

旁邊多了個人,藺初陽也沒好奇地抬起頭來看看是誰,理所當然地任她在一旁伺候。

她發現,她喜歡看他神情專注的模樣,每當他皺起眉頭時,她就有股想伸手將他眉頭揉開的沖動。那一晚在青龍門外見他一身白衣宛如潑墨畫中的畫中仙,那恍若謫仙的模樣至今依舊印象深刻,只是相較那晚神姿豐俊的光彩奪目,她更喜歡眼前的他;專注淡然,溫雅從容,便是一句話都不說也能緊緊攫住她的目光。

替他磨墨的時候,她偶爾分神東張西望,瞧見一旁的小桌子上擺著一碗藥,似乎放著有一段時間,藥都涼了。

他是哪里不舒服嗎?

疑問才起,便听見他放下筆的聲音,緩緩自奏折中抬頭,那雙移到她身上的眼明顯掠過一絲訝異。

「你……來多久了?」

「從王爺說‘擱著吧’那時候開始的。」歐陽芸心虛地放下墨條,也不知她這樣不請自來他會怎麼想。

「特地放你一天假,便是這麼利用的?」藺初陽稍作舒展,起身欲往飯桌走去,發現她還站在書案前,就順手牽起她的手一同走了過去。握在掌心里的小手偏涼,令他眉頭不自覺蹙起,瞥見她一身輕簡秋裝,清艷動人的臉蛋銀裝素裹,還真是隨意到了極點。

「我一早先在綴錦閣附近逛了一圈,然後也去過未央宮。他們說……他們說王爺在太和殿……我有點好奇,就過來看看了。」他突如其來的牽執動作令她有些不知所措,垂擺在身側的另一只手緊抓著裙擺,因用力過度,手指掐得都有些泛白了。

原來,她是專程來找他的。

藺初陽唇畔笑意立現,說道︰「你來了也好,陪我用午膳吧。」

「可是飯菜都涼了……」

「無妨。」

「王爺都是這麼晚才用膳麼?」

「一時看得太入神,就忘了時間,現在倒真覺得有點饑腸轆轆了。」

歐陽芸跟著坐下,目光不經意又掃到那碗似乎刻意被擺放在角落小桌上的藥,隨口說道︰「王爺,那碗藥好像涼了。」

「嗯。」藺初陽淡淡應了聲,避談那碗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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