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禍水爺 第6章(2)

在她準備走回自己的院子時,在相隔一條回廊的地方,看到了他站在那里等她。

此時,天空已經開始下起雨,細密的雨絲如纏綿不斷的愁緒,急促的落下,她站在原地看著他,卻沒有開口也沒有往他走去。

他們離得不遠,但是對于錢多多來說,這一條回廊的距離或許比銀河還要寬。

夜南想要她活著,他自己卻為了成全他唯一一次的忠義而賭上性命。

她怎麼可能眼睜睜看他置身險境?

偏偏她明白他的懊悔,明白他曾經為過去的錯想要去死,知道贖罪這件事對他有多重要,所以不知道她該如何讓他不去做這樣的傻事。

他們站在極端的兩方,永遠都無法去說服另外一個人。

錢多多臉色平靜的轉過身,不去看他依然在原處的身影。

她想,她對他果然是真愛,如果不是真愛,她怎能接納一個有自殺傾向的男人,接納一個獨佔欲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還要強的男人,一心一意希望他能走出陰霾開心的活下去,並一直為此努力。

可是,最後她能為他做的卻是讓他達成心願——光明的贖罪,即使可能要放棄他的生命?

炳!多麼可笑!多麼的可悲!錢多多嘴角勾起一個微笑,卻嘗到了苦澀的味道。

如果可以,她想說服自己,她其實沒有很愛那個男人,就像很早之前她告訴自己的一樣,她只是被那半邊的帥臉吸引住了,只是同情他包容他的低情商,只是……想要在這世界上找一個強烈需要她的人,而那一個人剛好是他。

如果能夠這樣成功的說服自己,是不是心就再也不會痛了……

夜南第一次看著錢多多的背影離開卻沒有追上去,他只是看著她消失進了房里,然後轉身朝著後院走去。

踏進了後院,他站在廳里,沒有進去也沒有喊人,他知道一路上遇到的下人會去稟報,很快的,他要見的人自己就會出來見他。

楊太妃听見兒子過來了,一時間還以為自己听錯,但在玉環有些顫抖的愉悅聲音下,她還是起身往外走去,然後看見了他——

那個曾經讓她抱著最大希望的兒子,卻也是給了她最致命一擊的兒子。

「你居然還會來這里?我還以為死之前都不會再見到你了。」楊太妃冷著臉坐在上首,說話的聲音甚至沒有對楊芷言那樣的溫柔,冷冷的不帶一絲情感。

夜南對于她的話沒有任何的反應,傷心難過都是太久之前的情緒了,對于這個母親,他早就沒了期待,自然也不會因為這樣的冷言相對而有任何的失望。

「我來有兩件事,一個是您的好佷女,別再讓我看見她到前面去晃。」夜南也不廢話,直接就說出來意。

「言姐兒也是你的表妹。」楊太妃憤怒的站起身,忽地冷笑著開口,「怎麼?你養的那小蹄子對你說了什麼?我早就猜到了,山野女子整日能夠想什麼,還不是爭寵。

「那樣的女子眼界不夠寬,也無教養,寵著玩玩也就罷了,若是要娶妻,還是得要名門貴女,楊家雖然沒落了,但是教養卻比西南地方任何一家閨秀都要來得出色,你若是不喜歡,就先把側妃位給言姐兒,以後等回了京,我再給你尋一門家世上等的,但你那玩意兒可別寵過頭了……」

夜南真不明白楊太妃怎麼到此時還有臉說這些。

她是他的親生母親,但對于他從來沒有關懷,從以前到現在,她只會督促他認真努力,早晚要坐上那個位置,其他的一切也要依照她的意思來做。

就像是他曾經心愛最後卻被打死的小京巴,只因為他多和它玩了會兒,她就讓人在他眼前將狗活生生打死,只為了告訴他,沒有權力,他永遠都護不住他想要和所愛的東西。

他曾經想過,這個身份是他母親的女人,其實放在心上的只有兩件事——一件是娘家的興盛,一件是他最後是否能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

所以在對她沒有任何期望後、在她逼著他雙手染上第一滴血時,他就下定了決心,要把這兩件事都給毀了,即使在過程之中,他已經滿手鮮血,說出口的都是謊言。

「若我在前院再看見她一次,那麼她被送回的就不是這里而是大牢,我想皇上會很想知道為什麼應該在西北的楊家人還會出現在西南。」他不理會她說的那些美夢,只告知他的決定。

楊太妃被他這樣傲然的態度惹惱了。

在她的眼中,這個兒子就是她的傀儡,她說什麼他只要去做就行了,不需要有太多的意見,甚至不需要有太多余的想法。

在她的記憶中,夜南也一直都是這樣的人,所以當她看到他擺出冷傲的姿態,眼神不馴,就讓她忍不住發火。

她把手中的杯子扔向他,破口大罵,「你那是什麼眼神?!難道我說的不對嗎?你以為你是誰?如果沒有我,你以為你當初怎能掌握那些權力?我告訴你,沒有我,你什麼都不是!」

夜南任由那個杯子碎裂在他的腳邊,茶水沾濕了地面,他冰冷的回望著她,「這句話我現在也能還給你,如果不是我,你也什麼都不是,如果不是我,你非但不能以太妃的身份享福,甚至還會跟著那群愚蠢得看不清楚自己能力的楊家人一起去死!」

「你——孽子!」楊太妃捂著胸口,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雙眼燃燒著怒火,死死的盯著他不放。

他點頭,對于她的評價沒有任何的意見,繼續說著自己要說的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洛西府發生民亂,這里可能也會遭殃,你可以選擇走或不走,若要走的話,你現在就收拾東西,我會安排好安全的地方讓你們過去躲一陣子。」

楊太妃和錢多多不一樣,她經歷後宮生活,甚至也對朝廷事務知曉一二,對于民亂除了恐懼外,還看見了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讓她兒子東山再起,也是讓她的野心再次實現的機會。

楊太妃沒有回答自己走不走,而是一臉認真又高傲的對他說︰「這是一個機會,你不應該看不出來,若把握住,你甚至可以重新掌握兵力,然後以西南三州府為據點,以求北進,你……你笑什麼?」

夜南看著楊太妃自說自話,嘴角輕勾,「我笑你不自量力。」

「你說什麼?」她輕皺著眉,狹長的眼和他的相似得驚人,但容貌雖像,想法卻永遠不在同一條路上。

「我說你不自量力,你以為我為何會讓你們走?洛西府,那是西南三州府里兵力最強的地方,但是那里的守備並不是我的人,如果他守不住了,第一個有麻煩的必然是這里,而我是一個被流放的王爺,手中無兵,甚至沒有太多的銀兩,你以為亂民真的進城,這座王府能夠守得了多久?」夜南把對錢多多所說的話說給她听,沒在她的眼里看出害怕、擔憂,只看出滿滿的不屑。

「一群山村野夫而已,有什麼可怕的,到時候緊鎖大門,讓府里的人全都在外頭守著就行……」

「延州民亂,城內大戶一百八十戶,其中百戶全府被屠,金銀被搶,婦孺甚至有被凌辱而死,五十戶死傷慘重,中有三十七戶絕戶……還要我再說下去嗎?」夜南嘲諷的看著她。

楊太妃在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那些殘忍的數字時便臉色刷白,然後想起自己現在可不是在有禁軍守衛的宮中,延州也不過就在離西南三州府兩州縣遠的地方而已。

「我就知道夜弼中哪里有那麼好心,把你流放還給了你這個府邸,外頭甚至沒有士兵守著……那民亂、那民亂說不定也是他安排的,就是要讓我們死得沒有可議之處……一定是!一定是這樣!」楊太妃越說越恨,只恨著當初為何不是自己成了王他人成了寇,才會落得如今這樣的地步。

她的想法和楊芷言曾有的極其相似,所有的事情永遠都是別人的錯誤。

夜南把話給說完了,對于她的反應沒有興趣,而且他也大約可以猜到她的想法,所以也不耽擱時間,轉身就要離開。

他進來的時候只是毛毛細雨,走的時候卻已經成了傾盆大雨,但是他就這麼走了出去,沒有人,包括他的母親,她依然只顧著憤恨怒吼,全然沒有人在乎他會淋濕。

他面無表情的任由冰冷的雨落在身上,走得沒有半分猶豫,背影卻透著蕭瑟。

這世間,人和人的往來總是要講究緣分,她和他雖是母子,卻沒有母子的緣分,排除了利益的糾葛,他和她就無言以對。

所以就這樣吧!他的另外一個決定不必和她說,因為她永遠不會像錢多多那樣為他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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