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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夫的紅娘 第3章(2)

「離開後,你還好嗎?」

她咀嚼著口中的食物,藉此壓抑心頭的酸澀。

「還不錯,就是業績吊車尾,拚得很辛苦。」

應東苦笑,她不回避他的問題,答案很簡單也很真實,不矯情得讓他灰心。

「吊車尾?」

「很難想象吧,的確是吊車尾。」

如果飛揚能更情緒化點,例如「我很好,用不著你多操心!」這樣的情緒用語,他還能由她逞強的語氣察覺到她或許對他還有心,不像現在,她的答案太正常也完全不逞強,讓他無法有幻想空間。

凌飛揚三兩下解決一盒壽司,果然,食欲很容易化悲憤為力量!至于吊車尾的原因,如果現在解釋,等于自虐,她犯不著這麼欺負自己。

「那你呢?還好嗎?」是啊,前夫都開口問候了,她當然也得禮貌性回一句。應東深深地望進她清澈的眼底,她有一雙澄淨的雙眼,長長的睫毛在有求于

他時,總會可愛地眨呀眨。

他收回視線,遙望天空。「四個月前,我著手計劃將重心移回台灣,打算在五股工業區設立廠房,逐步接替日本工廠的產能。而且當時在德國參展,客人們對于台灣制產品的信任度也達到預期評估。所以一旦計劃開始,我將長期停留在台北,之後參展的事也會交由研發部門的主管負責。」

凌飛揚的思緒騰空——

應東這番話快把她嚇死了!

他計劃回台灣?

他們不正是因為聚少離多,無法順利受孕,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不,她不用擴大解釋他的意思,長期停留在台北又如何?他為了工作早出晚歸、周末假日繼續加班,也還是等于聚少離多不是嗎?即便他長期停留在台北,婆婆跋扈的個性就會收斂一些?

「你、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個?」

應東凝視著眼前的女人。「我以為你會懂。」

凌飛揚跳起來,雙手環臂開始原地打轉,明明是悶熱的夏天,為何她感覺到由心底寒起來的冷?

「我不懂,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你不說清楚,我怎麼會懂?」

雨開始下了。

一滴接著一滴,像極了那段時間,她一個人縮在床角,流著寂寞、孤獨的眼淚。

「應東,我不想懂,當時不懂,現在我也不用懂!還有,你不滿意雅君老師,我會另外安排其它女會員讓你認識,請耐心等我通知!」

她轉身,冒著雨,邁開大步,拚了命地跑著離開。

雨愈來愈大了。

打亂了行人的步伐,許多人忙著撐傘或躲雨。

應東望著前妻離開的方向,垂下眼簾,遮住他幽暗的黑眸。

應東回到家後,不意外晚餐的餐桌上坐著期待他回家的家人。

他神情淡然地入座,接過廚娘遞過來的碗筷,配菜吃飯。

對座的應母想開口詢問中午相親的狀況,但又不知由何問起,亂亂問怕兒子不耐煩,只好一直踹女兒小腿暗示由她起頭。

啥,叫她問?!嗚,應妍有千萬個不願意啊!她特地回家吃飯是來看好戲的,哪是來當主審官的?怎奈小腿被娘親踢到發痛,她再不開口問,黑青紅腫都有可能,唉唉唉,娘不懂,大哥一臉平靜可能沒事(機率小),也可能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她相信是這個)啊!

「呃——」

「公司的事還順利吧?」

應家母女想都想不到,餐桌上先開口說話的反而是惜字如金的爸爸。

「很順利。」

「那就好。」

「你媽說你今天去相親,還是飛揚安排的?」

「是啊。」

「飛揚還好吧?有沒有胖一點?我一直覺得她吃得少,要多吃一點身體才健康。」

「飛揚還是一樣開朗,她身體一向很好,只是在我們家藥吃多了點。」

「也是,能開朗,那就好。」

幾句父子間的對話,然後沒了,繼續用餐,對應家母女而言根本沒重點!

但倒是惹毛了應母,像踩到她的痛點。

「什麼叫在我們家藥吃多了點?!我那些都是珍貴的補藥,被你們說得好像是害她的毒藥,怎麼,是她跟你們說我下毒害她生病了嗎?!你們這對胳臂向外彎的父子倒是說說看啊!」

「媽,別說了……」

老媽有許多罩門,「逼大嫂吃偏方」是罩門中的大罩門。

「我為什麼不能說?!我這麼用心良苦還不是為了我們應家?!況且是她要離婚的,又不是我趕她走的,你大哥氣我氣了三個月難道還不夠嗎?!」

老媽八點檔真的看多了,連這種含淚控訴兒子只關心媳婦的橋段都學得唯妙唯肖。

「媽,真的別說了啦,大哥難得回來吃飯,你前兩天打電話給我,要我時常回家吃飯,不是也說一家人能開開心心吃頓晚飯是很難得的嗎?干麼還這樣啊……」

「我沒錯,不是我的錯啊!媳婦不能適應我們家,只能怪兩家緣分不夠,不能把所有事都推到我身上,好像我十惡不赦一樣!」

只見老媽氣呼呼,老爸、大哥淡定吃著晚餐完全不理會老媽精彩的演出,應妍嘆口氣,再演下去,只是歹戲拖棚。算了,問唯一能讓老媽轉移注意力的問題,也是今天晚上的重點!

「大哥,今天相親還順利嗎?」

丙真,老媽立刻閉嘴,殷殷期盼兒子的答案。

「還好。」

當然誰也沒想到,應東說的「還好」是指和前妻在公園會談的情況,不滿意但可接受。

這下老媽可興奮了。「‘還好’是什麼意思?你看上人家啦?有發展空間吧?

東,這真的太好了!」

對比老媽的興奮,應妍皺著眉頭。不是吧?難道大哥和大嫂真沒戲可唱了?!

「沒有發展。」應東淡淡地澆了母親一桶冷水。

「啊?!」

噢耶!前小泵很滿意。

「沒發展?才吃一次飯而已,你怎麼會知道?還是介紹的對象你不喜歡?!嘖嘖嘖,我就知道她怎麼會這麼好心,找一個比她漂亮、比她賢淑的,不是等于砸她場子,讓她很沒面子——」

應妍嫌惡地斜睨老媽。「老媽,你怎麼這樣說話……」

應母當然生氣,這個家誰站在她的角度替她想過?!

「我有說錯嗎?你自己想,哪一個前妻會樂意替前夫介紹再婚對象?我就說她沒有心,當媳婦時沒有心,沒有心對待東、沒有心在這個家;現在呢,我看她當紅娘也沒有心替你大哥介紹!」應妍立馬反駁。

「媽,明明就不是這樣,你太顛倒是非了吧!這種欺負人的條件也是大哥開的,就像媽說的,哪個女人會樂意啊……」

「哎呀,你這個胳臂向外彎的小丫頭!什麼叫欺負人?紅娘開門做生意這還叫欺負她?我們是VIP會員耶!」

應東不理會母親和妹妹的爭辯,他迅速吃完晚飯,起身。

「你們慢用。」離開,回樓上。

這里是信義計劃區內的豪宅,應東結婚前才購置的新房,六、七樓打通,七樓是應東的住所,雙親和妹妹則住在六樓。

應妍心有不甘,她擔心的不是有沒有新大嫂的問題,而是她那外表開朗、內心卻滿滿傷痕的卸任大嫂,該如何面對這樣殘忍的事情?

「大哥!」

沖動的應妍在用完晚餐後,隨即以興師問罪的姿態沖進七樓主臥室,只見大哥正在打包行李,她愣在門口,本以為大哥既然將日本廠大部分的產能轉移回台灣,就會長時間停留在台北,他上星期才由日本回國的呀?

「大哥又要出差了?」

「不是。」應東將衣物收進行李袋里。

大哥說不是就不是,她重點不在出差,而是要伸張正義!

「大哥,我真的不懂你為什麼要故意找大嫂幫你介紹新對象,這對女孩子而言真的很殘忍!」

應東站直身,笑看著妹妹。「你果真很喜歡你大嫂。」

應妍下巴一揚。「那是當然的!一日叫大嫂,終身是大嫂,就算大哥再婚,我的稱呼一輩子都不會改變!」

應東一向欣賞妹妹的骨氣,唯一的缺點就是太沖動。「我問你,你認為你大嫂會認真幫我介紹對象嗎?」

這就是讓應妍氣餒的事。「如果大嫂答應這件事,她一定會努力幫大哥完成。」

嗚嗚嗚,好殘忍,真的好殘忍……

「很好,這就是我要的。」

啊?!應妍都快哭了。「大哥,你真的這麼恨大嫂哦……」

應東大笑,被妹妹可愛的哭臉逗樂了。「怎麼會呢?」

「那你這是什麼虐人的心態啊?」

應大哥只是勾著笑,繼續收拾行李,應小妹苦著臉,突然覺得感情的事比起沒日沒夜的實習生活還要驚心動魄。

只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是只有大哥可以尋覓新生活,如果他們注定沒法破鏡重圓,她當然希望飛揚大嫂能夠得到幸福!

「大哥都要找新對象了,那,我來幫大嫂留意留意好了,反正我們醫院條件好又單身的主治醫生還真不少,大嫂人漂亮、身材火辣、個性又幽默,一定沒問題的!」

應小妹沒想到她未經思考月兌口而出的「閑話家常」,竟惹得向來水火不侵、油鹽不進的大哥以銳利的眼光瞄她……

「你想替自己找個新大哥?」應東冷冷地問。

應妍倒抽了口氣,聰明如她,立馬變縮頭烏龜。「不敢不敢……怎敢怎敢……呃,大哥,那我先下去了……」腳底抹油火速閃人先。

瞧看看、瞧看看,自己不好好把握還不準給別人機會。大哥到底是以什麼心態看待大嫂的?唉,誰知道呢……

妹妹離開後,應東也完成打包的工作,將行李袋拿到一邊。

他站在落地窗前,看得到不遠處高聳的一一大樓。

樓層與樓層之間閃著黃色光圈,他不曾好奇這逐日變換顏色的光圈,直到有天飛揚纏著他聊天,問起他知不知道這個意思,他覺得沒必要知道,直搖頭,當下飛揚笑得好得意——

「那是彩虹的顏色呢!一天一種顏色,七天正好七種顏色哦,每天看著這支巨大仙女棒的台北人,也不見得知道這個意思呢!」

今天是星期三,所以是黃色。

今年元旦一一放煙火時,他人在日本出差,為了工廠人員大變動而忙碌費神,日本時間午夜一點卻接到她實況轉播的電話,將218秒的台北一一煙火秀形容得生動活潑——

「新的一年是二一四年,諧音就是‘愛你一世’,呵,是不是很肉麻?雖然我們是夫妻,但感覺還是很陌生,不過,我想,因為是你,我可以對你一生一世,你不用回答我,只要知道我是這麼想就好。」

棒著越洋電話,她用有點僵硬的嗓音,很緊繃、很慎重地傾訴。

他沒說話,听著她繼續轉播煙火秀,和後續對新的一年的期望。

結束通話後,他的心底漾著滿滿的暖意,留守在空無一人的廠房,元旦的大雪夜里突然不再寂寥。或許公司的問題很頭大,讓他費心又費神,但他知道在他的家里,有個守著他的女人、他的妻子,所以面對再嚴重的問題,他都能夠迎刃而解。

他向來不懂愛情,也不了解愛情的滋味。他始終理智地掌控自己的生活,而愛情太虛無縹緲,愛得難分難舍也不合乎邏輯。所謂男歡女愛,不過是簡單的你情我願。

只是雖說如此,他也明白自己在面對妻子強大攻勢時,輸得一敗涂地。

長達數月,她的入侵纏人計劃大獲全勝,他對她已有了思念牽掛,而且越發濃烈。

也因為如此,在考慮過公司全盤性的經營方向後,才有了移轉產能和人事變動的計劃。

直到後來,她毅然退出,決絕得沒有任何轉圜余地。

飛揚拋下所有和他的一切,避不見面,凌家人也為她築起一道保護牆。

他清楚是母親的敵意改變她曾經許下的誓言。

但,只差那麼一點,他即將回來,他可以是和她並肩作戰的戰友,而不是一個為事業焦頭爛額的疲憊經營者。

他因為她的放棄和離開,質疑起原本就不以為意的愛情。世人所謂愛情的力量,他沒有感受到,反而因為她的堅決,有了委屈的怒氣。

當時的怒氣讓他認為離婚就離婚無所謂,她既然不珍惜,他也不會多作留戀,更百分百相信自己可以如此瀟灑,畢竟他對愛情並沒有多大的期待不是嗎?

或許他必須習慣身旁少了她,不會再有人纏著他說話,提出一堆對他而言是天

馬行空的要求,更不會有人孩子氣地逗弄他,只是希望他能笑一下……這些都是習慣問題,他相信自己可以習慣沒有她的生活,安靜且隨心所欲。

只是經過三個月的沈澱,太安靜的生活讓他心慌,空蕩蕩的感覺令他感到不安,他揮不掉過去十一個月的歡樂,對于陪伴他數十年的寂靜竟覺得可怕。

這樣的想法因為某種情緒不斷加重再加重,她執意離婚時的怒氣在此時有了變化——

「我想,因為是你,我可以對你一生一世。」

現在他回來了,他可以沒有阻礙地走進與她的戰場,他想知道,這句話,飛揚還記不記得?

他想念她的笑聲。

甚至期待二一五年的一一煙火秀,飛揚會和他說什麼?

而改變他想法的情緒,就叫「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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