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痴才會一連幾晚都溜下床,放著主臥室不睡,跑去樓下跟一個臭男人擠單人床墊!
蒂琺瞪著鏡中有點蒼白的自己。明明交代過他,要買就買雙人用,他偏偏買了連他自己都不夠睡的單人床墊,就是太不舒服了,醒來後才會全身酸痛,整個人快散架似的。
「惡——」一陣想吐的感覺往上沖,她趕緊彎下腰。
還沒吃東西,胃空空的,怎麼會想吐呢?
雙手扶在洗手台上,她只覺得自己快軟倒了,後方伸來一只大手幫她撩起發,另一只手圍住她的腰,在她身後提供強壯有力的支柱。
惡心感過去後,她抬頭看向鏡中的他,神色復雜,心中有了猜測。
他回看她,眼神無比堅定。那不是無知懵懂,他心間有跟她相同的猜測。有別于她,他正是希望那件事發生。
微側過身,他從洗手台下方櫥櫃里,抽出一個東西交給她。
驗孕棒?他什麼時候買的?前兩天整理時,她可沒見到。
她嚴厲的瞪了他一眼。「要是我懷孕,你就完了!」
「隨便你要怎樣都行。」他堅持,「先驗再說。」
真不想稱了他的心,她有點火爆,「滾出去!」
他轉身離開,在她要關上門時,輕輕擋住。「別關。」
「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要靜也不該在廁所。」
「別逼我太緊。」她警告。
他舉起雙手,往外退開,「至少別鎖門,我擔心你跌倒,會來不及救你。」
這話太溫柔,說得她心口一把火。「我肚子很大了嗎?你以為我站不穩了嗎?等六個月以後再擔心還不會太晚!」
唉,不該笑的,但他的嘴角就是忍不住揚了起來。
說得出「等六個月」這種話,就代表她不會選擇墮胎。
她也隨即想到了,一陣羞惱,「笑屁啊!出去啦!」
他再往外退。
門扉被壓近,卻沒合上,她把他的擔憂听進去,他放心了些,站在門口等。
一分鐘過去了,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她一直沒出來。
他心里有底,知道要是沒懷孕,她早就跑出來嚷嚷了,哪用得著在里面待那麼久?他強迫自己冷靜,給她時間,盡避非常想立刻沖進去擁抱她。
餅了好半晌,才推門進入。
她坐在馬桶蓋上,神情無比茫然。
「蒂琺。」他輕輕喚她。
她驚跳起來,把驗孕棒塞給他,隨即掉頭離開。「這下你滿意了吧?」
他低頭看那兩條杠杠。果然!
他追上去,牢牢抱住,「我非常滿意!」
她低咆一聲,放棄掙扎。反正她本就不敢太用力,索性隨便他抱。
這讓他放心。盡避她看似不太樂意,可下意識的動作是保護孩子的。只要她想保護孩子,就會愛孩子;只要她愛孩子,早晚會對孩子的爹軟化。
「別傻笑!」她瞄他一眼,忍不住痛斥,「看起來很蠢。」
她討厭他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得意洋洋的雄性滿足。這蠢男人!不過是讓她懷了孩子,又不是打下整片江山,干嘛笑得那麼驕傲?
生氣歸生氣,但內心的小小角落里,是開心的。
說不出來為什麼,也羞于承認為什麼,但就是……好開心。
還有放心。這孩子會在父親跟母親的期待之下,來到這個世界,會比他幸福很多。也許在陪伴孩子成長的過程中,他能逐漸對自己的出身、家庭釋懷吧。
想到此,她微微笑了,放松的靠向他。
「瑪麗喬,好久不見。」
「來,飲茶。」瑪麗喬坐在主位上,顧盼得意的示意服務生送上菜譜,「先點菜,等會再聊。」
幾個記者笑咪咪入座,將攝影器材什麼的放在一邊,先打牙祭。
「這次又有什麼猛料要爆給我們?」其中一人好奇的問。當年,範錯為早夭的婚姻及無緣的另一半,就是瑪麗喬泄漏給他們的,從那之後,她便與他們交上朋友。
只是,範錯為從來沒鬧過花邊新聞,「哪有什麼猛料?」瑪麗喬一派當家女主人的氣勢。「不就是敘敘舊嗎?」
「我們倒是有範錯為的消息要給你。」其中一個記者不懷好意的說,「听說最近他去了鳳凰島一趟。」
「這樣啊?哈哈,他的行程不一定會告訴我。」瑪麗喬的臉色頓時有點僵。
記者們笑了笑。範錯為跟他母親不和的傳聞,業界沒有人不知道,事實上,這本身便是一條追不完的新聞。
瑪麗喬每隔一陣子就會招待吃飯,他們心知肚明,這位星媽比歌手本人怕被冷落,也更愛聚光燈打在身上的感覺,才會這般殷勤的招呼媒體朋友。
反正有免費大餐吃,又能串串消息,干嘛不應酬她?
「我們以前寫鳳凰島跟林娟秀的事,稿子送到總編那里,都被範錯為找人攔截,看來他很保護那女人啊。」一個記者拿起濕紙巾擦手,一副準備大快朵頤的模樣。
「我們最近收到消息,這次他一個人去鳳凰島,回來時是兩個人,林小姐已經入住他的別墅,這事你知道嗎?」
瑪麗喬頓了一下,斟茶手勢過度向上,壺蓋猛地翻落下來。
她警覺回神,笑著掩飾,「是嗎?你們怎麼知道的?確定了嗎?」
打幾個哈哈,隨便聊些五四三,這頓飯便如此打發過去了。
記者離席之後,瑪麗喬獨自留在包廂里,愈想愈生氣。
看來,範錯為跟那個女人藕斷絲連,又重新牽上線了。
瑪麗喬一揚手,掃掉白瓷茶壺,落地粉碎。她不會讓她好過,絕不會!
第一次產檢,基本上是復驗驗孕棒告知的結果,醫生宣布,蒂琺懷孕了。
她的心情復雜不已,一時釋懷,也一時煩憂。
離開醫院後,範錯為帶她到日式料亭用餐。
蒂琺喜歡榻榻米。考慮到幾個月後,可能不太容易蹲坐跪下,這次她特地選在小型客室內用餐,較好的隱私空間也是範錯為需要的。
所有餐點都是現做,需稍待一會,喝著他斟的清茶,她淡淡開口。
「前幾天談的事,我想過了。」發現昔時舊衣的那番談話,兩人後來都沒重提,她需要好好消化,他則是尊重她思考的空間。
「我不想原諒你。」她開宗明義,「目前也不會原諒你。」
他低斂眉眼,不急著答腔,唯有扣緊茶杯的手指泄露心意。
「但為了孩子,我們必須和解。」她實事求是的說,「我不能,也不願意,讓孩子變成第二個你,這個孩子必須在家人,尤其是父母的歡迎之下,來到世上。」她輕聲說,「我們要教會他,生命是最珍貴的禮物,絕對不是什麼錯誤。」
一股強烈感動鯁住範錯為的喉嚨,說謝謝太見外,但他打從心里感激她認真看待他的傷痕。大掌覆住她的手,他牢牢握住她。
蒂琺沒抽手,就任由他那樣扣著。
「你打算怎麼做?」
「在家待產。」她看向屋外庭園,流泉沖刷墨石,有些惆悵,「鳳凰島……一時回不去。」沒說出口的是,恐怕以後無法再在那里定居了。
為了孩子,她自然要在生活質量較好的地方落地生根。
就那樣白白放棄了耕耘多年的事業,她也有不舍,但沒有多少驚慌。她發現,現在的她,不擔心未來,並不是因為她與範錯為有了永恆的連結,今後將受到他翼護,而是她見識到了自己的能耐。
以前投遞履歷表時,不敢對工作有所求,因為她不夠好,是被挑選的一方,可在鳳凰島歷練幾年,她知道自己吃得了苦,能絕處逢生,知道自己有膽色面對一屋子醉漢,有勇氣面對混沌的未來。
即使學歷條件跟六年前一樣,她卻不煩惱今後能做什麼,她總能走出一條路,而這份充塞胸中的信心是她為自己掙的,不是誰給的,也就不是誰能奪的。
「這里才是你的家。」範錯為看穿她的思緒,不禁有點醋意的說。
她沒同意也沒反對,收回視線,「我在鳳凰島的物業,要設法變現。」
「我聯絡律師,幫你研究。」
「還要跟幾間國際銀行聯絡,處理賬戶的事。」
這陣子,他們看過新聞,知道島上的動亂已經平息。
她本是可以回去辦些手續,重啟賬戶,他也願意陪她走一趟,不過,因為身份敏感,回島上去可能有性命之憂,如今有了身孕,更不可能拿小貝比的安全開玩笑。
「關于孩子,我只有一點堅持︰不能留債給他。」她吃過為父親償債的苦,深知其味。「我不想讓孩子步上我的後塵,我們要著手為他設個基金。」
「同意。」範錯為理所當然的問,「我們什麼時候去把手續辦一辦?」
他忖度著,要讓公關發布結婚聲明。
這次,他不想低調到無人知,她屬于他,全世界都該知道。再者,身為公眾人物,與其掩藏,不如大大方方公開喜訊,省得別人探頭探腦。
「什麼手續?」蒂琺問。
「結婚。」
蒂琺頓了一下,「不。」
世界像在一瞬之間,靜默了。
她輕輕的說,「我們只生孩子,不結婚。」
範錯為瞪大眼楮。
就在這個時候,仲居(日語漢字「女招待」的意思)拉開拉門,要進來上第一道菜。
「等一下再來!」範錯為低斥。
他殺氣太重,拉門立馬扣合回去。
他的神色陰沉下來,「我的孩子,一定要當婚生子。」他語氣下得極重。
蒂琺輕輕抽回手,沒被嚇著,兀自喝茶。
「無可商量。」他的聲音又更沉了幾分。
「阿為,」喝夠了茶,她才喚她為他起的昵稱,「我知道這對你很重要,但是,我現在沒辦法嫁給你。」她極度認真,「我無法勉強我自己。」
嫁給他,需要用到「勉強」兩個字?怒火竄出眼眸。
她等著他拍桌發怒。
他的黑眸亮炯炯的瞪著她,其中的怒氣不是普通的強烈,但他克制住,「是你自己說的,為了孩子,我們必須和解。」
「我是指生活。」
她的拒婚令他煩躁,忍不住譏諷,「這有包括性生活嗎?」
他早知道,她無力抗拒他的身體,懷孕初期,更常需要他抱抱撫慰。在他的半強迫之下,他們終于結束每晚半夜在二樓相會的鬧劇,一起住回主臥室。
蒂琺沒生氣,反而好整以暇的松開盤坐著的腿。榻榻米看起來舒適,可要她這習慣陽光、海洋的女人正襟危坐,實在辛苦。
「我不會再輕易的嫁給你。我會當你孩子的媽,跟你一起把孩子撫養長大,但是,除非有一天我自己願意,而你依然想娶我,不然,我們不會結婚。」
「為什麼?」
「過去你做的那一切,讓我對你的……」她思索了一下用詞,「心計,感到害怕。」
有那麼陰險嗎?他繃著臉,「我已經解釋過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知道那是因為你愛我,但感覺還是一樣,很可怕。我不能原諒你設計的那一切,至少現在還不能。」
他冷著臉,因為牙根咬得太緊,下巴有些抽搐。
「雖然我對你仍有感情,但是,信任感是無法強迫增長的。」她講求公平的提議,「你不是沒有選擇的機會,如果你不滿意,我們可以另做打算。」
他眼中射出凶光。「不準動我的孩子!」
她啞然失笑。難不成他以為她會墮胎?「不,我所謂的另做打算,是指我搬到其他地方,等孩子出生後,再協調往來的方式。」
「你必須住在我的房子里,在我的陪伴下,生下我的孩子。」而且,你也必須當回我的女人,不只身體,還有靈魂,我全部都要!他壓住最後一句沒說。
他看向蒂琺,她眉目朗朗的回視他。
這種談條件的方式,不可能發生在六年前,那時她雖然有個性,但骨子里對他千依百順。是他促使她去歷練那一圈,是他迫使她成長,而今她用學到的一切跟他叫板,他知道自己沒有抱怨的資格。
範錯為了悟,他必須輸掉這場僵持。「這份堅持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非常重要。」
「你會再次相信我嗎?」
她矜持的答,「我願意嘗試。」
「好,那我接受。」他猛然抓回她的手,「但你要答應我,你會為了‘我們’而努力。」
見他如此堅持,她心口一片火熱。
這個男人……總算沒讓她失望。他確實了解,他對她的生命做了多大的改變,也確實明白,他必須為離婚那一念負責。如果他強求她必須愛他,必須嫁他,就代表他是憑著一己之心在支配她,那是絕對自私。
但是,他退讓了。
盡避生養婚生子對他來說無比重要,但他還是願意為了尊重她而退讓。
蒂琺微微一驚。要漠視被傷害的一切,全心愛戀他,太容易了!與其說怕他的心計,不如說,這一刻,她更怕自己太快傾心。
她掙月兌他的火般凝視,「我餓了,你去請仲居進來上菜吧。」
他毫不松懈,「你還沒答應我。」
這男人,只要是他認定該爭取的,都不會放過。「我會為了我們而努力。」她輕輕的說,無絲毫不願。
範錯為凶猛的盯著她,直到在她眼中看到百分百的保證,才放手起身。
「很好。」他略帶不滿的咕噥,這時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剛剛你趕人家走,太凶了,記得道歉。還有,要是餐點重做的話,記得把帳款補給人家。」她的吩咐隨之飄出,「對人家客氣一點,服務業很辛苦。」
啊,他的蒂琺,總不忘將心比心。他微微笑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