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昨日的「歷劫歸來」後,席舒嫚如往常般一早踏進教室,就看見翟浚謙坐在桌上,腳蹺得高高的,身旁還圍著他的一群死黨。
今天一早他騎著新買來的捷安特越野車出現在校園時,便引起一陣騷動。
在這純樸的小鎮上,翻過來找也只有那麼一間腳踏車行,而翟浚謙騎的,正是店內架在櫥窗上最新型且昂貴的那台。
「你什麼時候買這台越野車的啊?」張正傳一臉羨慕的問。
「昨天才買的。」
「昨天才買的?你平常不是都給你爸接送上下學,干嘛還買越野車?」他一臉不解的問。
「我已經國二了,想要有自己的空間,每天都讓我爸載回家,那多沒意思啊!」翟浚謙一副小大人口吻。
「也是啦!不過你爸對你有夠好,剛我看到你那台越野車實在是有夠炫,應該不少錢厚?」
「還好啦!」翟浚謙抓抓頭,咧了口白牙微笑,「要就要買最好的啊,不是最好的,買它干嘛?」言談舉止中,掩不住自小環境優渥的輕揚自得。
「那是你們有錢人家的小孩才會這樣享受,像我只要有車騎,就謝天謝地了。」同學中有人發聲說。
「不過你的車那麼炫,干嘛在後頭加裝那個丑不拉嘰的鐵架,真的很破壞美感。」另一個死黨何凱鈞在羨慕之余,也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對對,我阿公的腳踏車才裝那種聳斃了的鐵架,更蠢的是我阿公還在上頭綁一個藤椅載我姊的小孩耶,哈哈哈!」張正傳捧著肚子大笑,猶繼續說︰「都什麼年代了,還裝這種載人鐵架,真是笑死人了!」
在他的笑聲中,翟浚謙的臉色漸漸凍結起來。
裝這種載人鐵架,真是笑死人了——
「浚謙,你還沒說你裝這鐵架是要干嘛?」何凱鈞追問。
「就……就我爸說裝了可以夾住書包啊,這樣會比較安全。」翟浚謙回答得很心虛。
「比較安全?」眾人皆睜大眼。
這是什麼理由?全校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竟然會因為父親說這種再無聊不過的理由,就在他的越野車上裝了個格格不入的鐵架。
「嗯啊。」翟浚謙索性再加油添醋一番,「這台越野車可是我跟我爸約定再三才得到的禮物,首先,就是安全的調題,不能讓他們操心,所以我只好加裝那個鐵架。」
「是喔?原來還有這個條件喔!丙然老師的孩子就是規矩多,連買台越野車也這麼多規矩要遵守。」
翟浚謙的父親是學校的國文老師,由于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父親的勢力範圍內,眾人自然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當當當當!早自習的鐘聲響起,眾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翟浚謙轉過頭,飛快的對身後的席舒嫚說︰「今天放學的時候,你等我!」拋下這句話後,他便轉回身去。
對于他的要求,席舒嫚似乎沒有拒絕的余地,從認識他以來一直都是這樣子。
但這一次似乎有那麼一點不同,她發現,他剛跟她講話的時候耳根都紅了。
為什麼呢?
隨著放學路隊離開校園,席舒嫚遠遠就發現在約定好的地方,翟浚謙牽著他嶄新的越野車等在那兒。
一看到她,他便迫不及待的牽著車子迎向她。「怎麼這麼慢?你是烏龜喔?」
席舒嫚淺淺的笑著,對他直白的話語早就不以為忤。「剛剛訓導主任對步行回家的路隊多叮嚀了幾句。」
昨天發生的事情,很快的便透過翟浚謙的父親,傳達讓訓導主任知道,學生上下學安全事關重大,當然要好好耳提面命一番,自然就耽誤了放學的時間。
「喔,我今天是跟腳踏車隊一起從後門出來,在這里等很久了,算了。」
「你找我有事嗎?」席舒嫚發現從身邊走過去的學生,皆忍不住回頭頻頻張望,想是翟浚謙的高知名度,讓他們倆成為眾人目光焦點所在,她覺得有些別扭,想知道他找她是為了什麼事情,一方面,她也想趕緊跟上放學回家的人潮,避免一人落單的情況再度發生。
「沒事不能找你嗎?」翟浚謙說,「你很奇怪耶,這麼孤僻,都轉學過來這麼久了,還沒看見你跟其它同學熱絡一點。喏,書包給我。」
席舒嫚被他教訓得有點突然,心中產生點小小的抗議。
是誰害她沒朋友的啊?
她下課時間幾乎都被他限定要去球場看球曬太陽,偏偏這樣的舉動,一讓她沒時間跟其它同學交流情感外,二讓所有心系翟浚謙的女同學壓根就不想跟她做朋友。
這個誤會可大了,偏生這個罪魁禍首卻毫無所覺,竟然還在這指責她為何不和同學往來。
這感覺就像晉惠帝問「人民何不食肉糜」的感覺是一樣的啊!
但想歸想,她還是乖乖將書包遞給他,看見他細心的將兩人的書包固定在越野車後座的鐵架上頭。
「以後放學我就在這等著,你跟著路隊出來找我,我送你回家。」翟浚謙交代她,一邊牽起越野車往前走。
餅了一會兒,他見她沒有跟上來才疑惑的向後看,開口問︰「走啊!還不跟上來。」
「喔。」席舒嫚這才如大夢初醒,連忙跟上去。她低聲說︰「你不用送我,我自己可以回家。」
他對她太好了,難不成他昨天才買越野車,也是因為她?
她不敢往下想,只怕受了他這麼多好意,她會變成跟其它女孩子一樣,把心交出去,拿回來時,還會是完整的嗎?
「不行,我爸說,男孩子天生就是要保護女孩子。」翟浚謙正色道。
昨天她發生的事讓他嚇死了,從那時,他就下定決心要保護她,所以他一回到家便纏著父親要買越野腳踏車,唯有如此才可以換得他自行上下學的自由,也唯有如此,他才能護送她一起回家。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在意她,年輕懵懂的心只能告訴自己,因為她是老師托付給他照顧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是他對自己最高的道德要求,所以,他只算是盡了責,別無其它用意。
他可是對自己這樣的解釋相當的滿意。
「可是——」
席舒嫚才要說話就被翟浚謙打斷。「別可是了,我爸說女孩子都很唆,反正,你以後記得每天跟我一起回家。」
「可是你每天放學不是都要跟同學打球?」她好擔心的問。
不會到時連男同學都會視她如仇人吧?因為她搶走他們的好朋友。
「沒問題,我以前是因為要等我爸下班一起回家,現在不用了,所以可以不打,反正我平常下課時候的運動量也夠了。」翟浚謙無所謂的聳聳肩,「走吧,還是……」他忽爾賊兮兮的笑,拍了拍椅墊,「你想要我載你?」
他的笑,反而加速她的臉兒翻紅潮。「不……不用,我們走吧。」
既然他都這樣說,她也不好推辭了。不過當他說要載她時,她的心卻真真實實險漏跳一拍。
席舒嫚瞄了後座的鐵架一眼,此刻他和她的書包正緊密的躺在一起,他和她並著肩走著,甜甜的感情都被催化而發酵,感覺就要一發不可收拾,她必須時刻小心把持著,才不至于丟失了自己的心。
漫步在傍晚的和風中,那感覺是舒坦而靜謐的。
雲淡風輕,並行著的一高一矮身影,雖是截然不同的兩顆心,繞著轉著,卻是同樣的一份心情。
一起放學回家已經好些天了,這天,翟浚謙仍舊和往常一樣,護送席舒嫚回家。
一路上,健談的他都會與她天南地北的聊,所以她知道了許多他的事,包括他從小在耳濡目染下,最喜歡閱讀的種種書籍。
「除了《水滸傳》、《七俠五義》、《三國演義》這些書籍外,我還看過《紅樓夢》。」
「《紅樓夢》你也看過?」席舒嫚從小因為身體不好不能出門,她父母親買了好多書讓她閱讀,所以她年紀雖輕,看過的書卻已遠遠超過同樣年紀的孩子。
但大刺刺如翟浚謙,雖說他的博覽已叫她吃驚,沒想到他竟連《紅樓夢》這樣一把辛酸淚、字字看來皆血的深愁,都有涉獵。
「你知道嗎?我第一次看到你,對你的印象就是賈寶玉初見林黛玉時的那闋︰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
「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席舒嫚接續著翟浚謙的話,字字句句吟哦而出。
翟浚謙吃驚,睜大眼看著眼前白透干淨的她,幾乎要誤以為,這樣娉婷而靈秀的女孩,當真是從紅樓中走出來的女子。
被他這樣深深的瞅視著,席舒嫚紅著臉解釋︰「我很喜歡這個故事。」
林黛玉是這部血淚之作的精魂,早熟易感如她,對于林黛玉孱弱的病體竟承載了人間所有情愁的重量,她一己的悲劇成為了人間永恆的憾恨,生命何輕之有?又何重之有?
「但你可千萬別像她。」翟浚謙很是認真的看著她說,「她太悲傷了,難怪會早死。」他不會風花雪月,所以,他看到的是更實際面的部分。
席舒嫚失笑。
她從沒想過自己像林黛玉,更沒想過要像她,只是不舍這樣情瘁盡心力,淚盡夭亡止,為情生為情死的美麗生命而已。
但他口中的關心卻真實得教她為之動容。
「你要健康一些,像薛寶釵,她也不錯,至少是個健康寶寶。」翟浚謙又開始沒個正經,「不過我可不喜歡賈寶玉那家伙,他太娘娘腔了,是男人啊,就該像趙子龍——」
「趙雲——」
兩人異口同聲念出同一個英雄來。
「你——」
「你——」
太過的巧合讓兩人相視而笑。
席舒嫚以為,唯有像趙雲這樣一身是膽、忠直敢諫的人物,才是男人應有的表率,所有三國人物里,最教她折服的就是他。
「趙子龍一生歷經七十余戰皆未敗過,機警勇猛,常勝將軍之名他當之無愧,當真是個人物啊!」從翟浚謙的聲音里,不難听出他對這位歷史人物的欽崇和敬仰。
「沒錯。」
原來兩人在看法上竟然不謀而合,翟浚謙眼中閃著異常耀眼的光彩。世人都道知音難尋,但,他現在卻不這樣認為了。
「你看很多書喔!」他的口氣盡是贊賞。
「對我來說這沒什麼,」席舒嫚口氣微沉,緩緩的,她對他打開了話匣子。
「我從小身體就不好,爸媽為了避免我感染病毒或細菌,所以除了上學以外的時間,幾乎都讓我留在家里頭。」
「是喔,這樣你不會覺得很枯燥乏味嗎?」他這才恍然大悟。
「還好,也許是基于補償心態,所以我從小要什麼,爸媽都會盡量滿足我。」她眼楮一閃一閃,早就習慣了。
「但是你失去的更多啊!」他不以為然。
「是嗎?我倒不這麼認為。」她喜歡看書,所以她家的藏書多到媲美小型圖書館。
「所以你身體才會愈來愈差啊。」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盡可能不讓別人為我操心。」因為自己的身體,所以她被迫學會早熟,體貼的心也從那時開始養起。
「沒有曬太陽,沒有運動,沒有接觸大自然,這樣身體怎會好得起來?」從小在埔里長大的翟浚謙,對于她這樣的生活很不以為然。
「對了,我外婆家有一大片甘蔗園,埔里的紅甘蔗最有名了。」他看了看表,「趁現在時間還早我帶你去參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