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就這樣去參加人家的婚禮?」翁儷晶無法置信地看著穿一身黑,站在鏡前的龍深深。
「沒錯。」龍深深滿意地在鏡前轉了一圈。
長發扎成一束,整潔地垂落身後,劉海用造型液抹過,酷酷地服貼在額際,明眸沒上半點眼影,連睫毛膏都沒刷,口紅也只淺淺上了一點。深黑色CK西裝外套將她豐腴身材包裹得密不通風,過膝的裙襬遮掩掉一半勻稱小腿,踩著的黑色尖頭高跟鞋尖死人,跟她嘴邊的笑容一樣尖刻。她就是要用這一身黑的冷酷造型去參加婚禮,去觸觸蔡裕華的霉頭,讓他看到就心情差。
「你這打扮活像參加葬禮。」
「就是奔喪啊。」龍深深冷笑。「不是說婚姻就是戀愛的墳墓嗎?」至少她摘掉平常戴的黑色膠框眼鏡,換上隱形眼鏡,算是很給他面子了。
翁儷晶退後一步,雙手抱胸,看著自己沒救的女兒猛搖頭。
「我問你,人家結婚你又不開心,為什麼還想去?」
「我才不想去!」打開衣櫃,找個深黑色包包搭配,龍深深憤憤地說︰「可是如果不去,就擺明我認輸了!」
蔡裕華都敢把喜帖寄給她了,不可能只是貪圖她的紅包吧!
沒錯,她跟蔡裕華戀愛五年,感情是平平淡淡,沒什麼火花。但如果真的不適合,也不可能拖這麼久,她可是真心真意對他啊。雖然她說自己還沒結婚的心理準備,但是不代表她就真的不打算嫁給他嘛。她只是需要再多一點時間、再多一些沖動、再多一些非結婚不可的理由……
「問題是,你這一副氣沖沖要找人理論的模樣,走進禮堂就輸了──因為你在乎。」
翁儷晶媚眼里閃爍著光芒,龍深深頓時呆若木雞,仿佛頭頂插了一記長矛。
「你想想看,先不提他分手的話說得清不清楚,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沒有對錯,其實他不需要跟你交代什麼,真要說起來,這張喜帖就是他對你的交代。」翁儷晶淡淡地分析起來──
「你用這平常教書的模樣跑去,丟下紅包簽了名,悶悶地坐在男友的喜宴里,新郎新娘來敬酒,旁邊認識的人說,哎呀,那就是新郎的前女友啦,你看她好哀怨喔,穿得又老氣,難怪活該被人甩,還是新娘子漂亮多了……再說,」翁儷晶聳聳肩。「你這種好好小姐的個性,也報復不出什麼東西,頂多是坐在人家禮堂里擺臭臉,有什麼用?你干脆不要去算了。」
龍深深腦海中立刻浮上喜宴里可能出現的畫面,她頹然,踢開高跟鞋,坐倒在自己柔軟的床鋪上──
「天啊,我不要去了啦……」
哀著臉,龍深深開始想哭了。這一刻,被拋棄的挫折感整個真實竄上心頭,她覺得自己不只是被打敗,而是慘敗。
「什麼不要去,你一定得去!」翁儷晶以不可一世的神情睥睨著女兒。「但你要把自己打扮得艷光四射,就算威脅不到沉浸在幸福里的新娘,就算不能讓新郎徹底後悔,也要讓所有人眼楮一亮!沒錯,你不是新娘,可是要娶你的男人多得是!死了一個蔡裕華,天底下還有千千萬萬個男人等著你挑選。你就是要用這種自信踏上前男友的結婚禮堂,否則就是被拋棄的小可憐,等著被眾人暗暗恥笑!」
「喔……」有道理耶。她緩緩抬頭,望向母親大人光芒萬丈的臉龐。
奇怪,她明明是從這個太後的肚皮里爬出來的,怎麼沒遺傳到她過人的精悍和灑月兌,只會躲在人後獨自舌忝舐傷口,哀怨痛哭?
「那我該穿什麼?」龍深深好苦惱。衣櫃里清一色都是淺灰深黑套裝,連件象樣的晚禮服都沒有。
「你……」翁儷晶無奈搖頭。「你真的是女人嗎?」
虧自己還是常上隻果日報第八版,社交圈里呼風喚雨的名媛,怎麼會生出這樣一個女兒?死心眼到生平只交過一個男友,當副教授當到腦袋不清不楚,搞不好還真的篤信不婚前性行為那套。嘖!
「你要打扮得比新娘更喜氣,表示你比她更開心見到這場婚禮。」靈光一閃,想到自己衣櫃里某件精心收藏的珍品,翁儷晶笑逐顏開。
「好,我知道你要穿什麼了,先幫你找個配件!」啪地打開水鑽手機,縴指毫不猶豫地撥出一組號碼。「喂,周先生?我是儷晶啦∼∼」上了年紀,聲音還能如此嬌滴,實屬不易。「我有事想拜托你耶……那輛八○年代JAGUAR能不能借我玩一下?嗯∼∼不要只是吃頓飯,那沒什麼誠意嘛∼∼我最近才想約人去看歌劇魅影,票是訂到了,但可惜的是沒一個像你這樣有文藝氣息的紳士可以陪我一起去……」話筒另一端不知說了什麼,翁儷晶爆出一串嬌笑。
龍深深不安地望著自己的媽媽,嚴謹的腦袋當然猜不出一向創意驚人的媽媽在盤算什麼,不過倒是萬分佩服她胡扯的功力。
唉,她媽媽都快五十歲了,生活過得比她多彩多姿,朋友比她多、生活圈比她廣、體重比她輕,連體脂肪都比她低,看起來幾乎快比她年輕了。
不知不覺被男友甩掉的她,原本打算去婚禮上當個地縛靈泄恨,這心里計劃的自以為厲害的小小報復行為,也被母親無情地貶到一文不值。
沒錯,她才不想以喪家之犬的模樣現身,可是她又能如何?
她好羨慕母親說話神采飛揚的樣子。媽媽一向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高興怎樣就怎樣,不像她,總是一副高傲的模樣,其實內心脆弱得要命,她真怕去了婚禮會忍不住抓狂,或者是回憶涌上心頭,害她當場失聲痛哭。
多希望今天媽媽能干脆代她上場喝喜酒,她只要躲在家里等著好消息回報就好……
如果能遺傳母親一半的堅強,那該有多好。
龍深深滿腦子胡亂地想東想西,心情好差好差。
原本艷陽高照,陽光照射在皮膚上還有些微刺痛感,沒想到才過下午,轉眼烏雲密布,幾道閃電之後,天空嘩地下起驟雨來。
一輛綴著典雅圓頭車燈的復古幽綠BMW打上了臨時停車燈,放上故障標示,停在路旁。
撐著深藍色大傘,鳳鳴定在路旁撥打手機,大雨濺濕了他半邊西裝外套,雷聲隆隆,偉岸身影佇立,有如廣告般的畫面也成功吸引了不少路過的痴迷目光。
「你怎麼搞的?」電話一接通,他劈頭就罵。「我要的是一輛有型有款的復古車,不是一輛老到不能動的車!」
「復古不就是老嗎?」好友被他電話轟炸,在另一端涼涼道︰「誰教你要那麼堅持,我就不信你那身亞曼尼特別風流倜儻,一定要這輛車才配得上。」在鳳鳴威脅利誘下,他費了好大勁才從二手車商那里借到這輛限量復古BMW,現在還被講得一文不值,真是的。
「現在怎麼辦?」再磨下去,新人都快送進洞房了。天啊,原本收到喜帖就夠嘔了,現在車拋錨,簡直讓他快氣炸了。
「我怎麼知道?」好友倒是挺悠哉。「要不然等我去載你。從我這兒出發,到你那里大概要一個鐘頭吧,快一點的話。」陽明山上的豪宅庭院喜宴是吧?真搞不懂,干麼一定要出席前女友的婚禮呢?
「你不是還在桃園嗎?」鳳鳴頹然。「不用你費心了,多謝你幫我找到這麼棒的車,bye。」隨便道了聲再見,他決定路邊攔車。
帥哥在路旁獨自佇立,沒幾分鐘,馬上吸引一輛車停下。
車上音響喧囂,一票女生濃妝艷抹,又是低胸又是露背裝,被帥哥迷人笑靨電昏,她們搖下車窗熱情招呼。
一听到鳳鳴也要參加婚禮,幾個未婚女性興奮起來,自告奮勇要載他過去。
在好幾雙饑渴目光邀請下,他靦?地微笑拒絕。
他是想亮亮他黃金單身漢的招牌沒錯,但並不想象好萊塢舊式電影般要三、四個美女眾星拱月,那太招搖了,而且說真的,她們長得有些抱歉……和她們一道出場,會破壞他的計劃。
「我已經聯絡好了,待會兒朋友會來接我。」
听到鳳鳴婉拒,女生們個個大嘆可惜,車緩緩駛離。
撐著傘,他一面聯絡拖車行來吊車,一面思考該不該叫輛出租車……不,不到最後關頭,他絕對不走這一步。
今天他是要去踢館的,既然是要挫挫對方銳氣,當然不可以自己先漏氣,所以排場一定要有。
他一面思考著,一面走到最近的7-11,想買杯咖啡冷靜一下,便利商店的招牌在路旁閃爍著,陽明山上拂過夏季涼風,帶著隱約的花香。
鳳鳴停下腳步,被7-11前一輛油油亮亮的復古JAGUAR攫去所有目光。
酒紅色的烤漆成熟高雅,古典線條中透露著精致,像一名美麗的女子,孤獨而驕傲,年代愈久遠,愈能顯現它韻味悠長。
以他一向過人的眼光來判定,這輛車肯定價值不菲,而且絕對是全台沒幾輛的古董,比他好不容易找到的BMW還要高檔多了!
如果能駕駛這輛經典美人到花映兒的婚禮,他的報復至少會成功一半。
不知道這輛車是誰的,也許可以說動車主借他兩、三個小時,讓他開去禮堂出出風頭……
其實他根本不是那麼小心眼的男人,也沒打算要跟花映兒過一輩子,可是她竟然一聲不吭就跑去結婚,還昭告天下對象不是他,這口氣誰咽得下?
不過,他不會拿著喜帖逼問新娘是什麼意思,那太沒品了,不是他的作風。
他只會穿得比新郎還稱頭一百倍到婚禮亮相,證明花映兒的眼楮確實月兌窗,讓所有的賓客為她無比惋惜,這麼棒的男人也不懂得抓住,簡直是腦袋裝漿糊。
雖然身旁還欠個女伴,但這點他其實也不太奢望了,畢竟迷人的女伴可遇不可求,找伴容易,找女伴難,找個可以讓他在前女友婚禮大放異彩的,更是難上加難。所以這個無理的要求,就暫且先放在一旁吧!
棒著玻璃車窗,他打探車內設備,也許車主會掛上「暫停一下」附上聯絡電話的牌子。可惜沒有,車內一塵不染,整潔得要命。
他沒失望,直覺告訴他,車主沒放暫停的牌子,也許人就在附近。
此時,7-11電動門打開,響起清脆的叮咚聲。
鳳鳴抬頭,猜想或許就是這輛車的車主,他綻開無比迷人的笑靨。
就是那麼一瞬間,他怔住。
薄薄水氣中,一名高挑女子身著艷紅旗袍在雨中佇立,長發垂落腰間,黑色發梢微鬈,有著波希米亞式的浪漫,又融合埃及艷後般的神秘感,白晰無瑕的臉蛋上瓖著一雙美麗的黑色眼瞳,寶石般閃亮,卻又帶著一些隱約的憂傷。
一只金色繡線鳳凰從肩膀往下垂落,立領設計讓她頸部線條極度優美。
視線順著鳳凰往下墜,不得了,裙襬開了超級高衩,讓她修長美腿若隱若現,挑逗他的視覺,更挑戰他的意志力,再往下看,美腿踩著黑色細跟高跟鞋,古典中揉合著性感……
要不是她身後有殺風景的便利商店,還有她縴細手指上拿著的QOO果汁,他真會以為自己到了六○年代的上海,對一位美麗的大家閨秀一見鐘情。
「呃……」在陌生男子的驚艷目光下,龍深深羞怯地把吸管從嘴里移開。「請問有什麼事嗎?」
打從她穿上這件旗袍後,一路上不斷有人打量,不曉得是這身打扮太過夸張,還是她的妝化得太濃,怎麼大家看她的眼光總是充滿驚嚇?連剛才去買個飲料,店員還問她附近是不是在拍片?讓她好尷尬。
都是媽啦,說什麼這是她年輕時在上海訂做的旗袍,老師父手工精心縫制,有個噱頭叫金邊霞袖之類的,說得好風光,也不想想自己體型多嬌小,她女兒可是足足有一六八公分,再怎麼瘦,以她的骨架穿起來就像包肉粽,害她一路膽戰心驚,深怕一個大動作,裙襬會整個裂開直達腰際,真想回家換一套全黑套裝,從頭到腳把自己緊緊打包。
「你……要去參加婚禮嗎?」深呼吸,鳳鳴鎮定下來,好不容易才收起驚艷的目光,免得嚇壞佳人。他判斷她應該跟他同路,否則干麼穿得喜氣洋洋、艷光四射?
「是,就在前面不遠。」龍深深趕緊回答,已經極度不安,她不想再替自己的打扮做多余解釋。
「那正好。」他笑了,眼尾微微揚起,頰邊的淺淺酒窩令龍深深一陣恍惚。「可以順便載我一程嗎?我的車在前面拋錨了。」
此時,短暫的雷陣雨停歇了,烏雲散去,夕陽隱沒,夜幕低垂,天邊星子閃爍。
原本以為不在意異性外表的龍深深,發現自己這個根深柢固的念頭動搖了,因為才與這優雅的陌生男子共處幾分鐘,就讓她呼吸窒礙、腦袋空白。
她不敢正眼瞧他,他有一雙深邃的眼瞳,跟他身上穿的西裝一樣黝黑,他看起來精明歷練,卻有著無害的笑容,使她無法拒絕地讓陌生的他坐上了副座。
他有些眼熟,好象何時曾見過他,不過她沒膽再仔細瞧他一眼,只敢在記憶中默默搜尋,不過說也奇怪,真的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這個男人,而現在他正自然地與她呼吸相同的空氣。
沒用的龍深深只能緊張地操控方向盤,任他和善地找話題。他介紹自己的名字,問過她的名字後,他們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車上充斥淡淡的皮革味道,混合著男性淡香和她刻意搭配夏夜的冷調茉莉花香。深深有種奇異的感受,仿佛今天他們兩人只是刻意打扮,相約一同參加晚宴,她的脈搏因為莫名興奮而跟著加快,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到底是因為等下要見到蔡裕華而忐忑,還是身旁這男人讓她心神不寧?她竟分不清楚了。
「你是花映兒的朋友?」鳳鳴打量她的側臉,她臉色略顯蒼白,握著方向盤的手臂縴細均勻,畫面太好看,他願意暫時拋下男性自尊,讓美女駕車,他專注欣賞。
「不是。」她飛快搖頭,心里好討厭自己惶惶不安的樣子,怎麼她就學不會他的從容?
「原來你是女方的親友?」她記得喜帖上那美麗女子好象姓花沒錯。
鳳鳴楞了一下。「我是女方的好朋友。」
「真巧。」听他這麼說,龍深深笑了。「不過,你一點也不像要參加好友婚禮呢。」
「怎麼說?」鳳鳴訝異。
「如果說你是女方的好友,那麼你的車拋錨了,應該要請女方來接應,而不是路旁攔車。而且我感覺不出你對這場婚禮有什麼祝福和喜悅,可是听你說話,又仿佛和女方很熟,所以……」深深淡笑。「你們應該不是好友,而是舊情人,對吧?」
「你好厲害。」鳳鳴吹口哨。她不只是花瓶,她很聰明,遠比他想象中還有趣。
「還好啦。」觀察敏銳一點就讓他另眼相看,她有些小得意。
「我是女方的前男友。」他雲淡風輕地說,刻意不想透露太多情緒。
「嗯,我想也是。」一同坐在同輛車上趕赴一場婚禮,她恰好是男方的前女友,他是女方的舊情人,巧到不能再巧。
想到待會兒不想見到的畫面,她輕輕嘆氣。
空氣驀地沉默起來,正巧車身滑進婚禮會場。
一旁停了無數賓客車輛,紅的藍的綠的氣球點綴路旁樹梢,氣氛活潑,復古積架穿過粉紅玫瑰做的高大拱門,浪漫至極。一切開始變得真實,龍深深緊張感淡了,心酸開始蔓延。
玫瑰拱門旁有人接待,她踩了煞車,搖下車窗,給年輕的男接待一個淺淺微笑,接待被她的笑臉電到,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請別上玫瑰。」他殷切遞給美女一朵鮮女敕白玫瑰,再遞了朵給副座男士,見到俊臉上熟悉的微笑,他又怔住。
「嗨!好久不見了,花小弟。」鳳鳴濃眉輕挑,看著花小弟驚慌失措。「我們的車要停哪?」
「呃……前頭被停滿了,你們要停里面一點,靠近會場那里。」花小弟結巴。姊姊的前男友來了,還帶著比姊姊更美麗的女伴,喔……這下有好戲看了。
停進會場?很好,正合他意!
「謝啦!」雙手往黑發後悍然扒梳,鳳鳴的嘴角輕輕揚起,已經迫不及待進戰場示威了。