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擰吧的棉巾擦完臉及雙手後,碩爾清才開口問道︰「會怕我嗎?」
蘭姝抿緊了唇,搖搖頭後又點點頭。
「這是什麼意思?又搖頭又點頭的。」他輕聲問。
見他梳洗好了,她將銅盆擱到一旁的盆架上,又倒了一杯茶給他。
然後她說︰「我覺得你很厲害,武功高強,臂力也好驚人,真不愧是秘譜里記載的上等資質的身軀。」
听了她的話,碩爾清揚起眉,伸手輕撫她粉女敕的小臉,神態有些愛憐。
「可是,剛剛那景象也確實有點嚇著我了,畢竟是那麼多條生命,突然就沒了。」蘭姝的聲音里帶著微微顫抖。
方才看著他手起刀落就是一條條的人命,她確實受到震撼。
雖然從前她也曾在醫館看過因重病或重傷而不幸去世的人,但都沒有剛剛廝殺的景象讓她戰栗,人命竟然是這麼的脆弱,轉眼即逝……
身為醫者的她很想教他手下留情,但她也明白這不是她能干涉的。
這段時日,她跟在他身邊看著、听著,也已慢慢了解,在夏國草原上的爭斗是不死不休的,對付敵人若手下留情,下次他們還是會再找上你,要你的命。
之前她遇過的那場血腥襲擊的記憶猛然浮現腦海,她想,那次若不是他陰錯陽差倒在她身上,她可能也死在那場暗襲里了。
因此,蘭姝雖然感到同情,也不忍心見到那些人喪命,但並不認為都是碩爾清的錯,畢竟若不是他們先動殺機來截殺他們,他也不會痛下殺手。
只不過,她的心情還是受到了影響,久久不能平復。
她想,她今晚可能要睡不著了。
「我不殺他們,就會被他們所殺。」听了她的話,他緩緩地道。
「我知道,只是見到那樣的情景,我心里還是會難受。」蘭姝幽幽的嘆了口氣。
碩爾清擰起眉。他還沒听她說話這麼沉重過。
「過來。」他將她一把攬進懷里,牢牢抱著,俊臉膩在她白皙的頸項上,給予溫暖,也索討著她的溫暖。
「你知道為什麼有這麼多人想殺我嗎?」
他第一次心中涌起想和她說說他背後的那些糾葛,與他必須比任何人都狠絕的原因。
蘭姝搖搖頭。
碩爾清和她談起自己的身世。
他那個與狼主「相敬如冰」的母妃,為了讓他有足夠的能耐搶奪狼主之位,從他六歲起,就把他送到部族里接受種種嚴苛的訓練。
可以說,他沒有童年。
他是在母妃的恨意及族人們對權力的渴求下成長的,一直以來,他生存的目標就是成為狼主。
「最近越來越頻繁的偷襲事件,都是我那幾個異母兄弟們狗急跳牆下的愚行。他們想趁我還沒回到領地,護衛的兵馬最薄弱的時候一舉擊殺我,這樣我就不會和他們爭奪狼主之位了。當然,大概也是打算一石二鳥,順便殺了桑國公主,他們應該是認為,不管公主是真是假,死了總沒錯。」
蘭姝听得入神。這還是碩爾清首次對她說這麼多的話,尤其還攸關他詳細的身世與過往。
不過,在听到他提及桑國公主時,她才驚覺一件事,那她答應他假扮公主,不就是假扮他的新娘嗎?
蘭姝心里頓時有種又酸又疼、又悶又澀的復雜感覺蔓延開來。
在這之前,她從沒想過她假扮公主就是假扮他的新娘,當然也沒有過這種讓她的心里很不舒服的奇怪感覺。
但是,如今只要想到他們會相遇,全是因為他前來邊境迎娶公主,她的心就悶悶的直冒酸水。
我到底是怎麼了?難道我也病了嗎?蘭姝的神色不禁慘白。
「你怎麼了?是身體不舒服嗎?」發現她臉色不對,碩爾清連忙將她轉過身,捧著她的小臉問道。
蘭姝搖搖頭,低聲說︰「沒有,我只是想到我不過是個商人之女,怎麼能和金枝玉葉的公主相比……我怕我不能扮好公主,會給你添麻煩。」
她根本無法將心里的糾結說出口,只好找個借口搪塞。
「哈!傻丫頭,這有什麼好煩惱的,我告訴你,這個公主也不是真正的金枝玉葉。」碩爾清嗤笑了聲。
見蘭姝一臉不解,他這才對她說出他們所掌握的消息。
原來,對于要與夏國和親,桑國的諸位公主都抵死不從,認為那是和番,是嫁給茹毛飲血的蠻子。
總之桑國的宮里大鬧了一番,最後皇帝不知是舍不得女兒受苦,或被吵得煩了,便下令從宗族中挑選適婚女子,封為公主下嫁。
「這次前來和親的敏端公主,據查是某個落魄郡王的庶女。那個郡王等同是把女兒賣給皇家,送來和親。听說他空有郡王封號,其實一窮二白,所以庶女也不是被當成千金小姐教養大的。」
說到這兒,碩爾清看到她一臉震驚,忍不住一笑。
「所以你盡避放心,根據我得到的消息,你的教養和見識絕不會比敏端公主差,你來當這個公主只會更適合,不會有問題的。」
蘭姝一時無言。她沒想到這樁和親背後還有這麼多隱情。
「總之你不用擔心,一切都交給我。之前在暗襲中幸存的公主貼身女,我已讓人好好教過她了,之後我會安排她來服侍你,也幫助你扮演公主。且公主本就不會輕易拋頭露面,你在外只要覆著面紗,不會有人發現你不是桑國公主的。」
蘭姝听完以後對他笑了笑,心情卻沒有因此感到輕松一點。
她覺得,公主好像突然變成一道巨大的陰影覆蓋著她。
她並不是怕扮演不好公主,可是,她究竟是在怕什麼呢?
蘭姝突然不敢再細想。
他們的車馬又趕了兩天路,被碩爾清派去大藥市的人終于回來,帶回蘭姝心心念念的金針以及部分藥材。
一拿到金針,她喜上眉梢,心里原來的憂煩都沒有了,只記掛著要快點將碩爾清體內的殘毒逼出,快點醫好他的吃人病。
這兩天,有人犯病犯得厲害,動不動就嚙咬她的唇和舌,還越咬越狠了,幾次連她身上的肉都要啃,害她身上紅痕斑斑,她真是被他咬怕了。
尤其他每次咬她時,還不時並發他那個某部位又燙又脹的壞毛病,老是想教她替他「醫治」,真是壞得不得了!
蘭姝心里已明白,這個男人的吃人病是騙她的。
但碩爾清體內確實還有殘毒未清,所以她急著想替他排出殘毒,好讓他沒有借口再犯病。
可是,為什麼她不直接和他對質,揭穿他根本沒有吃人病的真相呢?
必于這一點,蘭姝自己也理不清楚。
她是想揭穿碩爾清的騙局,誰教他老是騙她還想欺負她,可是她又隱隱覺得,他對她的欺負,好像還隱藏了什麼會讓她的心感到甜甜暖暖的莫名原因。
所以她的心頭里很混亂,她感覺得到他對她別有居心,但那個居心……到底代表了什麼?
蘭姝垂眸想著,神情有點幽怨。
當她回過神時,目光便與一雙顯得興致盎然的金色眼眸對上。
她心一震,感覺心口又怦怦亂跳,不禁嬌嗔了聲,「看著我做什麼?」
碩爾清唇角微勾,從懷里拿出一紙他寫妥的契約來。
「姝兒,我們之前說好了,等回到領地,我們要立個契約,不過,我這兩天已經擬好了,你先看看,如果沒有問題就簽字蓋印吧。」他將手中的契約交給她。
「啊?」蘭姝有點不明白,「真的要立約啊?」
「是啊,你知道的,畢竟假扮公主之事至為緊要,而且有了這份契約,你也更有保障,我答應過要協助你完成所有的研究,契約簽定後,不只是我,只要是我能調動的,你需要的不管是金錢還是人馬,我都會全力支持。」
他知道只要扯上醫術,這只小白兔就會非常好拐騙。
丙然,一听到這份契約是保證,他之後會全力支持她鑽研醫術,蘭姝的心幾乎飛上天,笑咪咪的說︰「好啊,那我簽。」
她拿起契約正欲看個仔細,就被開頭的一堆官樣文章弄昏了頭。這份契約竟是比照國與國間立約時所用的正式文體寫成的,對她來說是每個字都認識,但串在一起後,只會令人頭昏腦脹。
「碩爾清,這份契約也太正式了吧?我看得眼楮都花了。」蘭姝不禁哀鳴出聲。
他在心里竊笑著,當然了,這是他要拿來拐她的契約,。然不能讓她看得太明白,免得她不願簽字。
「因為我很重視這件事,而且我們確實是兩個國家的人,所以我覺得應該立下正式的契約。這樣吧,我把契約的重點指給你看,你如果有疑問,可以直接問我。」碩爾清非常和善的說。
「好哇、好哇,你指給我看吧。」她馬上將契約遞到他面前。
經他緩緩解釋,蘭姝總算看懂了契約,只是她覺得奇怪,契約里並沒有明白寫出她為他假扮公主及他答應支持她的醫術研究等約定事項,只是以很籠統的說法帶過,比如寫著她會好好配合他,以及他會全力支持她所需要的一切這類字句。
「不把約定的事項寫上去,這樣不會出問題嗎?」她感到疑惑,他們商鋪與人立約時都會寫得很明白的。
「因為我們的約定極為重要,若寫得太清楚,契約要是不慎落入敵人手中,就會讓人抓到把柄,說你是假冒的公主,對我們都不利,所以我才故意寫得籠統點。」有人睜眼說瞎話說得很順。
其實這份契約根本是一份變相的婚書,只是他在其中加入了她心甘情願跟著他,他也會盡一切所能照顧她的條款罷了,簽了這份契約後,她就名正言順的是他的人了——當然,他不會笨得把有心機處點出來給她看。
「喔,原來如此!」蘭姝想想,他說得也很對,就不再有疑義,乖乖地在他指定的地方簽名,還蓋上指印。
在她蓋下指印的瞬間,碩爾清笑了。有了這紙契約,他的小白兔就不可能再跑出他的手掌心了!
將契約收妥後,他一臉正經地說︰「既然我們簽妥了契約,我就會好好遵守,現在,我就繼續協助你研究穴道、醫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