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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色畫師 第1章(1)

風晟王朝開平十七年七月初八。

欽州。

王曦夷坐在坊市的畫攤前,神色專注的傾听著站在他攤子前一名穿著褐色短打的壯碩青年說話。

「你就同俺娘說,俺在欽州過得很好,每天都努力在干活掙錢,掙了三百文錢,托要回去的大牛哥一塊帶回去,讓她別太省,去買些肉給自個兒和俺弟俺妹補補身子,再同她說約莫今年底俺就能回去一趟。」

听畢,王曦夷點點頭,提起筆醮了墨汁,在紙上寫下—

兒于欽州一切安好,母親勿念,今托大牛兄攜回三百文錢,母親可添購些肉脯,為家人調養身子,兒預計年底即能返鄉。

他除了是名畫師之外,同時也替人代寫書信。

棒壁攤的肉包子店,一枚肉包子要價三文錢,他幫人寫一封書信也不過才收四文錢,因此自他半個月前開始在這兒擺字畫攤以來,每日都有幾人會來托他代寫書信。

寫完後,王曦夷笑吟吟的將信遞過去,「這位兄弟,信寫好了,你收著。」

「欸,好。」那青年笑呵呵的接過信,從兜里數了四枚銅板遞給他。

送走青年,王曦夷再取了張信箋,用一枚虎雕紙鎮壓好,這才抬頭笑著詢問候在一旁的一名姑娘,「不知姑娘要寫些什麼?」

那姑娘脆聲說道︰「你幫我寫一首詩,我想送給杜公子,那詩要能表達我對他的思念之情。」她穿著一襲石榴色的衫裙,一身蜜色的肌膚,臉盤偏圓,模樣生得可愛秀氣。

風晟王朝民風開放,並不會太拘束女子,尤其在四十年前出現了一位女將軍,她英勇過人,協助夫婿鎮守邊關,大敗入侵的敵軍後,先帝便大開聖恩,讓女子亦可參與科考與武舉,此後朝中開始有女子為官,同時也出現女士兵以及女將軍。

女子的地位提升後,寫情書送給中意的情郎,甚至主動追求心儀之人,在民間也不少見。

王曦夷思索了下,吟念了幾句詩,詢問那姑娘的意思,「此首詩姑娘可還滿意?」

「可以,就寫這首吧。」那姑娘點頭。

于是王曦夷提筆在信紙上寫下了適才所念的幾行詩句—

我住欽江頭,君住欽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欽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那姑娘趁著他寫詩時打量他,這王曦夷生得濃眉大眼,十分俊俏,只是還是比不上她的杜郎,她那杜郎不僅一表人才、俊美無儔,四年前以二十一歲之齡高中了探花,至今尚未婚配,在欽州不少姑娘都仰慕于他,想嫁給他。

她自見過杜郎幾面之後,便遲遲無法忘懷于他,這才想寫封信向他表明自個兒的一番情思。

王曦夷很快寫完信,折好收入信封內,並在信封上寫上收信人的大名,將信交給那姑娘。

那姑娘接過信,取了四文錢遞給他時,說了一句,「公子,你那張嘴兒長得比姑娘還好看哩。」

王曦夷訕笑了聲接過四文錢,很清楚自個兒臉上最招人注意的就是這張嫣紅欲滴的飽滿菱唇,所幸雙眉略顯粗濃,鼻子又高又挺,嗓音天生有些低啞,扮起男裝時才不會顯得過于嬌氣。

沒錯,她其實是女兒身,真實姓名是王曦怡,為了躲避仇家的追殺,她女扮男裝,對外自稱王曦夷。

那姑娘接著說︰「能不能勞煩公子順道替我把信帶給杜郎?」

「沒問題。」她一口答應,這種事她這半個月來已替人做了好幾次,今早也另有一個姑娘托她帶幅畫過去。

見她答應,那姑娘高興的離去,王曦怡抬頭瞧瞧天色已近午時,她收拾好攤子上的物品,將文房四寶與畫具以及尚未賣出的字畫收進竹筐里,背在背上,準備要回去了。

今兒個替人畫了一幅畫,又代人寫了八封家書,共賺了八十二文錢,算小有收獲,她心情不錯,踩著輕快的步伐,走回暫時落腳的杜家醫館。

杜家醫館離她擺攤的這處坊市不遠,僅隔了兩條街,進了醫館,見杜大夫正在替人看病,她沒有打擾,悄悄從一旁的小門走進去。

一個多月前,她自都城一路帶著母親與弟弟來到位于東南方的欽州投靠親戚,但依親未果,母親又重病,他們所帶的盤纏幾乎用罄,幸得杜大夫伸出援手,不僅醫治母親,還收留了無處可去的他們。

不過借住在醫館這段時間,他們一家三口也沒白吃白喝,半個多月前,在母親身子恢復大半後,她便開始擺字畫攤賺錢,每日都交給杜大夫三十文錢。原本杜大夫不願意收,但她堅持要給,這才收了下來。

這杜家醫館是一座四進的院落,前頭是杜大夫行醫看診之處,第二進院落是杜大夫父子所住,第三進的院落是他們母子三人暫住之處,最後一進的院落則供奉了杜氏祖宗的牌位。

走在連通幾個院落間的廊道上,王曦怡瞥見倚在月洞門前,低著頭不知在想著什麼的杜如弦,她從衣袖里掏出兩封信上前遞給他,臉上帶著抹和氣的笑開口說道︰「杜大哥,我回來時有兩人托我將這兩封信帶給你。」

杜如弦抬起頭,懶洋洋的瞟了她一眼,抬手接過信時,不冷不熱的說了句,「你是做了什麼虧心事,連正眼都不敢瞧我?」

「杜大哥怎麼這麼說,我哪有做什麼虧心事。」她不過是因為今早替那姑娘畫肖像的時候,在對方的要求下,把她胖墩墩的臉龐給畫成瓜子臉,再把那張肥厚的大嘴畫成櫻桃小嘴,覺得彷佛在幫著別人欺騙他,這才有點心虛。

說實在的,她並不太喜歡同杜大夫的這個兒子打交道,杜大夫是個宅心仁厚的好人,但這杜如弦的性子卻喜怒難測,令人難以捉模。

她暗暗打量他的神色,猜測他這會兒八成是心情不太好,也不知是誰惹了他。

杜如弦兩只指頭夾著她遞來的那兩封信,慵懶的嗓音淡淡指出一點,「你眼神閃爍,表示你此刻定是隱瞞了什麼事。」

被他一語說中,王曦怡嘴角微微一抽,隨即呵呵一笑,「那杜大哥認為我有什麼事好隱瞞的?」這半個多月來,她替他帶了好幾次的信,可沒見他這麼不依不饒過。

杜如弦低頭瞅了眼手上拿著的信,「我猜也許同這信有關。」說完彷佛為了印證自個兒的話,他打開信。

看見他先拿出的是那幅她今早替那名胖姑娘畫的肖像畫,王曦怡眼神微微一閃。畫完這畫,那胖姑娘很滿意,還托她寫了封信給他。

這胖姑娘的父親是欽州的一位官員,這個月十五她祖母要做六十大壽,因此邀他前去參加壽宴。

她不禁有點擔心,萬一這杜如弦要是真的應邀前往,結果發現這女子和畫像上畫得天差地別,會不會一時著惱找她這個畫師算賬。

杜如弦看著畫稱贊了句,「嘖,倒是個大美人,只不過我怎麼听說這楊大人膝下只生了個千金,且這位千金體態臃腫,倒不知這畫像上的美人兒是誰?」

「呵呵。」王曦怡干笑的應了兩聲,見他眼神瞟過來,她斂容表示,「人家姑娘找畫師繪像送給你,免不了會將容貌美化個幾分。」

「這美化得都瞧不出原來的面貌了。」他睇向她,譏笑的再說了句,「多半是畫師的畫功太差的緣故。」

被他批評畫功太差,她噎了下,但她不敢讓他知曉那畫是她所繪,因此無法辯解。

杜如弦接著懷疑的問︰「你在坊市里擺攤賣畫,這畫該不會是你所畫吧?如此矯飾欺瞞,替人畫假畫,可不是一個有骨氣的畫師該做的,這是下三濫的畫師才會做的事。」

她不過是為了討生活,但被他說得這麼不堪,王曦怡更不能承認那畫是出自她之手,她一臉正色的否認。

「自然不是。那姑娘得知我目前暫住在醫館里,這才托我順路將畫連同這信帶回來給你。」

「畫師就該有畫師的風骨,若是替人遮掩畫假畫,便連那些畫艷情畫的畫師都不如。」杜如弦輕描淡寫的再說了幾句。

她眼角微微抽動了下,除了替人畫假畫,她昨兒個才剛接下一家書肆托她畫艷情畫的活兒。而這一切,還不全是為了賺銀子,好養活一家三口。

這姓杜的大少爺有個開醫館的爹可以依靠,飯來張口、茶來伸手,不愁吃穿,哪里知曉百姓們為了討一口飯吃,什麼低三下四的事都得做。

飯要是都吃不上了,哪還有命顧得了什麼風骨。

她沒興致再同他說下去,敷衍的笑了笑,說︰「我去後頭看我娘了。」說完便背著竹筐,往後頭的院落走去。

來到後面,看見母親與弟弟在天井旁的空地上翻動著曬在上頭的草藥,她走過去,滿臉笑容出聲喚道︰「娘,我回來了。」

王大娘抬起頭,臉上略帶病容,不過以往中氣十足的大嗓門已恢復了些,「回來啦,餓了吧,飯菜擺在桌上,快進去吃吧。」

先前受了丈夫被殺的打擊,之後又從都城逃出來,一路奔波來到欽州時,她再也撐不住倒下了,將養了這些日子,身子才逐漸康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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