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克森罕見動怒,沖離咖啡館。
這點讓倪予晨很意外、很震驚。他從來不情緒激動,沒料到他反應會這麼強烈。可是她又能怎麼想?自作自受,都是她的錯。等了近一個小時,他還沒回來,她愈等愈心慌不安。
倪予晨下午還有會議,她先付掉咖啡的帳單,再搭計程車回公司。近中午,韓秘書訂的便當已經送到了,進入辦公室立刻聞到食物熱氣蒸發的氣味,感覺很惡心,她立刻沖進化妝室嘔吐。
這陣子不是她熬夜、作息不正常、心理壓力大,腸胃才出問題。是懷孕。看了好幾次醫生,檢查結果都說她體質不佳,子宮肌瘤可能復發等問題,很不容易受孕。
結果……她無言傻眼,不知該如何是好。
或許是懲罰,要她好好反省及人不能一意孤行,做出傷害他人的事。姑且不論是否道德,她想要小孩,在醫生宣布她懷孕之後,震驚之余,她沒考慮要墮胎,只希望月復中胎兒能平平安安生下來。
對克森,除了抱歉還是抱歉。她知道自己很自私,錯全在她。胃里涌出嘔不完的酸水,淚水在眼眶潰堤,這結果絕對是她自作自受。
「予晨,你還好吧?」倪芯恬剛走進她辦公室,听到嘔吐聲,跑到廁所門口一探究竟,很擔憂。「打排卵針出現不適反應?」
倪予晨楞了一下,徐緩搖頭,心知瞞不住,只好吐實︰「我懷孕。」
「哈。」倪芯恬喜出望外,綻放笑顏,猛盯她後腦說︰「這樣不是太好了!江克森是不是很高興?這下他媽沒話說了吧。」
頓了好一下,倪予晨頹喪轉身,硬著頭皮說︰「孩子不是他的。」
心知接下來會有排山倒海的問題,果不出所料,倪芯恬美眸大瞠,一副眼瞳快蹦出來的震驚狀,然後就是一連串問題炮轟。害她原本只是眼眶潰堤,霎時變得淚留不止,半天吭不出聲。
「到底發生什麼事?」沒有得知實情,瞪著淚眼汪汪的她,倪芯恬只會更困惑,對這話題繼續緊咬不放。「你……偷情?有小三?」
倪予晨閉眼,神情分外憔悴,雖沒正面回答,她靜默的表情已說明一切。這讓倪芯恬張嘴訝然,半天說不出話來,始料未及,畢竟她姊姊個性里沒有一點玩咖的特質,相反地,她嚴肅過頭,不是那種會偷偷來、劈腿、另有地下情事的女人。
「為什麼?什麼時候發生的?他是誰?」
排山倒海的問題再度涌上,倪予晨現在頭腦一片混亂,抽了好幾張面紙,擤鼻涕、擦眼淚、抹掉嘴邊酸意,走出化妝間,又不小心聞到桌上的便當,她害怕地捏緊鼻子,打內線給韓秘書請他進來把便當拿走。
韓秘書進來,立刻察覺氣氛不太對,但他沒多問什麼,畢竟這是小型事務所,兩姊妹到底還很年輕,經常有些涉及私事的討論,他不便參與,于是拿了便當就離開。
韓秘書一走,倪芯恬重新把矛頭對準倪予晨,盡避她看來臉色蒼白、神情憔悴,她還是沒放過她的意思。
敝就怪在,工作上,她幾乎天天和倪予晨朝夕相處;下班後,根據她了解,倪予晨也只會跟江克森膩在一起;思來想去,她沒有和其他男人另有相處的機會,除了——
「不會吧,你和韓秘書……」有一腿?
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依倪予晨的狀況都算難受到快爆表,她妹妹還夸張吃驚,亂猜一通,她只能靜靜苦笑。
「你想可能嗎?」冷瞪她,要她知所節制。
「不是韓秘書,那我就放心了。」也覺得自己猜得太離譜,但愈想就是愈不對。
「說呀,那個男人是誰?孩子的父親?你懷了誰的孩子?」咄咄逼人,細眉緊擰就算了,那雙完美雙眼一瞬不瞬緊盯,想看出一丁點兒蛛絲馬跡。
倪予晨情緒低落,眉宇黯然,低垂頭顱,仍舊不願吭聲。愧芯恬知道她姊的個性,簡直執拗到頑石的程度,不想講的話怎樣問也逼不出答案,看來她得慢慢誘導,慢慢推理,或是偷偷找出實情。
沉吟著,低問︰「好吧,先不管孩子是誰的。你打算怎麼辦?生還是不生?」
倪予晨揚眼覷她,細如蚊蚋回應︰「我沒想過要墮胎。」
嚴肅點頭,暗忖著——這樣也不能說不好,畢竟近年來倪予晨確實很想生小孩,自然懷孕總是比人工受孕好多了;然而,這樣一來,江克森這老實無趣男肯定是出局了。剩下的,先找出孩子的父親是誰,其它的再來慢慢想辦法嘍。
「好吧,看你一副難受的模樣,我先不問了。」反正她還有其它方法,悅芯恬胸有成竹,走出辦公室前,忽想起什麼的回首。
「喔,對了,忘了說,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站你這邊喲。」她這人可是很講義氣的,不論對錯是非,先站家人這邊,怎麼說倪予晨都是她雙胞胎姊姊,她不幫她,還有誰能幫她?
下午三點,倪予晨要陪當事人去家事法庭,參與小孩監護權歸屬調解的會議。
罷離開辦公室,站在騎樓等韓秘書開車過來,夏末豆大雨點傾盆落下,大廈建築林立街底,閃電雷光忽現天際。
倪予晨沒帶傘,韓秘書把車開過來,立刻撐傘下車,然後接她坐上後座。
驅車前往法庭的途中,倪予晨埋頭猛看資料。自從得知懷孕,她今天一整天心情都很低落。韓秘書還以為她無心工作,本想取消今天的調解會議,倒是倪予晨要他別擔心,強打起精神,很快恢復昔日干練的模樣。
罷進入法院地面停車場,倪予晨的手機響了,是江克森。在此之前,她擔心過他,想主動聯絡,卻也憂慮他在氣頭上不願和她說話,遂作罷。現在,他突然打來,她盯著手機螢幕猶豫一下,趕緊接听。
「喂!」緊張到聲音出現顫抖。「我……」頓了一秒,才說︰「我剛在高速公路遇到車禍。」
「啊,你還好嗎?沒事吧?」她憂心忡忡,忍不住自責︰「都是我不好。」
「不是我發生車禍,是剛好遇上一名婦人……」語氣難掩興奮,講述當時情況,最後欣慰地說︰「我很高興自己是一名醫生,我是說當遇到這種狀況,能夠幫得上忙,真的是太好了。」
「你沒事就好了。當然,你是我認識的人里最優秀的醫生。」听他聲音里已沒有怒氣,她欣慰並松口氣。「克森,我很抱歉,我……」凝眸望向窗外的落雨,她聲音愈來愈小聲,近乎細語呢喃至無聲。
江克森沉默听完,理智平和地說︰「我還沒有接受這事實,我打來不是要跟你談這個,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機。」
「喔,好,我們不談這個。」收斂情緒。
倪予晨以為他想和她繼續溝通,但其實江克森只是想告訴她他在高速公路發生的事;他本來有很多負面情緒,現在心情好不容易平復。救了那名婦人,他精神昂揚地回到醫院,難掩興奮,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她。
以往,他總是第一時間打給她,告訴她他的心情、想法、理念、抱負什麼的,她也總是扮演最佳聆听者的角色,听他訴說——
是他誤解了嗎?一直以為他們無話不談,心靈相通。
他把她安靜傾听視為理所當然,說到底,他根本不了解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算了,我、我也沒什麼事。」很突兀地,江克森黯然掛斷。
倪予晨愣了一秒,美眸怔然,不解地呆望著手機。發現對方真的掛斷,頓了頓,她輕嘆氣,將手機收進公事包里。
早晨,陽光肆意,將昨日夏雨的陰霾一掃而空。
事務所所在的這棟大廈沐浴于燦亮金陽下,前方柏油大道干爽明亮,兩排扶疏翠綠的樹木映襯,紛亂車流下景致優美。
七點剛過,沈致杰已將車順利開進這棟大廈,停妥地下室,他輕輕哼歌搭電梯上到辦公室。
他所屬的事務所非常龐大,光是資深律師就有二十個,助理秘書、行政人員加一加,公司至少超過百人。
他刷卡進入公司,秘書已經到位,早晨八點他有會議要召開,為了準備這場會議,他熬夜到三點,只眯了眼,鬧鐘很快就響了,晨澡後立刻開車進辦公室。
當然,有些同事會直接睡在辦公室黑色沙發上,公司另外附設沐浴設備。事實上這棟大廈還有健身房和室內泳池。睡一覺、換上新襯衫,又是新的一天。但他不喜歡公司的沙發,他個人有潔癖,眾多人坐過的沙發,他怎可能睡在那上面?
十點會議結束,沈致杰的客戶已在辦公室等他,他的專屬秘書黎小姐幫他準備一個貝果和熱咖啡當早餐,還溫熱的,就放在公司餐廳區的吧台桌上。
咬了幾口貝果,徐緩吹著熱燙的咖啡,沈致杰站著吃早餐,低頭刷閱iPad客戶資料。他向來工作忙碌,生活節奏也相當緊湊。
後來,當她走進視線範圍內,他沒特別注意,女性套裝、絲襪和黑色漆皮高跟鞋這種裝扮,事務所所有女性幾乎都這麼穿著。直到他聞到清新淡雅的香氣。
似曾相識,若隱若無。
沈致杰放下馬克杯,揚睫凝視,他那雙俊美黑眸閃爍利芒,直勾勾緊盯,在安靜的空間里,黑眼珠徐緩梭巡她優美容顏。
她沒打招呼,也沒吭聲,靜默中,五官有一絲柔美。
「怎麼來了?」唇角牽引出帥氣的笑意,沈致杰凝眸注視,深具魅力。
這男人五官真的比雜志模特兒還帥,深邃如潭的黑眸,長睫濃羽,鼻骨俊挺,稜削側臉,堅毅骨感下顎,唇角若有似無的微笑輕意勾人心弦。
她暗暗打量他,面容維持冷淡,舉止從容優雅,有份靜謐,理智黑眸散發溫柔的力量。
他們對看良久,他忽又沖著她笑了。「突然想我?」戲謔口吻。
她不語,美眸潛入一抹隱然含蓄的笑。
「不是。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他微傾身向她,因為她說話太小聲。「哪一方面的事?」
她微偏頭望著他,這表情是她發話前的習慣動作,好像在確定對方有沒有注意听的樣子,這舉動他覺得很可愛。
「在香港,你有做任何措施嗎?」
「什麼?」淺蹙濃眉,他困惑盯看她,完全不懂她的問題。
「有,還是沒有?」她低問一句。
沈致杰正想厘清她的問題和她的來意,她雙眸泄露不安,忽然在下一瞬舉手撥了撥烏黑長發;他一直注視她的舉動,瞄到她縴白手指,黑眸忽潛人一抹銳利難測的冷意。
天呀,眼前這女人並不是倪予晨,兩人長相相似,幾乎同一模子刻出來,但她涂抹了粉藍色蔻丹指甲油,完美無瑕。這不是倪予晨的格調。
「哈,你是誰?」他開始在腦海調閱所有有關倪予晨的資料。這女人絕對是她同卵雙胞胎妹妹——倪芯恬。
他和倪芯恬說不上熟,曾在大學時期以及法庭外偶遇幾次,記得她和倪予晨相似度沒那麼高,她有染發,喜歡穿展露身材的服飾,外型亮眼,絕對可以說是美艷型的女人。
為何她要故意假扮成倪予晨,還學她故作低調的模樣?錯就錯在她的手指甲。倪予晨容易緊張,指甲經常被弄得凹凸不平,這特點讓倪芯恬露出破綻。
倪芯恬不是忘了,而是沒料到他觀察如此入微,瞬間被識破嚇了她一跳,速度快到不可思議,其實,她偽裝功力沒這麼弱耶。
她沉吟暗想,不明白沈致杰怎能話不出三句就認出她,簡直比她母親還強。
「說明來意吧,倪小姐,我沒太多時間拐彎抹角,必須接見客戶。」他重新拿起咖啡杯輕啜著,黑眸冷淡疏離,和早先那些曖昧表情和舉止差異很大。
為了找出真相,倪芯恬想破頭假定了好幾個人選,再假扮成她姊一一試探。這沈致杰她們不熟,既然他曾和她姊在香港相遇、時間點也吻合,她才冒險前來試試。
哪知什麼都沒問到就先被他識破,而且他的反應也太……詭異了,隱約有哪不對勁,難道他就是孩子的父親?無法置信耶。
「我哪里做得不對?」疑惑滿滿,美眸靜靜凝視他。
「什麼意思?」他冷淡瞟掠她,五官俊美,整個人警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