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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女愁嫁 第十章 養刁的胃難征服(1)

黎育岷一聲令下,自那天起,大廚房的人再也不敢讓紫衣進門。

他想磨磨童心的性子、磨磨她的嬌慣,既然嫁了人就不再是千金小姐,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才是她的重責大任,若連口舌上的苦都不能忍,以後如何教出一個能夠萬般忍耐的大家閨秀?

所以他不允許童心管理嫁妝鋪子、不允許她拋頭露面,只讓她安分管理他的後院。

旁人的體驗沒有他深刻,他比誰都清楚,名節對于女子有多重要,若非如此,他的母親會順利進入黎府、不會早死,他會順利成長,而不是背負著卑賤身世處處受人唾罵,黎府四少爺?哼,誰曉得他的童年過得多悲哀。

他自卑,所以比誰都努力;他怕受人看輕,所以比誰都勤奮不懈。他要功成名就、他要成為人中龍鳳、他要所有人看著自己的目光中只有佩服贊嘆,沒有輕鄙低賤。

所以他的妻子必須在京城貴婦中建立好名聲,他要妻子和自己一起努力,讓他們的孩子走到哪里都揚眉吐氣。

出嫁前因娘家需要,童心不得不出面主持家業,可是婚後,這種勞心勞力之事有他就夠,她有大把的時間慢慢學著當個好媳婦、好母親,所以他求得岳父把教習嬤嬤送到黎府,繼續栽培童心成為貴婦。

他不強求她在短短幾個月內就令人滿意,但她必須試圖改變,而挑剔的舌頭就是第一個需要改的。

不是他要求苛刻,是她過分挑剔,他也吃過宮里的御膳,幾次在御書房待得太晚,皇帝便會留飯,他敢說,皇帝吃東西都沒有她講究。

那天用「行動」說服過童心後,他告訴她︰「我母親原是官家千金,外祖父曾想把她送進宮里,便從小栽培她讀書習字及各項才藝。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場闢司、家族沒落,為養活自己,她淪為青樓名妓,她賣藝不賣身,是個清雅高貴的女子,老鴇見她珍惜自己,便也沒強迫她接客

「直到她認識四老爺,愛上他、願意洗淨鉛華跟隨這個男人一生,可她輸在名節上,黎府不肯讓她進門,而我父親貪求母親的溫柔,在外為她購置宅子。

「我母親是個品性高潔的女子,她追隨父親是因為愛上父親,而不是為了黎府家世,她雖遺憾不能給我一個良好的出身,卻從沒上黎府爭鬧、要求父親給她名分,她很清楚,她無法洗刷自己的名聲。

「她獨自教養我,教我念書認字,告訴我人世事理,我從沒見過像她那樣的奇女子,她曾經嘆道︰名聲是女子最重要的事,幸好她生的是兒子,可以憑自己的努力掙得前途,若生下的是女兒,人家知道她的母親是誰,豈不是害她一世。

「後來進了黎府大門,我處處受排擠,四老爺另外兩個兒子也會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是婊子生的賤種。我不平、努力向上,我博得師傅的贊美,本以為可以替自己爭取包有利的生活,卻沒想到因此好幾次我差點死于非命。」

即使皺著眉頭的丈夫也一樣好看,但童心不喜歡。環著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胸前,輕輕蹭了蹭,她問︰「黎府是書香世家,怎會生出這等不恭不敬、不友愛兄弟的子弟?」

「在樂梁城時,家里是由萱姨娘執掌權利的。」

「讓姨娘掌權利,未免……」

「那時大房、三房都不住老家,二嬸又是那不牢靠的樣子,不管暗地里萱姨娘手段怎樣惡毒,但明面上她的確把黎府後院管得井井有條,就是丈夫那堆多到讓人咋舌的通房侍妾,也一個個被她掐在手中,沒人敢作亂。

「她是個善于經營的,使了手段才令父親娶她進門,可同樣是婚前不貞,她成為掌理後院的貴妾,我母親卻是進不了祖墳的外室,差別在哪里,你知道嗎?

「在于名節,名聲對女人重要,對她們的子女更重要,五弟和八妹和我受過相同的苦,因為他們的母親是寡婦,若不是我們聯手對付萱姨娘、聯手讓祖父看重我們,我們早就尸骨無存。

「童心,我知道你不喜歡那些名門貴婦,甚至打心底看不起她們的淺薄無知,雖然黎府不需要靠後院來結交權貴,可若你肯與世家名門交好,得到她們的認同,日後對我們的兒女是有幫助的。」

童心側過頭,定定地看著他,他的故事讓她明白,為什麼他會如此在意她的名聲。

她也感動,孩子還沒影兒呢,他便處處設想周到,他這種男人絕對會是個好丈夫、好父親。

之後,他又舉例幾個在京城有影響力的婦人,指點她如何融入她們的世界,他這是為她好,童心打心底明白,要一個男人去打听這些頗為難,可他不但為她打听,還願意在需要的時候予以協助。

換了別的女人,定會感激涕零,因為多數女子必須獨自面對這種事,即便向丈夫求助,也只會換來一句︰後宅事男人怎能插足。

她不傻,能夠理解童年遭遇在黎育岷心底留下陰影,她也明白,他有多重視子嗣,所以不願意迎妾納婢、不願子女重蹈覆轍。

所以他想將她教成黎老夫人、黎大夫人那種貞德賢良的女子,想要孩子有個旁人一提及便豎起大拇指稱贊的母親。

說實話,若她從小養在閨閣之內、受婦德婦誡教養長大,她定會對他的用心感激不已。但她不是,她見識過花花世界,知道那個「教」是丈夫企圖將自己掌控在手里的方式之一。

她能理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卻不能接受他這麼做,就像她能夠理解爹爹對嫁妝的態度,是真心實意在為自己鋪路,卻依舊認定那是捆綁束縛,因為她從來都不是能夠被別人掌控的。

相反地,她更合適于掌控別人。

盡避如此,她清楚這世道以男子為尊,女子想要有所作為,除非嫁個像靜親王那樣的好男人,願意縱容妻子出頭天,不然就要表面曲意承歡,但暗地里私自行動。她沒有蘇致芬的好運道,只能陽奉陰違。

棒天,她向黎育岷要回紫衣的賣身契。

她說︰「我出嫁前,紫衣的家里人就進府,希望能帶紫衣回去成親,爹爹心疼我沒有她的手藝吃不下飯,堅持讓她陪嫁進來,既然你不讓她進蔚房,就讓她回家吧,免得耽誤終身。」

黎育岷答應得很爽快,立刻將紫衣的賣身契交出來。

童老爺在童心的陪嫁頭面、簪環珠鏈上都刻上她的名字,目的是不想讓她變賣、換取銀兩,因為女子貼身私物若是流到外頭,對名譽是大損。

但她會因此屈服嗎?並不。

她是舍得的,明知道一副做工精致的頭面,比將寶石挖出、熔成金塊分別賣出要貴上三、五倍,她還是賣了。

因為舍不得孩子套不來狼,因為不舍便無從獲得,所以她關起門來,挑出兩箱首飾,和幾個紫丫頭分工合作將寶石挖出來,再讓秋樺進黎府,由她找個相熟的金匠,親眼看他把簪子首飾全給熔成金塊。

幾天後,她的千兩私房變成五千兩,秋丫頭們尋到幾處好鋪面,她借口娘家弟弟生病,回童府一趟。

黎家馬車在童府屋前停下後,她打發車夫回去,約好時辰再到童府接人,緊接著,她馬不停蹄地看過各個鋪面,在決定好鋪面後,匆匆回到童府,探望受了風寒的童允,直到黎府的馬車來接。

環環相扣、事事謹慎,童心做得密不透風,讓人尋不出問題。

後來她用兩千三百兩買下鋪子,那鋪子過去經營的是酒樓生意,可惜經營不善,才撐了一年便關門大吉,里頭的東西還有九成新,童心不滿意它的擺設,卻舍不得花太多銀子在上頭,只讓人將朱紅的牆面換了顏色,並尋來一個街頭賣畫的書生,在每面牆上畫了幾位古典美女。

只不過一點點的差別,俗麗的酒樓便有了另一番風雅面貌。

讓紫衣和四個秋丫頭聯手經營一間小酒樓,童心必須驕傲的說︰那是大材小用。可她的本金不夠,不能做大,何況她還得防著呢,若是鬧得太響、東窗事發,誰知道她家相公會用什麼法子來對付自己。

童心並沒有這樣就閑下來,腦子里盤盤算算,想著還可以從哪里弄到錢。

從黎育岷身上弄?她當然可以理直氣壯要求,反正身為妻子本就有權利向丈夫要求家用,何況他手上的錢還是她的,可她是個再驕傲不過的女子,既然把黎育岷當成對手,哪肯低聲下氣自對手身上求財?

直到黎育清和蘇致芬出現,童心知道她們是天衣吾鳳的老板,心思立刻活絡起來。

黎育清說︰「天衣吾鳳越開越大、越開越多,必須不斷推出新樣式,否則大齊上下哪個女子不會捻針拿線,就算不能全仿,也能仿個四、五成。」

蘇致芬說︰「沒錯,天衣吾鳳必須跑在前頭,帶領潮流。」

童心不明白什麼叫做「帶領潮流」,但蘇致芬做生意的態度是對的,她雖不能強要人家的股份,不過讓紫袖描些花色款樣並不難,紫袖女紅一流,而她這個主子穿衣的眼光一流,兩人合作,自然能擺弄出新款樣。

于是童心與黎育清一拍即合,說定她設計出來的款式,每賣出一件她便收半成紅利,半成不多,假設一套衣裳賣二十兩,扣掉成本剩下十兩,半成也不過就半兩,但天衣吾鳳的賣量大,若款樣受到歡迎,積沙成塔,也是筆可觀的財富。

黎育岷回府的時候,看見滿桌布料和裁開的布片,看見忙碌的童心和丫頭們,童心在紙上勾勾畫畫,嘴里一下子說︰「這里加上兩個褶子可以修飾腰身。」一下又說︰「這個紅紅得不純粹,有沒有更合適的布料?」

黎育岷不明白,不過就是個紅色,怎麼還有純不純粹的問題?

但他很高興,童心有了點女人的樣子,母親說,童心最近經常過去陪她和祖母聊衣服首飾。

他很清楚,童心身上穿的、戴的都是紫袖和紫裳張羅的,她根本不需要費心,所以她會與母親和祖母討論,只有兩種可能——不是把他的話听進去,準備開始和那些交口稱譽的貴夫人們打交道,替自己掙幾分好名聲,就是想融入黎家、討好長輩,扮演好媳婦的角色。

不管是前者或後者,都是好的開始。

童心的改變讓他心情愉快,原以為征服她需要花上大把功夫,沒想到她如此講道理,僅一席深談便降服她的脾氣。

童老爺小看他的說服力,更小看自己女兒的適應力,他有足夠的把握,相信聰明睿智的童心只要樂意,一定能夠很快被貴夫人們接受。

「還在忙?近午了,要不要先用飯?」黎育岷滿面春風的進屋關心問道。

紫袖幾個看見主子回來,飛快遞上帕子、新茶。

听見黎育岷的話,童心不禁皺了眉頭,現在吃飯成了她最痛苦的事兒,無論如何她都沒辦法把那些惡心東西給塞進嘴里。

紫裳只能安慰她,「小姐,再忍忍,等酒樓開張,奴婢天天上酒樓給小姐捎飯菜。」

不愧是童心帶出來的人,陽奉陰違這件事做得很到位,只要黎育岷在跟前,所有人都是一口一句四女乃女乃,但黎育岷一踏出屋子,她們就自動自發把四女乃女乃改回小姐,從來沒出過差錯。

「嗯。」黎育岷開了口,童心只得勉強應聲道︰「紫袖,把東西收收。」

「是,四女乃女乃。」她飛快把滿桌子的布料拾掇好,不多久紫裳、紫襄就將飯菜端上來。

菜一上桌,童心忍不住蹙眉,悄悄向紫裳使個眼色,紫裳下去,再回來時,袖子底下藏著一小碟子腌菜,那是紫裳去童府要來的,道些天童心全靠它撐日子。

「今兒個怎麼這麼早回來?」她開口問,試著將黎育岷的注意力引開,好讓紫裳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那碟腌菜給擺上桌。

「這是好事,表示國泰民安、四海升平,朝堂無大事。」

黎育岷喜歡和童心對話,不管是言不及義的無聊話,還是國政民生,她都能侃侃而談,若非真有見識,否則無法辦到。

這就是男人的矛盾了,他們既希望女人是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又希望她們能理解自己的心情想法,但兩者哪能兼備,于是他們娶大家閨秀為自己持家,再到外頭尋找紅顏知己。

「確定?不是臣官怠惰,置百姓于水火之中?」她邊說邊替黎育岷布上幾筷子菜,然後端起碗換上新筷子。她無法忍受那些味道,光看見湯面上浮著的那層油,她就反胃。

「我在你心里評價這麼差?」置百姓于水火之中?她還真敢說,這話若傳出去,馬上得罪滿朝文武百官。

童心擠擠鼻子忖度,當然差,要不是臣官怠惰,怎麼開設港口說了多少年,只見靜親王一個人在那里撲騰,卻遲遲不見任何動靜?

她心里這樣想著,嘴巴上卻說︰「哪是,在我心里,夫君可不是一般臣官。」

「不然呢?是怎樣的臣官?」他斜了眼看她。

她諂媚著臉,不必吸大氣、不必傷腦子,話便出口,「是忠君為民、愛家愛百姓、孝敬長輩、友愛兄弟、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好官。」

阿諛的話她隨隨便便就能說出一籮筐,愛听嗎?反正現在的她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邁,只能當乖巧媳婦,偶爾復習一下言不由衷、口蜜月復劍、言行相詭,為日後的東山再起做準備,也不是壞事兒。

「你說謊話都是這樣臉不紅、氣不喘,不需半分思考的嗎?」他直接戳破她的話。

「如果說謊話還要經過思考,就太不入流了。」她嗤地一聲道。

「謊話還有入流的?」他看著自己的妻子,佩服她的奇言怪語。

「當然,臉不紅、氣不喘只是入門基本功,真正厲害的人能夠把謊話說成真理,並且激發人心,讓所有人都樂意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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