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並不代表脆弱?
她已經習慣不在眾人面前掉一滴眼淚,長久的壓抑讓她無法順利調適情緒。她滿是無奈,但依舊笑著,「對不起,我實在哭不出來啊……」
他握住她的手,熱度很快地傳到她手心,喚起了她的記憶。
對!就是這個力量,曾經將她自惡夢中挽救出來,她幾乎就要相信自己是幸福的了。
而此時,那不停息的暖流,從手掌開始,往她的空殼里緩緩注入了生命力。
「不用害怕,你不會是一個人的。」他的語氣十分堅定。
如此溫柔,如此溫暖,驀地,她感覺到心里某一個冰封已久的角落正逐漸溶化,從她的眼眶之中泌出水來,一滴,兩滴,直到潰堤。
她無法調適呼吸,抽搐著身體,失聲痛哭起來。
好久好久,已經不復記憶,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泄露的脆弱,又這樣赤果果地在齊辰志面前坦現。
他摟著她,心中暗自承諾,從此以後,他要在她身邊,給她最溫暖的幸福,她的笑容會發自內心,不再是為掩蓋悲傷的面具。
他們都要丟開過去,珍惜現在所擁有的。
看著梁若瑤因哭泣而泛紅的臉頰,他心里一陣紛亂的跳動,忍不住,就往那誘人的唇瓣印吻上去。
炙熱的吻幾乎讓梁若瑤忘卻了悲傷,心中卻擔憂這樣匆促的接受,會否太不理智,雖然她留戀那樣的濃情,還是推開了他。
「對不起……我……」
「我知道你還需要時間整理你的心,我無意冒犯你,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不是孤單的。不管你接不接受。」他試圖平復胸口澎湃的熱情,柔聲問著︰「你今天在哪里吃的午餐?」
見她沉默,他知道今天她一定沒踫過任何食物,又灌了一堆酒,肯定傷胃的。于是,他說︰「你要好好照顧身體,這個工作才能做得長久。你想吃什麼,我去幫你買。」
她搖搖頭,「我沒有胃口。」
「不行,你一定得吃點東西,不然沒有體力。這樣吧,我來想辦法。」
他先為梁若瑤調了一缸熱水,讓她泡個舒服的澡,以減緩烈酒所帶來的不適感,自己則走進廚房,動作熟練地做起料理來。
浸在浴白里,梁若瑤的頭有些昏沉沉的,但她分不太清楚這樣的感覺是來自于飲酒過量,還是方才的吻?
她應該接受齊辰志嗎?或許,她只是情緒低落,想找人陪伴,而不是真心地做好準備,迎接下一段感情?
捫心自問,對他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呢?
好幾次,她在他面前表現脆弱,真的是因為她的忍耐力到了極限,或是因為他的存在,讓他感到放心呢?
她的腦海里浮現了齊辰志的面孔;以模特兒的標準來說,他絕對具有巨星的架式。眼眸深邃、瀟灑不羈,雖然他說他曾經受過嚴重的情傷,但那深黑的瞳仁里,仍有著足以讓人卸下心防的真誠。
他的溫柔與付出使她在絕處逢生,但她也害怕,擁有了,再一次愛著,最後卻還是會失去,一無所有。
所以,她只能對他保持著若即若離的態度。
為什麼愛情總是像一場沒有任何把握的賭注?我們以燃燒的靈魂為賭注,奢求一個永恆的天堂,然而,如願以償的機會有多少?
而她又還剩下多少靈魂可以燃燒?曾經在天堂前狠狠跌落的人,還有資格再登上天堂嗎?
她,還能愛嗎?
洗好了澡,梁若瑤換上了居家服,才一走出房間,便聞到一陣撲鼻的食物香味,刺激了她的食欲。
她好奇地走入客廳,齊辰志恰好端著一個碗從廚房走了出來。
「洗好了?正好,我用你冰箱里的東西煮了碗面,你來吃吃看。」他放下碗,馬上走過去將她抱起,放在沙發上。「我想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所以不要吃得太油膩。你想吃什麼,等一下我再帶你去。」
「你會自己下廚?」她端詳著面前的那碗面,材料非常簡單,真的是她冰箱里剩下的青菜切碎之後,打個雞蛋再灑點醬油,加上幾片雞肉所煮成的什錦湯面。蛋香混合著醬油香,竟也成了誘人的馥郁香氣。
「一個人生活久了,這種簡單的東西多少會一點。」他將筷子遞給她,「吃吃看合不合胃口。」
她吃了一口,簡單的食材並沒有太大的特色,卻讓她感受到許久都不敢再奢望的,家的滋味。
她放下筷子,忍不住的眼淚滑落湯里。
「怎麼啦?不好吃就別吃了。」齊辰志連忙摟著她。「不要哭,我帶你去吃別的。」
「不,我的意思是,這面非常好吃。」她露出笑容,眼淚卻還是滴滴滑落。「只是很久沒有吃過別人親手做的料理,這讓我……有點想家。」
他為她抹去眼角的淚,「那天在急診室,我有听到你在昏迷中說到你的父母……」
「果然,我又提起了嗎?」她還是害怕提起那段回憶。但也許,他在她身邊,會讓她有勇氣面對。她深吸了一口氣,幽幽地說︰「在十六歲生日那天,我父母為了幫我慶祝,帶我到信義區西餐廳用餐。那天雖是特別的日子,但也和往常一樣,我的父母都在我身邊。我生在一個很幸福的家庭,原本以為一切都將這麼平淡無波,卻在準備返家時,鬧區的十字路口上,一輛酒駕的車輛失控撞上人行道,我眼睜睜看著我的父母被撞飛,墜落在好幾十公尺以外的地面,當場死亡。」
「若瑤……」
「沒關系,你讓我說完。」她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很痛,像是直接把心從胸口里挖出來。但,日子還是要過。咬著牙,忍著痛,讓悲傷靠時間來平息,也終于度過了被迫早熟的關卡。只是,很久了,不曾再感受過家的溫暖,以至于我每每在情緒低落時,都會再夢見那一幕……」
這就是真相。
這就是梁若瑤總是強顏歡笑的原因。
這就是梁若瑤總是不讓人觸及內心的原因。
她一個人,背負著如此大的傷口,在這個冷漠的城市里度過了將近十
時光。
齊辰志深深地看著她,內心涌現無限的疼惜。「若瑤,你真的非常勇敢。」
「習慣了。」她又露出了勉強的笑容。
「不要習慣,把你那個習慣丟掉、忘掉,你已經不需要了。」他將她擁入懷中,仿佛希望能將她與自己合為一體。「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一個人,你不需要把自己關起來,我會陪著你,將你心中破碎的家重新修補好,相信我。」
「你不怕嗎?」
「怕什麼?」
「最近我遇到了雙重打擊,你不怕我只是一時孤單……」
語未畢,他又以一連串的深吻止住了她接下來要說的。他抱緊了她,將她縴瘦的身子瓖嵌在自己的胸口。
這個充滿濃情蜜意的吻,消除了她最後的不安與防備,她依偎著他、攬緊著他,接受他的熱情。
心頭上的傷口,被注入的溫熱包覆著,重新有了生命力。
她始終是個渴望平凡的女人吧?
她可以堅強,可以勇敢,也可以獨立,但她還是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天堂。在這麼一個幻夢之地,她可以忘記一切偽裝,以她最單純的樣貌徜徉著。無論外頭的世界有多少紛紛擾擾,她永遠可以保有一絲純淨。
很久很久,兩人吮吻的唇瓣才依依不舍地分開,他輕聲在她的耳邊低語︰「過去都過去了,我們就擁抱現在的幸福吧。」
她的淚滑落至唇邊,眼里卻是帶著笑意的。
如果這一次,齊辰志可以是她永恆的天堂……
後來,他從身後攬著她,讓她在他懷里吃完了那碗融入了愛與幸福的湯面。
然而,上天卻似乎有意要再次考驗她,在她的天堂面前,降下了雨霧。
刺耳的對講機鈴聲響起。
「它今天到底打算響幾次?」她無奈地說。
「沒關系,去听吧。」他低聲安慰,「如果是那些人,放心,有我在。」
接起了話筒,警衛雖然客套,但仍不失親切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來︰「梁小姐,有您的包裹,現在方便幫您送上去嗎?」
「包裹?誰送的?」
「對不起,因為資料上只寫著禮品包裝公司的地址,所以我也不能確定寄件者。」
「好吧,送上來吧。」
收了包裹,她隨手放在門口,不打算理會,八成又是她那個「好朋友」搞的吧?
齊辰志看著那不算太小的箱子,問道︰「不拆開看看嗎?」
「一定又是林曉書送的吧。」她搖搖頭,「不用浪費時間去看了。」
「反正都是拿去丟,拆開看看也沒什麼損失。」
她撕開了包裝紙,映入眼簾的,竟是專櫃名牌的設計紙盒。
她皺起眉,不解這件物品的來歷,因為,通常廠商贊助她的衣服,會直接寄到公司,不會送到她家里。
翻開盒子,里頭裝著相同品牌最新一季的全新黑色小禮服,她曾經在天使階梯拍攝時穿過。剪裁低調,但材質卻十分奢華,定價超過六位數。
她回過頭,看著齊辰志。「這是你買的嗎?其實我不需要這麼貴重的東西,大部分的正式衣著都有廠商贊助。」
齊辰志看著那件價值不菲的禮服,臉色一沉,「禮服?」
梁若瑤一臉困惑。「不是你送給我的嗎?」
齊辰志冷冷地看著禮盒,眼眸涌現些許敵意。「我沒有買什麼禮服給你,是誰送的?」
「不是你?」她轉回頭,將禮服從紙箱里拿出,發現一張小小的卡片壓在下頭。
她打開卡片,看著那密密麻麻的文字︰
若瑤,上周在天使階梯看到你試穿這件衣服,覺得再適合不過,于是多跟廠商訂了一件,作為禮物,微表心意。知道當面交給你,你一定會拒絕,所以我也就沒有寫上寄件人資料,望你見諒。
在我心中,你超月兌的氣質猶如下凡的女神,只有這樣奢華的禮服,才配得上你的美。相信你能感受到我的心意,對你,我非常認真,既然現在你也沒有值得托付的對象,就請給我一個機會吧。
齊維志
看著她的臉色越來越顯得困擾,他從她手中拿起卡片,想看看上頭到底寫了些什麼。
沒有多久,他的臉蒙上了一層灰郁。
其實,梁若瑤早就忘記齊維志的告白了。在這個圈子打滾多年,習慣了身邊總會有接連不斷的追求者,也學會了圓融的拒絕,通常她不太會放在心上。
但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點收到他的禮物?
她感受到齊辰志的情緒變化,試著解釋︰「我已經拒絕過他了。明天,我會把這些東西退還給他。」
「但是他說你現在沒有值得托付的對象。」他的語氣中多了一份疏離與不信任。「你是不是瞞了什麼沒有告訴我?」
他心中的傷口開始作祟,不堪回首的往事,從滲血的傷口里流出,啃噬著他的自信與理智。
從齊維志寄來的禮物,他猜測,也許她同時給了他們兄弟機會,不管選了誰,她都不會吃齡,是吧?
女人都是一樣的吧。她們總是說變就變,不留一絲同情。
他明明已經被騙過一次,在酒吧也看過那麼多了,為什麼還是要毫無保留地對梁若瑤傾訴真情?
「那時候我剛剛……和林曉書他們發生那樣的事,我當然實話告訴維志哥我身邊沒有對象,但沒有心思在感情上。」她耐著性子,平靜解釋著。
「辰志,你相信我好嗎?我並沒有騙你,也沒有腳踏兩條船的意思。我不是那種人。」
她想擁抱他,但是他卻閃躲了,不小心踫到面碗,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他露出了無奈的笑容,「維志送你那麼昂貴的禮服,我煮的面算什麼呢。你去跟他吧,跟他在一起吧,他能給你那麼多漂亮衣服,也沒有一顆受傷的心,你應該會比現在快樂吧!」
「辰志,我不會。」她哀傷地看著他。「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維志其實比我好,你就會毫不留戀地離開我吧?」他的眼里有著恐懼,也有對愛的不信任。「到那個時候,你就會後悔接受過我的感情。」
他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銳利的刺,毫不容情地刺入她心頭。
「齊辰志,在你心里,我只是個愛幕虛榮的女人嗎?」
好不容易溫暖了的心,又像地上的碗,碎成無法挽回的殘破。
說什麼會陪她一起修補破碎的心?對她,他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何來的陪伴?何來的相守?
她突然又覺得自己非常可笑,而且是可笑到了極點。她的眼淚停了,在瞬間,取而代之的,是不可遏止的大笑。
如此戲劇化的一天,老天對她開的玩笑也太大了吧?
先是讓林曉書把她對人性的信任徹底毀滅,然後讓齊辰志帶給她溫暖;就在她以為自己能夠在他手心里的小小世界療傷的同時,他卻給她最殘酷的打擊。
要她死,一刀就是,但能不能別再玩弄她了?
梁若瑤的笑聲喚回了他些許的理智,他感受到她好不容易卸除的防備又一點一滴地築起;可是,他的心魔發了狠,使他無法好好擁抱幸福。
他應該擁抱她,可是他害怕獻上一切之後,會被她冷不防地從身後刺上一刀;他應該要和她計畫美好的未來,可是他害怕藍圖畫得越美,希望破碎的時候,就會摔落得越重。
他以為他可以放下那個女人,好好地和梁若瑤擁有新的開始,可惜,對愛,他還是不信任……
于是,他只能將眼前最重要的女人毫不容情地推離自己的世界。
他看著她的崩潰,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兩人冷冷地對望著,不笑,也不落淚。
最後,是梁若瑤先開了口,眼里透著死寂。「我想,我們不適合在一起。好在才剛開始,並沒有犯下太多難以收回的錯。請你離開吧。」
他重甩的關門聲,就像扣下扳機的槍口,擊碎她最後的希望。
她覺得自己的心又是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了。
這樣也好,什麼都沒有,就不會再失去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