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梅希公子來了,他在景園畫海棠春睡。」小廝長喜歡快的來稟告,想討點賞錢。
人真的不能做壞事,難得說個謊馬上被揭穿,管元善伸出大掌一抹臉,重重地一嘆氣。
「家里有事?善兒,做人要留後門,免得前門被人堵了無處可逃。」杭氏教子,狡兔要留三窟,說謊要帶三分真,確定天衣無縫才好大吹特吹,留著針眼大的縫貽笑大方。
「娘,你要不要換身衣服,雖然在兒子眼中娘是紅顏不老的絕世美女,可旁人的眼光差,看不出你的絕代風華。」管元善用語含蓄,提醒她一身奇裝異服會教人目瞪口呆。
杭氏輕笑出聲。「就說我會嚇到客人不就得了,哪來的十個八個心眼,也不怕轉得太快把自己繞得暈頭轉向。」
取笑了幾句,杭氏讓兒子派人去客棧找來自己的丫鬟,隨後進房白芷、白桐替她換裝,蘆花白底的緞面兔兒毛立領襖子,草白荷花紋玉綾裙,她破例在頭上插上瓖紅寶石金絲珠釵,左右多了一對點翠蝴蝶小釵,又上了紅珊瑚珠瓖金絲纏枝發環,剪了朵玉蘭別在發鬢,妝點出侯爺夫人的雍容華貴,貴氣逼人。
一會兒功夫,容貌絕倫的貴夫人走入景園,迷人的風情張揚著,眼尾一挑媚態橫生,若不說她是兩個成年兒子的娘,真要以為她是哪來的傾世佳人,一笑動人心,再笑迷人魄,三笑就把魂兒給勾走了。
「這位梅公子,妾身是……」
畫得正專注的裘希梅听見有人喚她,她畫筆一擱轉過身,正想以男子身分行個禮,但是對方忽地「咦」了一聲,她心下一陣打鼓,想著難不成遇到熟人,目光微微一抬。
這一抬眸,她嚇了一大跳,還真是熟人。
「夫……夫人?」
她上下打量一身男裝的小娘子,又是嘖嘖出聲,又是搖頭贊嘆,看不夠眼還讓人轉兩圈,一下子捏腰,一下子襲胸……呃,是在胸前用手一比,做出半圓的形狀。
「你怎麼會在這里?」杭氏真正想問的是你干麼女扮男裝,還扮得有模有樣,差點連她也瞞過去。
裘希梅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管元善,硬著頭皮小心回答。「呃,我受管公子之邀來畫景……」
「你跟我來,我們好好聊聊。」杭氏一把捉起她握筆的手,看不出喜怒的將人往前扯。
「夫人你……」能不能裝不認識她,她還要賺錢糊口。
「娘!你輕點,她只是個畫師,你別為難她。」娘那手臂是打老虎的,怎麼能使勁的拉扯。
杭氏眼波一轉,看出兒子眼中有點緊張擔憂,她心下多了一番計量。「你娘我看上她唇紅齒白,細皮女敕肉,想收作面首,你讓你爹來捉奸,說我送他一頂綠帽子。」
「娘,這玩笑開不得。」他啼笑皆非的說。
他爹會當真,只要娘所說的話,爹向來深信不疑。
而爹一信,府里的老老少少就倒霉,他會一個個逼問誰是奸夫,然後把所有可疑分子都捅上一刀,不死也半殘,最後才想想自己有沒有做過什麼令老婆大人發火的事。
「你看我像在開玩笑嗎?臭小子,不許跟來,我們要獨處,你敢壞我好事我閹了你。」想听牆角?休想。
這……這象話嗎,為人娘親地居然威脅兒子要斷他……傳宗接代的子孫根,這是親生母親嗎?
避元善眯起眼琢磨著母親的詭異行徑,黑瞳幽光暗閃,他撫著鼻梁,想著後招,目光深深地宛如一口古井,深不見底。
「你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深閨女子怎會扮成男人在外走動,你知道一旦被人發現真實身分,後果不是你承擔得起的,這世道該死的道德觀念會活活逼死我們女人……」
自個兒離經叛道,做出不少駭人听聞之事的杭氏難得反過來勸人要看重名節。
她自己後台硬,娘家是世族大家,父兄皆在朝為官,丈夫「訓練有素」的力挺她到底,兩個兒子又有出息,在皇上面前得臉,她才能不畏流言蜚語。
可是裘希梅和她不同,上次聊過後多少知道她的處境,年輕女子沒有可靠的靠山,又是新嫁未滿一年的人婦,無兒無女的,在婆家站不住腳,還帶著一雙陪嫁的弟妹,人家不說兩句閑話才是怪事。
有時無心變有意,在男尊女卑的傳統社會里,種種的道德約束對女人而言比較吃虧,同樣與異性同行,男人的行為叫風雅,而冠在女子頭上就是放蕩、下賤、自甘墮落、不知羞恥……一句「失貞」就足以將人打下萬丈深淵,從此萬劫不復。
杭氏不怪罪裘希梅喬裝當畫師一事,反而欣賞她敢于突破現狀的勇氣,只是在欣賞之余不免憂心她的大膽作為會招來禍事,現今絕大多數的人無法接受女子有才。
「夫人,我……我有不得不的理由,請你諒解我不便透露。」尚未成事,她希望知情的人越少越好。
「傻丫頭,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高盛侯的元配夫人,在皇後、太後跟前也能說上話,你有什麼困難不妨直說,我很喜歡你那兩個活潑可愛的孿生弟妹,他們的姊姊若有難處我定要幫到底。」她舍不得那兩只小家伙哭。
人與人的緣分真是奇妙,有人過了大半輩子仍相看兩相厭,難生好感,譬如杭氏和婆婆管老夫人,有人一眼就投緣,相見恨晚,巴不得掏心掏肺來結交,不做二想。
杭氏不能否認自己被裘希蘭、裘希竹這對雙生子的可愛模樣給迷住了,進而對裘希梅多了幾分親近之意,並因她當日的出手相助而另眼相看,認為此女的人品與為人有難得一見的大家之風,一點也不輸她出身書香世家的大媳婦。
「你是侯爺夫人?!」她訝然。
杭氏氣度優雅地一頷首。「別說有什麼難言之隱,在我眼里能解決的事情就不是問題,你是有夫婿的人,卻又私自出府為人作畫,你圖的是什麼,你缺銀子嗎?」
「是的,我缺銀子。」一咬牙,她忍住羞愧說出實話。
「有多缺?」如果只是銀子,那倒是小事一件。
「非常缺。」一說出口後,裘希梅頓感心頭一松。
她一听,幾乎要笑出聲。「我那張面額一千兩的銀票你要是拿了不就不缺,我很有錢,匣子里一迭銀票。」
裘希梅如玉面龐微微笑開了,似一樹梨花盛放。「我還是那句老話,不該我得的我不會拿,我有手有腳可以自己賺取想要的銀子,雖然辛苦了些,但我心安理得,無愧良心。」
人可以沒有傲氣,但不能沒有傲骨,她付出努力去換取金錢,不虧欠任何人,對死去的父母、對自己,她都能理直氣壯的挺起頭做人,讓瞧不起她的人看見她的骨氣。
「那你要畫到什麼時候才能湊齊你要的數目?」她似乎急著完成某件事,那只拿畫筆的手都紅腫不堪,可見她日夜不休的埋首苦畫,連休息的時間都拿來作畫。
臂察入微的杭氏兩眼銳利無比,她眼角輕輕一掃,便看出來希梅的右手以及虎口處的關節異常腫大,細白的手心因長期握筆而磨出薄薄的繭皮,已經泛紅腫脹。
很令人心疼的小女人,心性堅韌而不怕吃苦,當為則為,勇往直前,她不向人求助,默默去做,因為她想要的不是憐憫或施舍,而是一份對自己的尊重和肯定。
「這……快了……」裘希梅耳根泛紅,略帶困窘,她不好直言目前最大的進帳來自杭氏的兒子管二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