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頭一攏,此時的古映雪可輕松不起來了。
「一個晚上能跟這麼多人跳舞?」那要跳到什麼時候?
「是不能。」總機小姐當然也知道不可能。「所以變通的辦法是每個人享有一分鐘的福利。會有專門計時跟唱號的人,號碼一過就不能重來,所以屆時每個人都會死守現場,不容錯過。」
「關副總知道這件事?」她不確定她臉上現在是不是皮笑肉不笑。
總機小姐神秘一笑。「頭一年沒訂規則,搶著跳舞的人你推我擠,吵得人仰馬翻,第二年規則就出籠了。」
意思是,關穎熙是被趕鴨子上架了?
「試了兩三年下來,決定了最終完整版,今晚就是最終版的驗證。」不過總機小姐很有信心,今晚不會有問題的。「你如果沒有抽號碼牌的話也不用抽了,除非有人肯割愛,不然就只能期待看明年有沒有機會搶到頭香了。」
「關副總就這樣順著你們的安排?」他根本就不是這麼好說話的人,不是嗎?
「當然是拜托總經理出馬當說客才搞定的。」
咦!怎麼連小姨也吃里扒外?
「團結力量大,一人一信塞爆公司意見箱,總經理可不能不管。」
「……」這算什麼?有志者事竟成?「信上寫什麼?」
只見總機小姐開始搖頭晃腦,吟詩作對。
「有一潘安,坐懷不亂,泱泱風華可比日月。
有一痴女,仰望風采,痴痴戀戀只盼回眸。
牛郎織女一年一會,怨女敗犬跪求一舞。
渺渺星光不比日月,眾星雲集不亮也光。
盼求上位體恤民情,不致心願永成心怨。」
「……」什麼鬼!咬文嚼字寫得這麼拗口!「從哪里抄來的?」
「寫得絕妙對吧?」總機小姐一臉崇拜。「大家一致推舉為寶典膜拜
呢。」
「所以大家都寫一樣的內容?」
「當然!」總機小姐說得理所當然。「都說是寶典了。」不抄多可惜。
「听說總經理可厲害了,一通電話就搞定了。」
噢……听到這樣的話,古映雪卻一點也不高興,總覺得自己有一種……劃地自限的感覺。
彼忌太多、擔憂太多,怕這怕那的,明明有比別人更多的機會,行動力卻差了別人一大截。
就拿人資經理來說吧,就算關穎熙已經委婉拒絕她的手作午餐與咖啡的供應,她還是借著各種名目為他送吃的,只為了博得他的好感並增加與他相處的機會,就連今天晚上也是精心打扮不落人後。
反觀她呢?她又為他做了什麼?
自作主張離開他十年,以足以氣昏他的身分回到他身邊,不誠實又別腳地不敢向他傳達真心意……
想想,她不該做的事確實也做得夠多了。
若再這樣下去,他會明白她的心意並接受她的感情的話,那才真是見鬼了。
悶啊……
頭好痛、心煩躁、喉發酸,依她的進度,關穎熙遲早變成別人的!
「晚會要開始了,我先入座去。」
看著笑著入座的總機小姐,古映雪卻板著一張臉緩緩踱步到柱子旁,就近護衛。
三十周年慶,請的不只是員工,還有相關重要客戶,一下子涌進好多陌生臉孔,讓古映雪精神緊繃。
「那些都是熟面孔,不必緊張,你今晚只要顧好他,別讓別人隨便吃他豆腐就算過關了。」
很了解嘛,也說得很輕松嘛!別以為她听不出來他嘴里的幸災樂禍。
「那她怎麼辦?」古映雪抬抬下巴,視線落在台上致詞的古雲淨身上。
戚徜風沒開口,臉上肌肉線條繃緊再繃緊。
就說嘛,誰笑話誰還不知道呢。
「我負責將她帶走,你負責讓他月兌身,如何?」
「不必。我的人我自己處理。」戚徜風的話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
不要拉倒!
迸映雪不甚在意地聳聳肩,雙手環胸倚靠廊柱,準備來個以靜制動,靜觀其變。
沒想到……
才剛上完兩道菜,一群女人已紛紛包圍住他,向他敬酒。
敬完酒竟然也不離開,還窩在他身邊嘰嘰喳喳,笑得好不開心。
不離開就算了,干什麼動手動腳又模又撫的?!
對!她知道他是一塊極品天鵝肉,但除她之外,其他人休想嘗一口好嗎!
喂喂喂!某某某你的手為什麼還握著關穎熙的手不放?太久嘍!
等等!
現在是什麼情況?
怎麼可以飯都還沒吃完就急著去跳舞?
喂!跳舞就跳舞,頭干麼靠在關穎熙胸膛?手干嘛將關穎熙摟得這麼緊?
啪!她的理智斷線了,浮在額際的青筋也快爆管……
X的!
那個膽敢仰首索吻的女人,是哪位?!
她在生氣。
一種說不出、罵不得,只能憋在心里找不到出口發泄的悶氣。
這樣臭著一張臉又悶不吭聲的古映雪可說是難得一見,但他見過。
那年,課堂與課堂間的休息時間,她跑過半個操場,氣喘吁吁地沖進高年級教室,二話不說直接將他拉走。
並沒有將他帶到什麼無人打擾的秘密基地,只是將他拉出教室,停在人來人往的走道上。
她盯著他看,不發一語,微仰臉蛋上的雙眼有些可疑的紅,有點可疑的腫,還有不知道是不是他錯看的可疑水光。
「怎麼了?」他語氣不自覺放柔。
這模樣的她像極了遭受公婆虐待、強自隱忍了滿月復委屈、亟需他人疼愛的媳婦。
她有許多話要說,卻不知從何開口,有著紅莓色的唇瓣掀了掀,仍是沒吐出一個字來。
「被同學欺負了?」他開始猜測著,雖然這種事不太可能發生。
她搖頭。
「幫我收禮物,厭煩了?」
又搖頭。
「身體不舒服?還是……」
「熙……」她喚了聲卻無下文,握著他手掌的手顫了顫,溫熱中帶點汗濕。
而後,她變了臉色。
似突然想通什麼似地雙肩震了一下,連她臉上原有的哀怨、愁苦、不甘與不平全都震得無影無蹤,一轉為冷靜淡然。
淡然得幾近冷漠。
上課鐘聲響了,欲進教室的人無不對他倆投以好奇目光,尤其是那交握不放的手,更是引人注目。
「那是班長的女朋友嗎?」一旁有人竊竊私語。「原來是一年級的學妹啊。」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班長跟女生牽手耶。」
「吵架了嗎?」
「還是班長想分手了?不然學妹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
松手,她推著熙進教室。
「雪?」
「上課了,我回去了。」
「我送你。」
「不要。」跟上前去的關穎熙被擋了下來。「老師來了。」從她所站的角度看到了正往教室走來的老師。
「雪。」他憂心地喚住她。她那怪里怪氣的模樣,他怎能安心。
回眸,她看著他的面容一遍又一遍,看得她兩眼生惱,臉龐帶氣。
冷起臉,抿起唇,原本累積滿心滿腦的話全讓她自己的理智一一刪除,只留下最後一句話。
「一切都是我自己活該。」
當時她的神情跟此時簡直如出一轍,差只差在她連注意路況的眼神都銳利得可以殺人。
車身突然一個緊急回轉,若不是有安全帶系著,他恐怕已經撞上前擋風玻璃了。
「被跟蹤了嗎?」一手握著門上手把,一手撐在車前控制台上,他望見她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夾雜入更多復雜的情緒。
「坐穩了。」不多做解釋,古映雪已將車開進復雜的巷弄小道,走迷宮似地東繞西轉,然後停進一間公有的地下停車場。
起初,他還可以從後照鏡隱約看到跟蹤車輛的影子,但在兩三個轉彎之後,對方似乎已失去了方向。
「X組織也教人賽車?」她這媲美賽車手的技術,他總算見識到了。
听著他的平穩語氣,看著他的帶笑面容,她悄悄松了口氣。
她還以為他並不習慣處于這種緊張刺激的情境,不料他卻比她想象中還要沉著冷靜。
也對。老爸常說熙的穩重是與生俱來,八風吹不動的,加上從小有她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麻煩精,恐怕早練就銅心鐵膽了。
下車,她仍舊不放心地緊緊牽著他避入樓梯間,溫暖的掌心依舊,只是不顫也不汗濕了。
十年,將她訓練成獨立強悍的女人,也讓她將心思情緒隱藏得極好,好到讓他猜不透她的心,讓他感到莫名的……失落。
仿佛即使沒有他,她也能活得好好的;而事實上好像也是如此的這點讓他更加泄氣了。
手一緊,他刻意用力握緊她,在她回眸瞬間讓他的溫柔微笑進駐她眼底。
曈一顫、心一縮,他這誘人犯罪的笑容讓古映雪險些招架不住。
「是我。」撇開眸,她調整著藍芽耳機的角度,試著靜下心來。「記下我現在的位置,派人開一輛車來換。」已經被盯上的車就不能用了。「幾個車號馬上查一下。」她一連念出七八個車牌號碼後掛斷電話。
他在看她。
嚴格來說,自從她臉色鐵青地將他從宴會舞池拉了就走那一刻起,他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她。
仿佛是自她周身開始織起的蜘蛛絲,一層層、一縷縷,專注認真且費工地慢慢將她網羅起來。
現在的她就像他的網中物,但他卻不急著收網,不急著獵食,反而用那帶點審視與擔憂困惑的眼神觀察著她。
他……可發現了什麼?
可發現了她像個歇斯底里的妒婦,拿著醋四處潑灑,只差沒有河東獅吼而已?
真糟!
是的,她不否認。
待在他的身邊越久,她就越想要將他佔為己有。
這樣的她……他喜歡嗎?會喜歡嗎?!
冷不防地,她打了一個冷顫,是心理因素還是沁涼的夜風所害,她已經分辨不清了。
「穿這麼少會感冒的。」他月兌上風衣罩上她肩頭。
獨屬于他的氣息與體溫瞬間烘暖了她的身心,威力強大的熱氣還直逼她雙睫,進攻她心底最柔軟的基地。
她不敢動,不敢抬眼,深怕一個不小心便擦槍走火,一發不可收拾。
心疼地嘆息,他張開雙臂將她摟緊。
早在當年的那個當下,他就應該這麼做了。
許久之後,他才弄明白她的那句「一切都是我自己活該」是什麼意思。
也是在那時他才發現,他細心寵護的小女孩原來已識情滋味。
是他不好。
一不小心讓她溜走了十年,折磨了自己十年。
「雪。」他埋首于她的肩頸,嗅聞著她身上的玫瑰花香。「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身一僵、心一慌,她咬著唇不敢回應,內心涌起的不安念頭不斷在「唱衰」她自己。
我對你從來就只有家人間的親情,沒有一丁點男女間的情感,你別痴心妄想了!
他該不會要對她說這些話吧?
怎麼辦?
她要听還是不要听?
是要緊緊摟住他,摟得他幾乎不能呼吸?還是要狠狠推開他、逃離他,不讓他有開口的機會?
「雪。」
這一聲近似憐惜、隱含寵溺,溫柔又感性的叫喚,讓古映雪的心軟了又軟,無法做出任何反抗。
算了,就讓他說吧。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早死早超生。
不過,她耍賴地不抬頭,拿臉蛋在他胸懷間蹭了蹭,找個舒適位置緊緊依偎。
她對他這種不自覺的依賴與柔順讓他心底發暖,嘴角發軟。
臉微側,他帶暖的呼吸在她耳邊吹拂,溫溫熱熱的,害她突然好想迎上他,用雙唇接收他的熱氣……
「雪,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