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對的人,愛的人 第7章(1)

陽台上好香。敞開的落地窗讓客廳彌漫檸檬香蜂草的氣味。

懷孕讓倪予晨嗅覺格外靈敏,可以比擬犬類。

因為她肚子餓了,沈致杰開車載她去吃東西,她以為他帶她來的是兩層樓的餐廳,四周景致清幽,陽光下草木扶疏,鮮紅色九重葛攀滿庭院屋頂,結果竟然是他住的地方。

屋內整齊到像一間樣品屋,沙發、餐桌、燈具精致典雅,充滿設計感,整體很像DM家具商品型錄。

「告訴我你什麼吃、什麼不吃,我弄個三明治給你。」沈致杰走向開放式廚房,在中島洗了手,指著客廳靠牆的白色沙發。「你坐下來休息。」

「對油膩的東西會反胃,其它倒還好。」說著,著迷走向落地窗,用力嗅聞。除了檸檬香蜂草,陽台盆栽黃色雛菊朵朵,燻衣草也開花了,馨香味瞬間撲鼻而來。

戶外遠處有一小區是河堤,河堤往東過去是一整排市區櫛比鱗次的高樓大廈;陽光下,河堤里的水一點也不清澈,混合泥土,散發一股悶濕的氣味。

倪予晨退後幾步,坐在落地窗一側的沙發椅上。這時,她的情緒已緩和很多。呂醫生說過懷孕荷爾蒙會變化,她覺得剛才未免太情緒化,她不習慣自己這樣。

因為剛哭過,眼眶泛紅,心倒是空蕩蕩仿佛被眼淚洗過,精神有點疲倦,可能是她覺得未來會愈來愈好吧。

沒多久,沈致杰做了一個燻雞肉三明治,內餡加了胡椒、洋蔥、羅勒葉蕃茄片和新鮮生菜,新鮮青菜蓋掉燻肉的氣味,她罕見地吃掉大部分的三明治,還配了一杯柳橙汁,最後實在吃不下了,盤內剩了約三分之一。

這期間,沈致杰打電話回公司,告訴秘書會晚點進公司,然後煮了一壺美式咖啡,客廳瞬間彌漫咖啡芳香,自己倒了一杯,才揀了倪予晨旁邊沙發坐下。

「好香,這咖啡。」她嗅覺變超靈敏,周遭香草氣味完全被咖啡的醇厚掩蓋。

「抱歉,我這里沒有無咖啡因的豆子,不然就可以幫你煮一杯。」他凝視她,眸光來回梭巡掃掠,發現她面龐氣色變好,不再那麼蒼白,情緒也穩定下來。

「沒關系,我很早就停掉喝咖啡的習慣了。」

「為什麼?」他不解詢問,然後發現她雙頰染上奇妙淡紅暈,美眸閃爍不定。

咖啡對她來說不再是醒腦的飲料,反而充滿誘惑與罪惡,關于香港那一夜如何徹底改變她,和接下來的生活。

有時不禁想起,她仍為輕率的行為感到懊惱,也曾在內心責罰過自己。

人一旦屈從愁望,才會將道德界線弄得那麼模糊。但現在不了,沈致杰問過她是否為懷孕感到快樂,除了晨吐很難受,其它的都漸漸好轉了。

溫暖的陽光撫平白日的褶痕,有時她從法院走出來,經歷一場耗費心力的辯論,同事、客戶的聲音在耳畔作響,腳步聲迤邐遠去,有那麼一兩秒,她抽離一切,獨自站在安靜陰涼的走廊,恍然想起——

今後,她不再是單獨一個人,她是個走動完整的小小宇宙,正孕育著新生命。

回到屋里,夜晚將眠,在沒有光線的臥室,她躺在床鋪上發呆,才了悟,她和江克森曾有的愛情已消逝;現在的她,可以不用理會他人的想法,不必再管他母親怎麼說,沒有需要配合勉強的地方,即使是出于無意識的習慣。

倪予晨終于感到自由,完全放松。

想到未來由自己作主,她不必再跟任何人商量,就算完全任性也可以,那一秒,她心情雀躍,真想在光滑木制地板上跳舞。

其實,她個性沒那麼單調死板,雖不致像妹妹那般夸大搞笑,但她心中還是存有一個小女孩,想要快樂就單純笑,討厭就能直接拒絕,不再讓自己受委屈。

倪予晨美眸靜謐,許久沒吭聲。沈致杰忽問︰「在想什麼?」

她避開問題,反而自顧自地說,「你家很漂亮。」

「你也很漂亮。」他不假思索就贊美女人,黑眸魅惑,散發炯亮的光芒,直勾勾凝視她。

她無意和他調情,尷尬扯笑,移開目光,忽听見他說︰「你應該不是會背著他偷情的女人,可以告訴我你們之間出了什麼事?」

她的心受到莫名震擊,側過臉,徐緩望向他,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對你不好?應該不是這個答案,他看起來還是在乎你的。」沈致杰銳利覷她一眼。「問題出在你身上,你不解釋,沒有人會理解怎麼了。」

「我……」她楞了楞,想找到精準措詞卻語塞,他黑眸像探照燈投注在她臉上,完全不肯移開……

「你母親說你飽受無法生育之苦。不是還沒結婚,怎麼對生小孩這麼急?」疑惑低問,換來她輕嘆氣。

「他母親懷疑我的生育能力,遲遲沒同意讓我們結婚。」

「那麼他是媽寶。」終于找到高材生的一項缺點了。就說嘛,人不可能是完美的。

「他不是!」急著辯解,倪予晨細眉輕擰,很快地說︰「是我不想讓他為難。我習慣討好他,漸漸的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在他面前,我有時會擔心自己不夠好,這不是他的錯。」

無法順利懷孕,讓她和江克森之間的問題擴大後來,是她單方面覺得累了,不想做任何努力。結果,在香港遇見沈致杰之後,她和江克森徹底終結,十年感情大勢已去,無法彌補。

看她一副急于辯解,難道心還向著他?偏偏懷的是另一個男人的孩子。

女人,真是矛盾復雜的動物、風暴的中心。沈致杰對此不以為然,黑眸睥睨,高傲瞄她。

「我們可以不要談他嗎?現在說這些已經來不及了。」輕瞄手表,倪予晨忽說︰「我會議遲到了,謝謝你的三明治,我必須離開。」

「咦!我話還沒講完呢。」拉她手臂要她坐下,沈致杰將馬克杯擱在桌上,好整以暇說︰「我說了你母親建議我們結婚,我考慮過了,我覺得這可行。」

「我才剛結束一段關系,不想再跳入另一段。更何況我們沒有感情,只是為了他人眼光就結婚,套句諺語︰人們之所以離婚,是因為他們結婚了。我才不想這諷刺話語活生生應驗在自己身上。」

「不結婚,我也可以。但我必須擬定一些法律條文,保障小孩未來的生活,我不希望他是個非婚生子權利就有半點受損。」他雙手交叉環抱于胸,理智地說。

「可以。你處理好之後,送來給我過目,我願意花時間好好討論。」目光沉穩,她態度落落大方。

「還有,我不能讓你在懷孕期間一個人單獨生活」

「我可以。一個人沒問題。」她語氣篤定,一臉頑強。

「我相信現在你是可以。」他以俊美的黑眸輕瞄她,冷靜地說︰「但,五個月後、六個月後,肚子漸漸大了,甚至快生了呢?呂醫生不是說你容易流產,要好好安胎?你隨時需要人照顧,我不能讓你一個人,這樣太危險,我也是有榮譽感的。」

最後一句話讓他們兩人都笑了。

「哈,你別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她唇邊嘴角揚起,戲譫光芒在眼底閃耀,靜靜凝視他,他卻仍舊悠哉瀟灑,再度強調︰「我有榮譽感。」

倪予晨抿唇不語,決定跳過這問題。

「如果不同意,我會告訴江克森,這一切都是騙局,你打算一個人生下小孩;我想按照他的個性,也不會願意讓你一個人。」沈致杰利眸微眯,下了最後通牒。

她忽然找不到可以反駁的論點,只好說︰「好呀,懷孕期間我可以讓你照顧,但你女友會同意嗎?」說完,感到一陣惡意的快感。

哪知道沈致杰忽朝她傾近,唇幾乎快踫觸她耳殼,富有磁性低沉的嗓音在空氣中振動,輕柔卻清晰傳達而來︰「理由不同,但你我內心一致,在那一夜已選擇背叛。」

星期一最忙碌,工作排滿了。沈致杰好像故意找自己麻煩,硬擠出一小時,和前前不知第幾任的女友約吃午餐。

這樣當然還不夠;隔天,他約新進女律師到LoungeBar去談工作,那里燈光美、音樂優、氣氛超佳,附近幾桌剛好有其他同事,兩人在燈光暈黃燈光下交頭接耳,輕聲談笑,希望給人來往熱絡的印象。

按此接連三天,沈致杰和不同女性單獨約會,時間大約一、兩小時,場所則選鮑司附近,最好愈多同事看到愈好。

然後,周末夜晚,沈致杰以有其他要事回絕黎品琪和他家的家庭邀約,他母親知道他不去之後,立刻打電話過來抱怨。

「是有多重要?」女性明朗的音調夾著一絲不悅。「工作嗎?結束之後再過來也可以。」

「不行,我有我的原因,以後不參加黎家的聚會。」

「為什麼?」

「改天再說吧,我現在很忙。」抽掉掛在耳上的藍芽耳機,沈致杰繼續在跑步機上鍛煉體能。

餅不久,黎品琪打電話給他。她有明理的一面,听到他工作忙,不吵不鬧,反而甜膩膩說,「那我們明天可以約會嗎?我們一個禮拜沒見面了。」

「抱歉,我明天約了陳朗曦見面,去中部打高爾夫球。」

「是嗎?」發出輕柔遺憾,她聲音嬌女敕欲滴︰「不能改時間?」

「不能。我們有公事要談,可以約星期一晚上嗎?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關掉跑步機,緩慢停下腳步,沈致杰最後退了下來,隨手拿起毛巾拭汗。

「什麼事?現在可以說嗎?」

「電話里說不清楚,當面說吧。」這一刻,他感到對她有份說不出的愧疚。在香港時他沒有多想,甚至不太想起她,回來之後,日常生活照過,他的心能逃就逃,能躲就躲。

安撫完黎品琪失落的情緒,結束通話,沈致杰才開始反省。在情感上,他不是一個好人。

事件得回溯至沈母拿了一只家傳的鑽石婚戒,說什麼早在日治時代沈家好幾代的祖先留下來的古物,要他在香港修改戒環的尺寸,再挑合適新配件,向黎品琪求婚。

他清楚到了該成家的年紀,周遭好幾個同齡的朋友近一、兩年紛紛結婚,有些甚至有了小孩,他母親要他好好考慮,畢竟女方是適宜人家,對感情認真,不是隨便玩玩的。

他母親說得對,但看來適宜的對象不一定是他想要的。他承認喜歡黎品琪,卻不愛她。如果今後生活中沒有她,由別的女人取代,他也不會神傷心碎,更不可能自憐自艾、感傷失落。

他不像陳朗曦的人生那麼戲劇化,要一個「非她不可」的靈魂伴侶;但至少、至少的限度——那女人將使他願意割舍單身的自由,而不是寧願選擇叛逃。

當他在香港那個下著突如其來熱雨的午後,轉過身,望向玻璃窗內獨自發呆的女人,他的心莫名受到蠱惑,然後……

木已成舟。現在只剩如何告訴黎品琪,實情恐怕會傷她自尊,他才會想出迂回的方式,希望能將傷害降到最低。

星期一夜晚,沈致杰遲到約十分鐘,黎品琪已到了,點了一杯馬丁尼,獨自坐在吧台高腳椅上。

見沈致杰步伐穩健不失優雅,黎品琪眼眸閃現焦躁。這幾天,她為他的態度冷淡感到心情低落、隱約不安,覺得兩人關系正往下滑,可能不妙。就在剛剛,她從朋友那听見一些有關他不太好的傳聞,不禁加重她的懷疑。

沈致杰向她打聲招呼,拉開她左邊的椅子坐下。

「喝點什麼?」側過臉詢問,雙眸一瞬不瞬凝視他;他剪了新發型,微染成深棕色,穿著剪裁合身條紋襯衫、褲管刷淡的藍色牛仔褲,沒打領帶,模樣看起帥氣英挺。

「波本威士忌好了。」說完,沈致杰向酒保點了一杯加冰塊的威士忌,然後對黎品琪說︰「抱歉,剛在公司忙完一個棘手的case,才會不小心遲到。」

「不是忙著另有約會?」微酸帶刺的話語飄出,黎品琪很難自持鎮定,眼眸黯然,內心不是滋味,期望他能反駁,進而否認她剛听到的流言。

「你指的是公司新進律師涂小姐?」沈致杰黑眸深沉,靜靜際掠她不悅的容顏,飽滿雙唇經常笑意盈盈,此時卻因吃醋過度用力抿成一直線。

停頓好幾秒,等酒保替他斟好酒,他輕松冷淡說︰「她爸和我爸是舊識,不過才二十五歲,剛考上律師執照第一年就急著相親,現在年輕的女生很少像她這麼急于成家的。如果不是父母催促,我根本不想赴她的約。」

「父母催促?」黎品琪一臉驚愕,呆怔說︰「我以為你爸媽……」沒將話語說盡,但意思他應該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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