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真心來探病就給我滾回去,我還沒死讓你們很失望吧!再努力點多氣我幾回就如願了,我那些百兒千億的遺產就落入你們手中,不用太心急……」
住院三天,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期間還差點因為血壓驟然升高而爆血管,在藥物控制下稍微和緩的老人臉色紅潤,嗓門大得連牆上的風景畫差點都為之震動。
從他開完刀的第一天開始,他就像是顆一觸即爆的炸彈似的四處找碴,一下子嫌加護病房太小,不夠豪華,沒有二十四小時隨侍在側的專業管家,一下子大罵醫護人員長得丑又一身消毒水的藥味,要他們有多遠滾多遠,別來妨礙他養病的心情,一下子打翻營養師開的餐食,說是喂豬的,難吃。
總而言之沒有一件事順他的眼,看誰都送上兩記眼刀,嫌東嫌西,說牆白得難看,點滴瓶掛得太高也謾罵一頓,吃藥打針他給人白眼看,是個十分不配合又顧人怨的病人。
不過他錢出得高,醫護人員也就少了怨言,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看在錢的分上,他刁難再多也當耳邊風,他愛罵就罵吧!反正無理取鬧的病人不只他一個,忍著忍著就習慣了。
甭僻的老頭嘛!別和他計較。
「爺爺,口渴了吧?吃片隻果。」補充水分和體力,罵人也需要力氣,而他吼了好一會兒。
「這是什麼鬼東西,坑坑巴巴的,你……」一片多汁的隻果塞入嘴里,暫時堵住分貝越來越高的嘮叨。
「那叫隻果,看到了沒,紅紅的隻果皮總認得吧?至于果肉就將就點,我能削完一顆已經很不錯了。」看著厚薄不一的畸型隻果,沐東軒大口咬上一口,留下整齊的齒痕。
「你那是什麼語氣,當我是小孩子哄你們這一家老老少少都是討債的,不把我氣死不甘心是不是,我偏要活得比你們長,看誰能從我手掌心翻出新花樣。」他等著看不肖子孫如何翻騰,他一日不死就沒人能從他手中拿到半點好處。
從年輕到老,如今七十有五的沐奚世仍不改其強勢作風,他這一生霸道慣了,也習慣掌權,即使年紀一大把了還是學不會放下,專制地想掌控所有人和事。
由他制定的秩序不能亂,安排的步驟得一步一步照走,他是絕對的權威,不允許有人違抗。
他是一座強大的山,屹立不搖,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是渺小的。
「不想被當成孩子就拿出長者的風範,我們這一家還不是你傳下來的,你的不肖子孫全和你同姓沐。」沒把兒孫教好能怪誰,他從小教育出來的從來不是父慈子孝那一套,沐家人只學過如何在商場上你死我活的競爭,只知道誰能勝出誰就是強者。
「什麼態度,說一句頂十句,以為翅膀硬了就能飛嗎?我動動嘴皮就能把你拉下來,你那個心大的大哥等著一腳踩扁你呢。」虎視眈眈的強敵在身側,不信他能無動于衷。
不以為意的沐東軒淡然揚唇。「爺爺還是靜下心養好病,別管我們兄弟的龍爭虎斗,剛從鬼門關前繞一圈回來的人要覺悟,你離死真的不遠,犯不著把‘死’字時時刻刻掛在嘴上,上好的福字楠木棺材已為你備下了。」
真想死就不會同意開刀,再撐上一小時也就沒氣了,心血管阻塞去得很快,只要腦部停止運作,身體其他器官也會跟著停擺,心肺功能衰敗而逐漸死亡。
嘴上說得很灑月兌,其實還是怕死,人在最終那一刻仍想活下去,不然他也不會毅然決然的下決定,不管是否有家屬在場,簽下有可能一睡不醒的同意書博一回運氣。
一听孫兒話中的嘲諷,沐奚世氣得直瞪眼。「你回去,不要來看我,一個個都是心黑的,不懷好意。」
「我也不想來,抽簽抽中的,你曉得我有多忙,這會兒該在與各國商界大老協議下半年度的合作,陪你三小時我至少損失十幾億的利潤。」他說得直接,以利為出發點,孝心是有,但少得可憐,沐家人關起門來是不講仁慈的。
上梁都歪了,下梁怎會正,生意人講求的是快、狠、準,一擊必中,仁義孝道在其次,多了不能賣錢,少了也無妨,他們要的是壓倒性勝利,其他事並不重要。
「你這目無尊長的混球!真當我治不了你?!你現有的一切是我給你的……」心髒忽地揪痛的沐奚世一手捉住胸口,喘氣聲急促,好不容易壓下去的血壓又升高,臉色漲紅。
「喝口水消消氣,干麼和自己過不去,人都在醫院了還不肯消停,真要把命搞丟了才痛快?」沉下臉的沐東軒起身倒了杯溫開水遞給祖父。
痛得不想開口的沐奚世睨了他一眼,慢慢地吐了口氣緩和情緒,待激動的心情平復,胸口才不再一陣一陣的抽痛。
「要不要按鈴叫醫生來看一下,你死得太早對我沒好處。」他用諷刺代替關心。
這是沐家人的溝通方式,從不對人說出心底的感受,彼此的內心都有一堵牆,不允許別人進入。
靜默了好一會兒,沐奚世才開口,「你該知道我有多重視你,在你們三個兄弟之中我獨獨挑中你培養,那是因為你有足夠的魄力也夠果斷,有領導能力,可以果決的當機立斷,不拖泥帶水。」
東岳在工作上的表現有目共睹,絕對是不容小覷的對手,可惜為人剛愎自用,武斷獨行,不听任何對他有益的建言,無容人雅量,公司交到他手中會成為一人集團。
這並非經商之道,一個人下決策太危險,動輒傾覆于一時,大廈將倒無人相扶便會毀于瞬間。
「不是因為我母親?」她帶來大筆的嫁妝挹注資金,佔公司股份百分之三十,將當時面臨轉型期的企業增資改為集團。
豐神集團的前身是沐氏企業,曾有過周轉不靈的困境,沐偏年娶了加拿大華人商會會長之女關月荷,得其岳父的相助才度過難關,再創前所未有的事業高峰。
但是那時的沐偏年已有交往多年的女友劉菊芳,而且論及婚嫁,後來因兩大家族的聯姻被迫分開,劉菊芳因此墮掉月復中胎兒遠走他鄉,對搶走她男人的關月荷痛恨甚深。
只是關月荷一直難以受孕,後繼無人,沐偏年才以傳宗接代為由接回失聯多年的初戀情人,想重續舊夢。
只是有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再也找不回原來的感覺,分開幾年後的兩人各有際遇,沐偏年愛上他溫柔可人的妻子而不自知,劉菊芳則日子過得不好產生偏激想法,對害她生活淒苦的人更加痛恨,一心想奪回屬于她的一切。
于是兩個女人的戰爭成為男人的痛苦來源,沐偏年後悔找回他以為還愛著的女人,深深傷害了他真正所愛的妻子,可是時間不能重來,一步錯步步錯。
「你母親也是因素之一,她原本不必承受這些苦難,我們沐家欠了她。」是該還了。
「所以……」沐東軒等著下文,喜歡控制人的祖父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過往,定有他的用意。
削瘦的面龐忽地揚起一抹光彩,臉上難得有了笑意。「這間醫院的女醫生長得不錯,很有個性,我瞧著挺順眼的,剛好給家里添個人,辦辦喜事增加人氣,你……」
不讓他說完,沐東軒出言打斷。「爺爺要續弦是好事,在此先恭喜了,不過你那方面還行嗎?不要老婆一娶過門只能守活寡,夜里哭著得不到滿足……」
一只杯蓋飛了過去,鏗鏘掉落在地。
「我說的是你,混小子,少給我裝傻轉移話題,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孫子的分上我才懶得費心,這一個你絕對會滿意。」沐奚世老眼一眯,露出令人膽寒的目光。
「你的孫子不只我一個。」他推拒的意味明顯,一副不感興趣的模樣,要祖父把作媒的心思放在別人身上。
沐東岳、沐東軒、沐東峰三兄弟皆未婚,其中沐東岳已三十四歲了,仍周旋在眾女之間未有固定對象,說他濫情卻有潔僻,性關系太復雜的女人他不踫,只要干淨的。
而沐東峰正插考研究所攻讀博士,二十五歲的他還不急,等出清了上頭兩個哥哥後才輪得到他。
最有可能成家的是沐東軒,身為老二的他沒那麼挑剔,可看似居家好男人的他其實很冷情,雖然前後交過幾任女朋友,大多都因他過于冷淡而分手,戀情無寂而終。
離開他的女人都有一個結論,他不需要愛情,自己一人反而過得更好,妄想在他身上求溫暖比登天還難。
換言之,他可以為了生個繼承人而步入禮堂,婚姻是一種過程而非必須品,是誰都一樣,妻子是合法的性伴侶,無關愛與不愛,他能確保的只是她的法定地位。
沐奚世驀地一笑,笑眼中藏了幾分狡色。「真的不要?你會感激我的,這個丫頭你駕御不了。」
駕御不了……他眸光閃了閃。「這世上能得你一聲贊的人不多,我以為你更中意罵你糟老頭的小丫頭。」
「兩人相差無幾,難分上下。」沐溪世賣關子,故意吊人胃口,一個人偷著樂,笑得很陰險。
起了疑心的沐束軒微眯起眼,他覺得祖父在陰他,住院還住得不安分,時時不忘找樂子。「爺爺說的是誰,總要瞧瞧再說,先見上一面才知道好不好。」
「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一句話,你當菜市場還由得你挑挑撿撿?不過你也沒說錯,我不只一個孫子,東岳似乎看上人家了。」他倆打小就愛同一樣東西,誰也不讓。
是兄弟,也是勁敵,從無和平相處的一天。
「沐束岳……」他思忖著,想著異母兄長是否真如祖父所言,真有女人入得了他的眼?
他不想爭,從小爭到大有什麼意思,搶贏了最多爭一口氣,過程卻多了許多麻煩,目前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壞事的女人。
何況他早已鎖定某個一點就燃的爆竹丫頭,除了她,他勾不起任何「戰斗」的,他只期待與她的交手。
「要還是不要?」
「我不……」
沐東軒正要拒絕,讓祖父少費心機,他的終身大事不由人擺布,想插手的人是自找罪受。
但是他嘴巴才一張開,有磁卡才能通行的V」P特級病房的門由左而右滑開,一位身著白袍,長發束于腰後的女醫生走了進來,她一進門不看里頭有誰,直接對著病人劈頭就罵。
「你就不能稍微展現一下人性化的一面嗎?非要把冷冰冰的機械內在表示出來?你要弄哭我們幾個護士才甘願,
她們是人心肉皮有痛的知覺,不像老先生你是銅皮鐵骨不痛不癢,把你煮熟了你還嫌滾水太冰。」兩萬度的熔點才叫燙。
「丫頭,我是病人。」對生病的老人要寬容。
「請喊我杜醫生,謝謝,還有當病人要謹守病人的本分,該吃就吃,該睡就睡,用藥的時間一到就張嘴吞藥,不要把護理人員當成你家的狗呼來喝去。」管他是病人還是金主,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把她惹毛了就別想太好過。
「我付了錢就是大爺,她們不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憑什麼拿錢,若是不想要高額的看護費可以不來,我可沒有勉強任何人。」高薪又輕松的涼差上哪找,一群天真又可笑的小護士。
「是呀!可以不來,沖著你這一句話我就不來了,今天不用訐帳,算是補你早死早超生的藥費,之前的醫療費用請結清,看你要轉院還是換醫生,我們有專人為你辦理。」反正他死不了,不用她來也能健健康康出院。
一見醫生掉頭就走,看都不看掛在床邊的病歷表,真的要趕病人的樣子,臉色憋成茄子色的沐奚世氣笑了,「等一下,丫頭,先來見見老朋友,你們以前還玩在一塊呢。」
什麼鬼話,誰和誰玩在一塊,這是嚴重的名譽損害。「我沒有朋友只有仇人,你要推誰來送死……」
一道人影倏地站在她面前,為之一怔的杜朵朵好不傻眼,這家伙……呃!這家伙好眼熟。
「要說好久不見或是真巧,早上才在你家門口前分手,不到幾個小時又踫面了,原來你是執業醫生不是搶銀行的。」她真騙住他了,以她沖動的性格他怎麼也想不到她的職業是醫生,搏擊教練或韻律老師還差不多。
以他對她的認識她是靜不下來的,整天蹦蹦跳跳是她的天性,她天生就是一顆會移動的小太陽,不論走到哪里都會散發無比的熱力。
他實在無法想象,好動的她怎麼忍得了枯燥乏味的事,做這份需要耐心的工作。
沐東軒的心里有一絲絲細微的波動,似是心疼,能做到連祖父都認同的頂級醫生,其背後的艱辛絕非三言兩語能帶過,她肯定付出了非常人能及的辛苦與努力。
看了老半天杜朵朵才認出是「熟人」。「怎麼又是你,你陰魂不散呀!沐東軒,趕快投胎去。」
真是見鬼了,為什麼甩不開這個笑里藏刀的衰神?家里、醫院、大馬路無所不在,簡直是四度空間來去自如,叫人防不勝防,說不定下一回會直接從牆壁中蹦出來。
「杜小朵,你說這是不是緣分,連我祖父住院也能踫到你……」原來爺爺口中看得順眼的丫頭還是她。
「等等,你再說一遍,這腦筋灌水泥的變態老頭是你的誰?」有這麼悲慘的事嗎?她救了「仇人」?!
「什麼腦筋灌水泥的變態老頭,小時候黑得像木炭的臭丫頭長大了還是一樣沒禮貌。」他是嚴肅,不苟言笑好嗎。
沐奚世的嘀嘀咕咕被自動忽略,沒人理會他的牢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