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你提。」她自動自發取走他左手的兩個提袋，里頭全是玩具與文具。「這是要送給那些小朋友的嗎？」

「他們跟你一樣剛考完試，這是送給他們的獎勵。」

「一定人人有獎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

「因為經……你的個性就是這樣啊，不會偏心，會盡量做到讓所有人都滿意。更何況他們只是小孩子，又何必真的在意成績，就算沒有好成績，你也會以不同的名目送出去，對吧？」隨著這半個月來的相處，她終于了解他很能設身處地為人著想，不過依然保有他的個性，更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原則，他的好需要慢慢體會。

就如同一瓶陳年老酒，能品嘗滋味的沒有幾人。

徐軒江不語，眉眼間的一抹防備卻悄悄卸下。

自小到大，他得過不少老師的稱贊，讓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擇善固執」這句評語。

斑中老師就曾對他說這是他的性格最大的優點也是最大的缺點，因為他明知可以變通，卻礙于擇善而不願意轉彎，其實對他是個極大的傷害。

進入社會多年，他早有深刻體會，卻未曾想過要改變，畢竟他從來就不喜歡隨波逐流，只要不影響其他人，他會默默堅守自己的原則。

很欠揍的固執對吧？

他自己也清楚，因此盡量以不影響他人為前提。

本來還以為只有弟弟能懂他，沒想到這個年輕的小妹妹竟意外突破他的心防，令他深感意外。

「怎麼一直看著我？」

「你真的不趕時間嗎？」他以為湯子燦不喜歡自己的，可是最近她對他的態度真的是一百八十度不同，以前看見他總會刻意閃躲，如今竟大大方方來到他面前，對于這種落差起伏大的轉變，他真的深感不解。

「真的不趕啦！對了，我記得這邊有一家面包店，待會兒我想買一些小蛋糕請他們吃。」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綽綽有余。

最後，湯子燦跟著他到孤兒院，怎料因為小朋友太可愛，她只顧著陪他們玩樂居然忘記時間，吃過中飯還跟他們一塊午睡，完全不記得有看電影這檔事。

徐軒江見她睡得頗熟，拿了條被子替她蓋上，然後關上門走至客廳。

「你女朋友？」院長帶著微笑問道。

「她是我公司的同事，在捷運站上巧遇。」他簡單解釋。

「你對她很照顧。」

「她是我同事又幫我拿東西過來，我對她照顧也是應該的。」他自認自己是禮貌。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啊……」院長笑咪咪地說︰「如果只是普通女同事，你會讓她來這里嗎？」

「院長，你這什麼意思？孤兒院又不是不好的地方，當然應該歡迎所有人。」

「可是我以為你已經將這里當作你的家，不會隨便帶人過來。」

確實，他已經將孤兒院視為他的家，這里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家人，這點他跟弟弟相同，不會輕易讓人跨越家的這道防線，曾經有女同事隨口說要陪他過來看看，那時他還拒絕了女同事無心的詢問。

為何湯子燦一開口，他竟然就帶她過來？

直到院長問了這個問題，他才開始思考。

是啊，為什麼他會輕易就帶湯子燦過來？

他百思不得其解。

黃昏了。

湯子燦睜開眼楮的時候，床上只剩下自己，小朋友們全不見了。她揉揉眼楮，意外在角落發現徐軒江躺在那里的身影。

斜陽映入，成了最後的殘光，讓整個房間成了一片橘紅。

她四肢趴著慢慢地前進，輕聲來到徐軒江身旁，然後坐定，雙手抱膝，目光直盯著他柔和的睡臉。嗯，應該是算柔和的，沐浴在光芒之中的他，表情看起來很溫柔，不像平日嚴肅又不苟言笑的徐經理。

他應該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不然怎能任小孩子又鬧又玩卻完全不生氣，她想上班時間的他應該不是最原本的他，真正的他肯定更溫柔體貼。

她真慶幸能及早發現他的優點，而不是愚昧地繼續因為一些小事討厭他。

「你在發呆啊？」睡醒的徐軒江看見她直盯著他，卻似是閃神，便開口問。

「我、我沒有啊，只是在想事情。經理，你醒啦。」

徐軒江看了眼手表。

「快六點也該醒了。」他起身，順手將被子折疊好，放回原位。「走吧，跟院長打個招呼，我們該走了。對了，你睡覺的時候，手機有響過。」他看湯子燦睡得頗熟，因此沒有叫醒她。

「是喔，我包包好像放在外頭。」等湯子燦找到自己的皮包，掏出手機一看，才驚覺她忘記去看電影這件事。

「怎麼了？」徐軒江察覺她的表情有異。

「沒事……」一切都是自作孽，還是別說比較好。

看來，星期一最好買東西請他們吃當作賠罪。

之後兩人離開孤兒院，回到捷運站前，兩人搭車的方向剛好相反，必須要分道揚鑣。

「我往那邊，你呢？」他問。

「這邊。」她指著反方向回答。

「今天謝謝你了，早點回家，小心點。」

「嗯，再見。」

兩人一同搭手扶梯下樓，然後一左一右往反方向走。

偌大的捷運站內，即使乘客眾多，湯子燦一轉頭依然能在第一時間找到徐軒江。

他的背影十分高大，即使站在人群中依舊顯眼，教她舍不得移開目光。

就……這樣嗎？

她其實很想更了解徐軒江，想更接近他一些，而不是和他保持上司下屬的關系，她也不懂自己怎麼會有這個念頭，但她真的很想跟他建立不同的交情。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下一秒，湯子燦付諸行動，她利落閃開人群，來到徐軒江身後，拍拍他的背部。

徐軒江回頭看見她，詫異問︰「怎麼了？」

「那個……我同學新開的披薩店就在附近，他有送我折價券，我想一個人吃會吃不完，不知道你有沒有空，要不要去品嘗一下給點意見？」這樣的借口應該恰當吧？

他低頭思索了一會兒，湯子燦還以為他想拒絕，正想再游說時，他開口︰「試吃沒問題，不過我的口味很主觀，意見應該就不必給了。走吧。」

不曉得自己有沒有看錯，他竟在湯子燦眼底看見一絲期待……她跟披薩店朋友應該很熟，才會如此慎重且關心，那麼他捧個場也是應該。

「謝謝。」湯子燦開心不已，領著徐軒江到朋友的披薩店。

披薩店的裝潢很美式風格，除了披薩還有意大利面以及薯條、雞柳點心。

「小燦！」披薩店內一名穿著顏色夸張上衣的男人走近他們，模樣非常熱情。

「嗨！Ken，我帶朋友來捧場了。」

Ken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夠高，沒想到眼前的男人還高一點，臉上表情有些不自在。「他是你什麼朋友啊？」

「我的上司。」

「喔。」Ken輕輕喔了聲，對徐軒江的態度明顯不熱絡。「兩位要吃什麼？」

徐軒江隨即意會這個名叫Ken的男人喜歡湯子燦。

「你想吃什麼？」她體貼詢問。

「你點就好，我不挑食。」

看起來頗客氣的對話，卻有一種外人難以窺視的親近。

「好吧……請給我們小的地中海披薩，還有一份綜合點心，雞翅要辣，一壺柳橙汁，先暫時這樣，麻煩了，謝謝。」

「請稍待。」

徐軒江知道辣雞翅肯定是點給他，不過他想有些事情還是澄清一下比較好。「子燦，其實……我並不吃辣。」

「啊？」湯子燦愣了一下。「你不吃辣？那為什麼我上次看你點辣子雞丁？」

「那是陳阿姨的拿手菜，她希望我捧場，我才會點。」

「不好意思，是我誤會了。」想起上次還特意將辣子雞丁留給他，湯子燦就覺得很糗。「你應該早點跟我說，我去把辣雞翅改成不辣的好了。」她還挺喜歡吃辣的說。

「沒關系，不吃辣不代表我不能吃，只是不太喜歡。」

「對不起。」真尷尬。

「這沒什麼好道歉的，只是沒想到你會記得那麼清楚。」

「我比較會記住這種小事情。」她可不想被他發現其實是自己有觀察過他。

「身為財務部的人，最需要的就是細心觀察。」

三句不離工作……唉。

湯子燦細心地用面紙將刀叉擦拭干淨才遞給他，眼角余光偷偷看了他一眼，鼓起勇氣將心底的困惑問出口。

「經理，我听蔡姊說你一直沒有交女朋友，為什麼呢？」

「怎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比起別人問他的感情生活，他比較習慣被人請教有關理財方面的心得，這方面是他的專長。

「因為……我覺得你條件不錯，沒道理不交女朋友。」

「這是有原因的，其實……我喜歡的是男人，所以遲遲沒有交女朋友。這個秘密我只告訴你，千萬不要跟其他……」話還沒說完，徐軒江便看見湯子燦瞠目結舌的直視著他。

「你、你真的喜歡……」他正經回答的態度讓她錯愕，覺得好像被一個猛雷打到。「男人？！」

徐軒江依然一派冷靜。「你听不出來是開玩笑的嗎？」

她搖頭，完全听不出來。

「那我的笑話有待改進。謝謝你的贊美，可是我的條件不錯並不是每個人都認同，加上我又熱中工作，不擅長與人培養感情，等回過神停下腳步才發現自己還是一個人，不過也沒關系，孤家寡人不也挺自由的？」

「不覺得寂寞嗎？」每回看見她的室友跟男朋友出去約會，她內心就會有一點小小的寂寞，不過她不會沖動地隨便找個男朋友，大概是電視新聞看太多，她會有點害怕。

「如果因為寂寞才要找女朋友，我認為這樣對女方是一種傷害。就算我真的覺得寂寞，可以養寵物或找其他事情做，不一定非要找個女朋友陪伴不可。我的觀念還是很傳統，不喜歡快餐愛情或是只要曾經擁有就好，我喜歡的是天長地久。就算一輩子找不到，我也有很多種方法能讓自己不會覺得寂寞，畢竟人的一生不是非要結婚不可，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不是嗎？」他侃侃而談，有開導她的意圖，亦是抒發自己的想法。

听完徐軒江的內心話，她竟覺得茅塞頓開。

她想這樣的男人才是真的表里如一的成熟，而不是嘴巴上的成熟而已。

「怎麼一直看著我？」

「我覺得你很成熟，能成為你女朋友的女生必定十分幸運。」

「可惜我的個性不討喜，沒人喜歡我這個臭老頭。」他自嘲地笑道。

「你一點都不老，三十二歲剛剛好。」

「對你們這些小妹妹來說剛好是相差一輪的歲數，代溝太深了，有時候我還真不懂你們在想什麼。不過年輕真好，你有很多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千萬不要浪費自己的生命，懂嗎？」說沒幾句話，他又端起長輩外加上司的架子。

「我知道。學校畢業後，我會先找個工作磨練幾年，然後再決定我想念什麼研究所。」她對自己的人生早有規畫。

「這樣很好，不過我記得你成績不錯，也申請過公司的獎學金，怎麼不干脆一次念完？」

「因為我有經濟壓力，雖然我爸媽開的面館生意很不錯，不過還要繳房貸及保險，還是很吃力的，我希望能趁早讓他們退休享清福。」提起自己的家庭狀況，湯子燦面帶憂愁地露出微笑。「上次的事情真的很謝謝你，我一直都沒有跟你道謝，心里很過意不去。」

「我只是順手幫忙，不用那麼客氣，你真的很孝順。」

不像他，就算想孝順也不知該找誰好。

案母離異後，母親嫁到美國，父親在他們兄弟倆一成年也隨即不聞不問，跟年紀比他小十幾歲的妻子逍遙自在，害他反而是長大之後才成為孤兒。

「應該的，爸媽生我養我，對我那麼好，我能做的就是好好孝順他們。」咦，是她眼花嗎？怎麼看見徐軒江有一絲絲羨慕的表情？

「地中海披薩、綜合點心，還有本店的蔚藍海岸意大利面，這盤是特別招待。」Ken的出現，打斷他們之間的微妙氣氛。

「謝謝。Ken，你快點去忙事情不用招呼我們了。」湯子燦單純不希望同學因為自己的出現而只顧著他們這一桌。

「好吧，有事再叫我一聲。」Ken看了眼陸續進門的客人，再怎麼不願意，也只好先進去廚房忙碌。

「謝謝。經理，快吃吧，要趁熱吃喔。」

明明是個體貼細心的女孩子，怎麼在感情這方面卻有點慢半拍？

會不會就是這個原因，才覺得跟她相處起來特別舒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