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被下一名死氣沉沉的女子听見推門聲,便睜開了渾沌的雙眼,乍見護法手上捧著瑩白瓷壺時,頓時揚起一抹陰森森的笑,讓人打從骨子里發寒。
「還是她的血?」
護法點頭,不發一語的上前親自喂飲。
鳳思思邊喝邊笑,「她的孩子呢?我也想嘗嘗他們的血。」
護法忙不遠的又喂了她一匙,垂下眼去遮掩眸里的厭惡和不屑。
在他看來,給這個跟死人差不多的女人喝這麼多寶血,簡直就是天大的浪費!
要不是看在她讓齊王中了迷魂術的份上,立了大功,他們這些護法哪會多看她一眼?
「好了,你退下吧。」鳳思思突然開口說話,語氣一如她的身份般高不可攀,「告訴我父親,下次別再讓你來,否則我就死給他看!到時候齊王要是清醒了,嘻嘻嘻……」
鳳思思自顧自的嘻笑了起來,本就瘦骨憐恂,宛如骷髏一般的容貌看起來更是猙獰恐怖,連殺人如麻的護法都忍不住啊起懼意,匆忙離開。
鳳思思笑著笑著,就沉下了臉來,莫名的疲倦像是千山萬山般壓在她身上,讓她動彈不得。
「什麼聖女寶血可以青春永駐,長命百歲,我喝了這麼久,怎麼毫無起色?本以為我可以恢復花容月貌……」她似乎已經習慣在空無一人的寢間里自言自話,絕對沒想到此時此刻房里另有其人!
「以為你若是恢復花容月貌,我那笨弟弟齊焱就會變成你的繞指柔?」齊烈不慌不忙的站在床榻前睥睨著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女人,比齊焱多一分譏嘲的眼眸里毫無溫度。
罷剛無意間撞見的那一幕,讓他悟出太多真相來了!
「你……做什麼?」鳳思思瞠眸瞪著這個不速之客,渾沌不明的眼里總算被死亡的陰影佔據。
「來人!來人啊……」
她激動不已的張口叫人,卻聲若蚊蚋,雙眼漸漸暴凸,下一刻突然涌出一道血泉來,幸好齊烈率先回過神來提早退開了一步,否則就被灑了全身。
他方才現身時,的確動了殺意,沒想到……
鳳思思七孔流血,暴斃而亡,死前那雙暴凸的眼楮充滿了迷惑和不甘。
齊烈沒有弄髒自己的手讓她闔眼嗔日,只是輕輕扔下一句話,就悄然離開,「報應。」
同一時間,正在御書房里批閱奏折的齊焱卻突然面如死灰,手中握著沾滿墨汁的狼毫停頓在半空中,滴滴答答的染污了多少折本都算不清了。
近年來總是摻染幾許空茫的眼瞳驟然精光迸銳,下一刻,他胸膛爆出沉沉悲鳴,稍早之前神殿里那名紅衣女子決絕漠然的表情在這一刻像是利刃刮心般讓他痛徹心扉。
「九娘!」他撞翻了紫植木圖背椅,讓腦海中一幕幕飛掠而過的記憶給嚇出了一身冷汗,倉皇失措的繞過寬大的書桌想要走出御書房,憂慮、又噬血的模樣嚇壞了一票宮人。
「王上?」他們誠惶誠恐的跟在後頭,不知道該拿這個恍如得到失心瘋的君王怎麼辦。
齊焱猛然頓足,一臉驚慌的轉身瞪著那群噤若寒蟬的宮人。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湛天和曉夜呢?三姊兒和三姊兒呢?小姐姐……還有小姐姐!」他想到那個剛剛出世不久的女乃娃兒有多愛笑,瀕臨瘋狂的眼中閃過了慈愛,還有深深的自責。
突然有個男人的聲音涼涼的打岔了進來。
「你也該醒了!」齊烈斜倚在門框上,噙著莫測高深的笑意,和自己多年不見的弟弟四目相對。
「皇……兄?」齊焱瞪著這個應該要兩個月後才會出現的男子,有一瞬間覺得自己莫非是在夢中?
否則他怎麼會犯下這樣的大錯!怎麼會親自把談九娘……
「咱們兄弟倆多年不見,是不是該去母後那里盡一下孝道啊?走走走,我早就派人去通知母後準備好酒好菜,咱們痛痛快快的喝一場。」齊烈看著他眼中的茫然和悲痛,不由分論的和這個一國之君勾肩搭背,盡展兄弟情誼。
等到他們紛紛坐上了馬車,駛離了皇宮之後,齊烈收起了嘻皮笑臉,說出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你中了鳳思思的迷魂咒,她大概在一個時辰之前已經暴斃身亡……孩子們統統跟母後住在行宮里,由你之前派去小莊子的那名暗衛首領負責保護他們……談九娘每個月可以出聖山過來探望他們三天……讓鳳自翔死並不難,難的是怎麼廢除這個根深蒂固的聖女陋習……」
齊焱靜靜的听著,總覺得自己好像作了一個再真實不過的惡夢。
只不過他的九娘……還在受苦!
鳳貴妃香消玉殞的消息並沒有在朝野之間引起軒然大波,就連大祭司本人也低調到不能再低調,當齊王體恤他喪女之慟要準他返家治喪,他也以卦像有異,天災在即為由,婉轉回絕。
「大祭司果然心念寒焰國上下百姓蒼生,這一點,朕倒是不如你了。」齊焱似笑非笑的眼著這個道貌岸然的禽獸,眼光如刀刃般令人膽寒。
「王上謬贊了,為寒焰國百姓消災祈福,本就是身為祭司的職責。」語畢,鳳自翔就以開壇祈福為由,告退離去。
殿前文武百官人人都看出這幾日君王的行事作風比起過往還要來得鋒利,眉眼之間的凌厲威嚴,教人不敢逼視。
反倒是往昔春風得意的大祭司氣焰收斂了不少,難不成是因為死了一個貴妃女兒?
這朝堂之上的角力門事,也需要慧根呢。
而朝堂下的勾心斗爭,似乎剛剛要開始。
行宮里,孩子的嬉鬧聲從花園里傳了出來,隨風飄進了書房的窗欞,讓兩名偉岸俊朗的男子不約而同的微微一笑。
「你真要這麼做?」齊烈收回心神,重回剛剛中斷的話題。
齊焱不假思索的點頭,「他知道迷魂術已解,料定我會設法把九娘從聖山神殿里救出來……」
事實上,他早已讓那名暗衛首領去救人。
他相信,這個首領會把九娘安然無恙的救回來,就像他一年前故布疑陣,說服被軟禁在小莊子里的那些人「服毒自殺」,讓那些看守他們的衛兵樂得輕松,很干脆的收隊走人,他才又回去一一給了解藥,將他們安置在別處。
比較遺憾的是,沒想到會讓幾個孩子們看見他們詐死的慘狀,听說作了好幾天的惡夢啊。
齊焱不無心疼又萬般懊惱的揉揉眉心,這件事歸根究只就是大祭司惹出來的,因此他連忙拉回心神,跟皇兄齊烈說起最新的情報。
「前陣子他已經偷偷派人去偏遠鄉間散布天災異像的謠言,聳動民心,又命人偷偷制造一些裝神弄鬼的災難,企圖讓謠言越滾越大……」齊焱娓娓道來,顯然很清楚鳳自翔的動靜。
齊烈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成熟許多的弟弟,不是很確定要不要支持他的計劃,「等到謠言滾到了皇城,他早已做好萬全準備,頓時登高一呼,要你體恤民心,交出聖女及其子嗣,你若不從,則叛變有理,你若是從了,那就是徹底斷了這份情,你真要做到這樣?」
神殿里談九娘冷若冰霜的臉龐讓他記憶猶新,一如她手上那幾道怵目驚心的刀痕,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開口卻仍是有幾處抖音,「只有當著世人的面前把他們送進聖山神殿,才能杜絕悠悠之口。」
他停頓了一下之後,突然說出最後的打算,「而且那里離龍谷橋很近。」
那里人煙稀少,自從多年前談老爺在那里翻車喪命之後,更是讓人卻步,比起路途遙遠的港口水路,更適合作為離開寒焰國的路徑。
而且,去年曾有靖龍國的商旅千辛萬苦從龍谷橋來到皇城,說那里地大物博,民風開放,常有外國使節走訪,想來這樣的國家應該容得下他的妻兒。
「你要送走他們?離開寒焰國?」齊烈難以置信的瞪著他。
「留在這里……永無安寧之日。」信仰這種東西一旦扎了根,想要連根拔除,不是一年兩年就做得到的。
所以,他這幾年才會力排眾議,積極送一些有志之士到海外游歷,才會積埋在窮鄉僻壤置辦學堂,為的就是希望民間百姓除了口耳相傳之外,還能有其他方式增廣見聞,用更開闊的心胸來看待世情。
「你舍得?」就是知道他對談九娘用情之深,齊烈才會如此驚訝。
「若你心疼我,可以幫我接下皇位,讓我盡早與妻兒團圓。」齊焱挑眉,請君入甕。
齊烈干笑了幾聲,「我若有意為王,當年何必消極以對?」
「說的是,當年,我若沒有坐上皇位的野心,又怎會和九娘成為夫妻呢?」齊焱回想當年,听著稚兒暢快喧嘩的笑鬧聲,臉上憂慮、深思的線條頓時化了開來。
「怎麼不讓他們知道你來了?」齊烈看著他眼中再明顯不過的父愛,不明白他為何每次來到行宮,
總是寧可藏身他處,也不肯讓孩子們知道?
「因為我沒臉見他們。」齊焱循著笑聲的方向靜靜的凝視,陰郁的虎眸里有著太多歉疚和自責,顯然還是無法原諒自己。
齊烈的嘴唇蠕了蠕,最後還是沉默以對。
也許,等到他們一家團圓的時候,就會有轉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